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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归逍遥侯 page 3 作者:宋思樵

  靠著一扇半圆的纸窗之傍,陈列著一张宽大而舒软的锦榻。

  怀著满怀难言而落寞的愁绪,曲琬萝意兴阑珊地倚靠在锦塌上,手里抱著丝枕,神情恍惚,闭目无语。

  珠帘忽啦啦的一响,「小姐。」筝儿笑容可掬的端著托盘走了进来,上呈四碟精致爽口的小点心,「你饿了吧!吃点消夜,有你爱吃的珍珠玉米粥和玫瑰千层糕,奴婢特别为你准备的,你尝尝好吗?」

  曲琬萝仍是闭著眼睫,默不作声。

  筝儿努努小嘴,把托盘搁在墙角桃花心小木桌上,手脚灵巧地踱到曲琬萝面前打躬作揖,软言讨巧。「小姐,奴婢跟你陪罪,请你大人大量,降降火气,你晚上才喝了一碗莲子汤,现在一定饿坏了,你要跟小的生气、算帐,也等祭完了五脏庙,再开炮数落也未迟啊!」

  曲琬萝没好气的冒出一声冷哼,「哼,我气都气饱了,哪还会饿啊!」偏偏,她的肚子却在此时不争气地咕哝作响,害她下不了台,一时羞恼得满脸红霞,杏眼圆睁。

  筝儿噗哧一笑,「小姐,你嘴巴不饿,肚子却饿得在那儿敲锣打鼓呢!」她轻手轻脚地端了那碗珍珠玉米粥递到曲琬萝面前,「小姐,你就趁热吃了吧,别为了跟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丫头呕气,虐待自己的五脏庙啊!」

  饥肠辘辘的曲琬萝顺水推舟地端过那碗香气四溢的热粥,吃了一口,嘴里仍不忘端著主人的架子,训斥著人小鬼大,能言善道的筝儿。

  「你这个气死人不偿命的鬼丫头片子,就会跟我玩这种前倨后恭的把戏,早知道你这么刁钻冥顽、花样百出,当初就不该带你来常熟,应该把你留在官邸伺候我爹,看你还敢不敢那么嚣张,不知轻重?」

  「小姐,幸亏你没那么做,否则,那可是你的损失、老爷的不幸罗!」筝儿笑嘻嘻的接口道。

  「此话怎讲?」曲琬萝明知筝儿这个鬼精灵最会瞎掰、闲扯淡,但,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心的作祟,搭腔询问。

  「理由很简单啊!」筝儿转动著一对清亮慧黠的眼珠子,「筝儿刁钻顽皮,正可以给小姐解闷逗乐,顺便衬托小姐你的端庄娴静、和善可亲,而老爷是个道貌岸然、一丝不苟的大官爷,筝儿这些长处在老爷跟前,全没有发挥的空间,弄个不好,还可能害老爷血气上升,提早驾鹤西归,筝儿再怎么不知轻重,也不敢厚颜留在京城服侍老爷,做个忘恩负义的罪人。」

  曲琬萝听了还真是哭笑不得,她娇嗔地拧了筝儿的手背一下,轻声笑骂:

  「死丫头,就会胡说八道,没个正经!」

  筝儿吐吐小舌头,「小姐,你别恼我,这可是我的肺腑之言啊!想我筝儿虽是个渺小卑微,笑骂由人的小丫环,但,小姐你对我的好,我可是点滴记在心头,无日或忘。虽无力为你分忧解劳,但也求能做你肚子里的蛔虫,帮你消消闷气!」

  「消消闷气?」曲琬萝好笑的轻扬秀眉,「这么说,你今晚在房知县家说得那一番不成体统、放肆大胆的话,也是替我消消闷气下的精心杰作罗!!」

  「本来就是啊!」筝儿脸不红、气不喘的应声答道,「而且,我还是很用心良苦的呢?」

  曲琬萝轻挪身子,下了锦榻,袅娜移至小木桌旁,拿了一小块玫瑰千层糕,斯斯文文的咬了一口,隐含笑意的轻哼道:

