「御虎王和南方的朱雀王、北方的玄武王,世世代代都是我春之国的屏障,仰赖你们英勇抵御意图入侵的蛮族,我朝才得保长治久安,鼎盛不衰。然而四周蛮族不定时入侵,特别是西戎,年年来犯,所以,本皇想请问卿家,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使他们永远臣服?」
「西北蛮族横行跋扈已久,其族人好武无礼,对他们动之以情绝对无用,就算和他们订立和平共处的合约,恐怕也只是多此一举。依我之见,不如主动征讨,驱逐蛮族,以收一劳永逸之效。」
「本皇也有这个意思,只是日前秋之国才出兵成功镇压西北蛮族的蠢动,本皇担心若是此时要爱卿再度举兵,恐怕太劳动爱卿了。」
「说劳动是不敢,只是太过穷兵黩武于民有所不宜。正如圣上所说,西北战事日前方歇,短时间之内确实不应再度举兵。」
「此事本皇不急,就听凭爱卿主张吧。」
「入冬之后,戎族因抢夺粮食,往往会侵扰西北居民的家园,为了避免这样的伤害,最晚冬正月之前我会出兵。」
「这真是太好了,这回爱卿要亲征吗?」
「嗯,我决定亲征,让西戎的首领们在我面前俯首称臣。」他自信地说。
其实不用等到伏龙帝提起,他早就有彻底驱除西戎蛮族的打算,毕竟西戎的强横霸行,已对他们秋之国的百姓造成困扰。
「不愧是本皇最信任的卿家,此事就有劳爱卿,功成之后,本皇大大有赏!」伏龙帝满意地直点头。
「多谢圣上。」灵征客套地说。
之后伏龙帝又和他聊一些治国方策等等,几乎无所不谈。
虽然表面和伏龙帝应对,灵征却—心只想着月蘅。
希望见到春后之后,她不要过度哀伤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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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十月,春后薨逝。
春后重病已久,她的不治早在众人意料之中;然而这样的消息—传出,还是使得举国悲伤。
春之国早已明白春后这次的病恐无痊愈的机会,所以自从春后重病以来,宫里就已经开始暗中筹备她的后事,务使这位高贵女性的最后一程,也是典雅隆重。
在停尸七日之后,伏龙帝亲自为故后举行盛大庄严的丧礼,然后将她葬于皇陵。
此次仪式之奢华隆重,在春之国简直可说是史无前例,令世人叹为观止。在典礼结束后好几天,依旧是春之国众官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
但这一切虚荣,月蘅都不看在眼里。
自从她来到春之国之后,日夜随侍在春后前,伤痛悲戚。直到春后薨逝,她已经悲伤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只能在一旁,看着众人为她母后更衣人殓。
春后停尸期间,她也整整七天末合过眼。不说话,也不哭泣,整个人宛若行尸走肉一般。
众人为她的身体状况忧心不已,却无可奈何。
春后风光大葬的那一天,她在灵前克尽礼仪,处处表现得恰如其分。
就在伏龙帝和百官众人暗暗赞赏她识礼从容的时候,只有灵征清楚地看到她眼里无止境的伤痛。
春后的死,仿佛也带走了她的灵魂。
典礼结束,春后归葬之后,月蘅昏倒了,慌得众人连忙延医诊治。
三天之后,她醒过来,将一大群紧随在她身边服侍照料的人们遣了出去。自己待在偌大的寝宫,彷佛这世上也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昏迷的这三天,因为她身边随时都聚集着一堆热心照顾她的妃嫔和宫女,所以灵征并没有去看她。一直到众人都散去,他才再度踏进月蘅的寝宫。
那原本装饰得金碧辉煌、典雅无比的寝殿,如今敛去一切繁华,只余一片缟素。
四下触眼的白,令人仿佛走入雪地一般。
月蘅孤伶伶地坐在床沿,也是一身如雪。
灵征向她走近,看见她原本就不甚丰腴的身子,如今更加清瘦;憔悴的容颜,更带着令人怜惜的苍白。
怎么消瘦成这样呀……灵征眼眸一黯,心中闪过不舍。
他站在她身边,伸手轻拍她的肩。
月蘅转过头来,抬起眼。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流干的泪,在看见来者的那一瞬间,溃然决堤。
不知为什么,此刻她看见灵征,竟有一种看见亲人的感觉,那么温馨而安全。
「母后死了。」她说。
这是春后薨逝之后,她第一次开口。
她茫然地望着灵征,像个无助的孩子。
灵征不舍地抱住她,轻抚着她因为憔悴而显得枯干的长发:心疼不已。
她是如此地柔弱纤细,怎么承受得起这样的伤悲?灵征闭起眼,不禁叹息。
月蘅伸手环抱着他,伏在他怀里,突然放声痛哭。
「我以为……我已经……哭不出来……」她抽抽噎噎地说。
「我知道你很难过,尽量哭吧!」
「母后……母后死了……」
「今后,你还有我,我会代替春后照顾你的。」他拍拍她因为哭泣而抽搐不已的背,温柔地说。
他所认识的月蘅,一向是坚强的。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这么脆弱无助的样子。原来,她的坚强只是表面,实际上,她也不过是个需要人家疼惜照料的女孩。
无法言喻的伤悲,在他宽大温暖的怀抱里尽数化为泪水。