  「你这丫头做错事永远有一大堆似是而非的歪理,你倒是说说看,你是怎么个用心良苦来著?」并随手拿了一块糕赏给筝儿。

  筝儿也毫不客气的大快朵颐著,一边吃,一边笑语如珠地搬出她的「歪理」。「第一,我是瞧房知县父子对你甚为喜爱欣赏,尤其是房公子,自你一进房府,他那对眼珠子就如影随形,压根没离开过你身上片刻,一副痴情种子的德行,筝儿生怕他会因此对你倾心过头,相思成疾,就像梁山伯一样无药可救,呜呼哀哉,所以,才贸然提起你跟宁阳侯狄云栖已订亲的事,一来是教他彻底死心,顺道救他一命,二来也是乘机帮小姐你出口怨气。」

  「怨气?」曲琬萝错愕不已,「我怨从何来?」

  「小姐,你别否认,你心中的确是积压了不少委屈和怨尤。」筝儿直言不讳的说道:「只是,你是个名门淑媛,书香世家的熏陶教养,让你即便有苦、有泪也只能隐忍,往腹里吞,筝儿虽粗枝大叶,但并不是个迟顿怠慢的人,小姐的心事,我也能窥知一二,因此,你不敢说,不敢做的,筝儿替你代劳,但求能让你心情舒坦,知道自己并不是寂寞、孤立无援的。」

  曲琬萝芳心为之撼动,为了掩饰自己波涛万涌的情绪,她飞快地别过头,强做镇定的否认著,「筝儿,别自作聪明,我根本……没什么悲愁怨苦可言。」

  「怎么没有?」筝儿叨叨絮絮的低声反驳,「小姐,你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这个伺候你近十年的小丫环,你自小就冰雪聪颖,才情过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不精通,连书法都写得飘逸脱俗,自成一家,老爷常遗憾你不是男儿身,否则,你这个品貌出众的扫眉才子,定能像孟丽君一样,成为天子门下的当红状元。也因此,你孤芳自赏,冀许甚高,总期盼自己未来的夫婿是个卓伦出众、有骨气、有抱负、有志节的男子汉,孰料,宁阳侯从关外习艺归来,继承爵位,竟不思振作报国,镇日与他那皇帝表弟吃喝玩乐、率性妄为。甚至,还常常和刘瑾的爪牙流连青楼、召妓狎游。浑然不把老爷和小姐你的感受放在眼里。三年来,他装聋作哑,迟迟不履行婚约,害小姐深闺藏怨,无处倾吐,宁阳侯欺人太甚,你是千金小姐,碍于礼教,不便表示什么,但筝儿可不同了,我直言直语,痛加鞭笞,左右开弓,你不好骂自己的爹胡涂,我替你骂,你不好骂那个不成体统、放荡风流的宁阳侯,我替你骂,免得你一腔怨愁无处排解,有碍身心健康!」她顿了顿,语带诙谐的下了注解,「此乃筝儿为小姐你精心调制的良药,名为泄愤解愁丹。」

  黛眉轻颦的曲琬萝乍闻此言,不禁轻笑出声,半嗔半喜的白了筝儿一眼,「亏你诌得出来?泄愤解愁丹?我看是摧肝断肠丹还比较贴切!」

  「小姐,筝儿还有一帖饶舌药,保证你服用之后,拨云散雾、神清气朗。」筝儿喜孜孜地俯近曲琬萝,一副神秘兮兮、急著献宝的模样。

  曲琬萝太了解她了,她取出罗帕擦擦小嘴,犀利洞烛的瞅著她,要笑不笑的说:

  「你这个不甘寂寞的鬼丫头,又从药铺那听到什么无聊的小道消息了?」

  「除了我们心目中的大英雄逍遥公子外,旁人的事,我筝儿才懒得浪费精神去打听呢?」

  曲琬萝的心怦然一动,但,她却故作淡漠的提出更正,「他是你心目中的英雄,可不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你别拖著我陪衬插花!」

  「我知道,小姐你心目中的英雄都是些含笑九泉的古人,像荆轲、秦叔宝、李靖、虬髯客等等,逍遥公子要列入你的名人英雄榜,恐怕还得拜刘瑾那班鹰犬之赐,让他早日魂归西天,去和你的那些古人英雄们把酒言欢,笑谈前世风云了。」