月蘅尽情地哭泣,不知哭了多久,竟累得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当灵征察觉的时候,她脸上犹带着末干的泪水。
他轻轻替她拭去,低头在她锁紧的眉间吻了一下。
正想把她放到床上让她好好休息,却发现月蘅虽然睡着了,双手却仍紧抱着他不放。
见她这样赖在他身上,灵征温柔地微微笑。
他索性爬上床,倚靠层迭的枕头和锦被,陪着她一起入眠。
第五章
在灵征细心的照料安抚之下,月蘅哀痛的心情已经逐渐趋缓,慢慢地不像之前初遭大变时的哀毁骨立。
不知不觉,她回到春之国也已经半个多月。
一日,她的父王伏龙帝下令召见她。
这半个多月来,她很少见到自己的父王。至于特地召见,这还是第—次。
月蘅坐在铜镜前,任由身后的宫女们为她梳妆打扮。
她望着镜中那张雪白的脸,几乎认不得那是自己。
她居然这样地活过来了!母后薨逝的时候,她原以为自己也会随着母后而去……
「公主该前往大殿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后的宫女开始催促,她才慢慢地站起身来。
这些日子来第一次踏出自己的寝殿,望着四周曾经再熟悉不过的景致,她却觉得有些陌生。
离开春之国远嫁西方,不过几个月,她对这里的一切竟恍若隔世!
走进大殿,她依礼向父王请安。
眼前这个威严而高高在上的男子,一如从前般给她陌生的感觉。
「蘅儿,这些日子来你可好?你母后过世之后,父王一直很忙,没时间照料你。」
「多谢父王关心,儿臣会照顾自己。」
伏龙帝点点头。
「春后的死,你不要过于伤心,伤害了自己的身子,那就不好了。」
「儿臣明白。」
「你知道保重就好,省得父王悬念。另外,你回来春之国已经半个多月,你的身分,毕竟是已出嫁的公主,自然没有继续在这里久留的道理。最近这几日,你该准备返回秋之国了。」
乍然闻言,月蘅不觉心中一凛——
父王这是赶她走了?她自然知道以自己已嫁公主的身分,久留在春之国是于理无据,但父王需要这样急着将她遣回吗?
明知父王未必是恶意,她却仍不禁心寒。
见月蘅不语,伏龙帝继续说道:
「你身为御虎王的妻子,也必须要替他着想。他是一国之主,因为你的缘故而留在此半个多月,实在也不成体统。御虎王虽然没说什么,父王却深感过意不去。」
听到父王搬出的这套道理,她无话可说。
她要待在春之国是她的事,但她不能连累灵征。在秋之国,还有很多重大的事等着他回去处理。
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灵征只是一直待在她身边温柔劝慰,从来不提返回秋之国的事,她不禁歉然。
是该回去了。母后已经不在,春之国再也没有令她牵挂的人事物了。
月蘅闭了一下眼,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这一定,就再也没有牵扯了……
「儿臣明白。明天儿臣就会返回秋之国。」她说。
「很好。父王还有事请御虎王处理,自然是越早回去越好。」
「是。如果父王没有其它的事交代,儿臣告退了。」
「你下去吧。好好歇息,明天好启程。」
「儿臣遵命。」
月蘅转身走出大殿。
明天就要离开春之国了,她心里对身后那个自己叫了十八年父王的男人,却没有一丝一毫不舍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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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征婉拒了伏龙帝派遣大批随从护卫他们返回秋之国的好意,将月蘅抱在马背上,两个人轻装行简地踏上归程。
「心里好些了吗?」
途中,他策马慢行,如闲话家常般关心月蘅的状况。
「嗯。这次耽搁了你这么多时间,真是抱歉。」
「别这么说。」
一路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虽然说得不多,却显得极亲切、极自然。
当初他们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如今已经全然不复见。
灵征变得不由自主地想关心她的一切;而月蘅也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刻意冷漠的对待他——
他的关怀像一道暖流,不知不觉问化解了她心中那一道隔阂。
「你父王对你好吗?」他突然问道。
愣了半晌,月蘅淡淡地回答:「不算不好。」
父王从她小时候对她就是这样,不好也不坏。
虽然,父王给她一切她所想要的东西,让她享受极尽尊荣的生活,然而,她真正需要的关怀和慈爱,却一样也无法从父王那里得到。
她贵为春之国的长公主,是前代皇女春后所出,身分贵不可言,世人也多以为她是独得父王宠爱的天之骄女。但,只有她自己知道,父王之所以给子她异于其它皇女优渥的待遇,只因为她顶着「长公主」的头衔。
这些她早就知道了,只是之前的她,从来不会想这么多。随着母后的薨逝,她的情感才变得敏感纤细起来。
「但也算不上好,不是吗?」他说。
月蘅抬头望着他,有些讶异。「你怎么这么说?」
他怎么会知道父王待她如何呢?世人不都认为她是倍受恩宠的吗?