  曲琬萝啼笑皆非,不由伸手轻戳了她的额角一下,「鬼精灵,就会耍嘴皮子胡诌!好端端咒人家做什么?人家又没得罪你!」

  筝儿一脸精怪的掩嘴偷笑,「小姐,你口中的「人家」啊!是指已经翘辫子的?还是活得不耐烦的那一位仁兄?」

  曲琬萝双颊没来由地微微发热,她大发娇嗔地轻拍了筝儿手背一下,「死筝儿,你敢逗弄我?你那帖药到底开是不开?你再拖拖拉拉,我可要上床就寝了。」

  「是,小的遵命。」筝儿庄谐并作的清清喉咙,「话说十天前,刘瑾的党羽,在朝中兴风作浪,作威作福的内阁大学士焦芳回他老家绍兴替他母亲作寿,下令所有江浙一带的大小官吏都得备礼参加,而这所谓的备礼嘛……」筝儿娇俏的皱皱鼻子,「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焦芳那个利欲薰心、予取予求的贪官,假借名目勒索诈财的一贯手法,奈何,他是刘瑾的心腹,尽管,劣迹斑斑、败行历历,那些敢怒而不敢言的地官官吏也只能硬著头皮,暗自吞忍,任焦芳那个黑官忝不知耻地漫天开价。于是,寿诞行宴那天,焦芳老家那座富丽堂皇的豪宅别院,可说是人潮熙攘,所有被点名的官员、富商全都捧著珍珠、玛瑙、黄金、玉器,民脂民膏来向焦芳朝贡敬献,焦芳的仆役个个忙著清点络绎不绝的金银珠宝,而焦芳那奸臣高在厅堂上,笑得满脸春风,合不拢嘴,一边听著贺客阿谈奉承,一边肆若无人地搂著侍妾舞妓浪笑谑语,一时好不得意,好不张狂。」筝儿喝口茶润润喉咙,稍停了一会,又活灵活现地朝曲琬萝眨眨眼睛,继续陈述她的精采故事。

  「就在焦芳尽情享乐,丑态百出,得意忘形之际,一支天外飞来的羽毛,如鬼魅般射进了高悬在大厅纬缦上,那个金光闪闪的寿字上,焦芳的管事和仆役们个个吓得脸色发青,双腿发软,而那些前来进贡陪笑的文武官吏及富商,也都紧张恐惧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焦芳更是如临大敌,鸡猫子喊叫地扯著喉咙频唤侍卫保驾,偏偏,在这紧要关头,那些守在府邸外负责巡逻防卫工作的士兵像失了踪似的,没一个人应声出现。」筝儿幸灾乐祸的扁嘴一笑,「这可把焦芳那个贪脏枉法的狗官给吓得浑身发抖,噤若寒蝉,就在他冷汗直流,手脚发颤的当头,一阵豪迈、宛如龙吟的笑声传入大厅,十个头扎黑巾、蒙著面纱,一身劲装的彪形大汉霍然现身,如天将神兵般分占大厅的各个重要进出口,然后,那个专门惩奸罚恶,让贪官污吏为之心悸胆寒的侠盗头头逍遥公子,手持一把羽扇,举止优闲,意气飞扬,大摇大摆从正门迈入大厅,笑著对面色如土的焦芳朗声说道:「焦大人,咱们又会面了,真是有缘,我正嫌上回从你家捞来的那些剥削人民的民脂民膏,不够我拿去陕甘赈灾,没想到,你还挺上道的,今夜又在绍兴老家鱼肉乡民,搜刮金银珠宝替你母亲作寿,啧啧——」逍遥公子似笑非笑的摇摇头,「像你这种擢发难数、横行无忌的官吏,我任逍遥最感兴趣了,为了不让你的美意落空,这些琳琅满目的贺礼,本公子就坦然笑纳,替你拿去做做功德。」说著,他潇洒俐落的飞身一跃,轻灵飘逸的坐上了那张陈列著祖先牌位的供桌,好整以暇的摇晃著羽扇,朝著正襟危坐,面带惊惶的宾客不愠不火的笑道:

  「各位身不由己的佳宾毋庸害怕,本公子素来只对封豕长蛇、厚颜无耻,借端讹诈的贪官污吏感兴趣,诸位只是胆小怯懦的附庸之辈,本公子虽然不屑,但不致于故入人罪,找你们的碴,只是,今个心血来潮,想请各位观赏一出冠绝古今的好戏,请在座诸位看到精采之处,别忘了鼓掌助兴。」说完之后,他请他的属下把焦芳的锦袍脱下,只准他穿著一件中衣,绑著双手跪拜在祖先牌位前叩首忏悔,然后面对著所有宾客跪著朗颂论语、中庸、大学,最后又将之吊在大门前的一颗老榕树上,身上挂著一块木牌,上面刻著:

  跳梁小丑,免费观赏。

  拳打脚踢,奋金有赏。

  「此举,让住在附近的乡民个个鼓掌叫好,在逍遥公子的保护下,莫不争先恐后地对著狼狈万状又恐慌不已的焦芳吐痰喝骂、拳脚相向。连那些平日受尽焦芳、刘瑾羽翼压榨欺凌的地方官吏,也都暗暗抚掌称快,欣见焦芳这个奸官被逍遥公子戏弄惩罚。」

  「待所有前往围观、吆喝助阵的乡民领了银子,欢天喜地的鸟兽散尽之后,逍遥公子才命人放下吓得宛如一滩软泥的焦芳,逼他在所有宾客面前交出官印,签下切绝书,今后不得借故生端,苞苴公行,否则,他会将官印直接送进紫禁城,交由皇帝老儿处理,办他个贪脏枉法、卖官鬻爵的重罪。」筝儿滔滔不绝的说到这,又饮了一口冷茶,眉飞色舞的继续笑道:

  「那些赶去赴会,饱受虚惊的官商也都在逍遥公子的命令下,纷纷签下自己的名字做见证人,而焦芳这个集天下之大贪于一身的奸臣,经此一吓,听说当晚就不支倒地,整整病了一个月,以后只要看到有羽毛的东西,像鸟啊、鸡啊,他都会浑身痉挛,视如魑魅魍魉,三天两头就差人请道士去做法收惊,听说到现在,他仍待在绍兴老家托辞养病,没脸回京里去面对刘瑾和万岁爷呢!」她不亦乐乎地下了个注解,

  「恶人自有恶人磨,这普下之下,也惟有艺高胆大,侠情万丈的逍遥公子,能让刘瑾那一班党羽闻风丧胆、抱头鼠窜,难怪,朝廷的赏金会随著他的做案次数,迅速地往上攀升,成为全国最有身价的钦命要犯。只可惜,钱买不到人心,朝廷赏金再优渥,也无法让我们这些心存感激和崇拜的小老百姓昧著良心,出卖自己心目中的英雄。」

  曲琬萝明眸中闪过一抹奇异而微妙的光采,「瞧你说得绘声绘影,乐不可支的模样,你又没实际参与,怎知这不是绍兴县的乡民添油加醋的错误传闻呢?」

  「小姐,」筝儿老大不依的噘起小嘴,「这可是咱们药善堂的老主顾游老板说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常到绍兴酿酒批货,来往的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富豪商家,这档事,在绍兴可说是家喻户晓,连三岁小儿都能朗朗上口,江浙一带的老百姓更是如数家珍地口耳相传,只有你闭门造车、孤陋寡闻,才会疑心奴婢我言过其实。」听那语气,还挺幽怨委屈的呢?

  曲琬萝眼波流转,以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斜睨著她,「筝儿,你胆子倒是不小,竟敢逾越权限,以下犯上,编派起我的不是了?当初,我让你跟著我念书习字,可不是让你卖弄学问,乱嚼舌根,跟自己的主子针锋相对来著!」

  筝儿见状,慌忙躬著身子,挤出一朵甜美讨喜的笑容,跟薄带嗔的曲琬萝撒娇耍赖,打起混仗了。「小姐,我哪有那个胆在你面前卖弄学问呢?谁不知道你是色艺双全的女才子?我筝儿再怎么斗胆,也不敢在你面前丢人现眼,班门弄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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