「只是感觉。」他状似不经心地浅浅带过。
经过这几天的细心观察,他发现伏龙帝对待月蘅,并不如他之前所想象的那般宠爱。
至少不是出于真心的宠爱。
除了身分之外,伏龙帝对月蘅的真实感情,可以说是很淡薄的。
他想到月蘅从小就是在这样的虚情对待之下成长,不禁更加心疼她。
「这些都无所谓。你已经嫁给我,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
听他这么说,月蘅思及日前他说过要代替母后照顾她的话,更加动容。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抬头看他,问道。
而且她深刻地感受到,灵征对她的好是真实的,是真正出自于内心的。
「因为你是我的妻子。」他不假思索地说。
「母后也是父王的妻子,可是父王却……」
她脱口而出,才发现自己差点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停住。
灵征明白她的意思。抵达春之国的第一天,他就从言谈之中知道伏龙帝对春后的情爱并不深刻。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困惑地问。
「你觉得伏龙帝对春后不好,是因为伏龙帝对春后的感情不深;而我不同。我……」
「你?」
灵征低下头来,深邃的眼眸迎上她。
「我爱你。」他突然真挚告白。
突如其来的三个字,彻底震惊了月蘅。
他说他爱她2为什么呢?他们的结合都不是出自彼此心甘情愿,为什么他还会爱上她?
她总以为,灵征对她是没有感情的,就像她的父王对待那些后宫女子一般。
可是如今,他却是以如此真诚热切的目光注视着她,令她打从内心感受到他的情感,而不知所措。
对她而言,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因为她从来都没想过会从这桩婚姻中得到一丝丝的爱或幸福。
所以,她也一直不愿意付出自己的真心。
但,她不是不知道,大婚以来除了偶尔会斗斗嘴之外,灵征对待她可说是疼宠有加。相对于他这些日子以来对自己的好,反观自身,她是不是显得太畏缩吝啬了?因为害怕付出得不到回应的情感,而刻意疏离排斥他……
在灵征的凝望下,月蘅几乎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来。
「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抬起头来和他对视,眼神有些不确定。「如果……」
「如果什么?」
「如果我说,我不爱你,你还会爱我吗?」考虑再三,她终于决定说出来。
其实,她也不确定自己到底爱不爱灵征,可是她一直告诫自己别付出真心,这是事实。
她觉得若是不坦白说,对灵征的单方面付出是不公平的。
「为什么这么问?」灵征力持冷静,冰冷的眼中却隐隐闪过一丝痛苦。
那丝痛苦虽然一闪即逝,却刺入了月蘅眼中。
她看出他的痛苦,可她却不是有意让他难过,她只是……她只是……
「我也不知道我爱不爱你,只是,打从一开始,我就对我们的婚姻不抱希望。」她据实以告。
「是因为政治联姻?」
「不尽然。从小长在深宫,见多了后宫女子的辛酸和悲苦,我深刻体会到婚姻不可依恃、爱情不可信赖。特别是我们这样身分的人,连自己的命运都由不得自己掌控,还有多少幸福能够期待?」她望着远处刻划着风痕的沙丘,目光有些惘然。
「所以你也不相信我可以给你幸福?」
「我是不相信,不过,不是针对你。我从小就知道我的命运势必会和我的母后一样,接受一切要成为一国之母的教养,然后长大入宫,一生过着争宠的日子。所以,我对我的将来早已不抱希望,从不期待有谁会真心爱我,让我车福。」
「我和别人不一样,你怎么能一开始就全盘否定我?」他隐隐有些不悦。
「是吗?也许你现在是真的爱我吧!我相信。但你会爱我多久呢?你又能够只爱我一个人吗?身为国君的人后宫佳丽无数,你所谓的聿福又岂只给我一个人?『纵沾雨露不是恩』短暂的恩宠更令人难堪。」她的口气,仿佛对一切都已经看得透彻。
灵征听她这么说,明白她对感情的不确定态度已经根深柢固,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所以决定不再多说。
「不管你相不相信,这一生我只爱你一个人。」
月蘅望着他,内心因他坚定的口吻而深深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