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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归逍遥侯 page 10 作者:宋思樵

  曲琬萝秀眉轻扬,笑得更抚媚动人了,「没错,我就是要去会会她,你有何意见?」

  筝儿的表情活像被人勒住脖子似的,「小姐,那是窑子耶;不是普通人去喝茶聊天的茶楼酒馆,你是名门淑女,就算要给情敌一点颜色瞧,你也不必自贬身价,跑到那种秽言秽语,有碍身心健康的地方去啊!」饶是她平日刁钻机伶,点子多多,也万万想不到一向娴静温婉,进退有道的曲琬萝会提出这么一个惊世骇俗的主意来。

  「我自有我的主张,你若没胆跟我去开开眼界,你就留在常熟,我一个人去。」曲琬萝以退为进的淡笑道。

  筝儿一个头两个大,她面带不豫的咬著下唇,「那……舅老爷那……该怎么跟他说呢?」

  「当然是……随意编个善意的谎言啊!」曲琬萝脸不红气不喘的答道。

  筝儿简直傻了眼,不敢相信曲琬萝竟会有这般惊人、大胆的蜕变。「小姐,你……你怎么……」

  「我怎样?」曲琬萝笑语盎然的啾著她,「你想说我变坏了是不是?」

  筝儿只能牵强地抿抿唇,苦笑了一下。「筝儿……」

  「怎样?」曲琬萝似笑非笑的逼进一步。

  「与小姐心有戚戚焉。」筝儿无奈又不失诙谐的答道。

  曲琬萝噗哧一笑,「鬼丫头,还敢贫嘴,还不是你带坏我的!」

  筝儿转转一对圆亮慧黠的眼珠子,「我怎敢居功?那是小姐你天赋异禀,鬼头鬼脑的本事高人一等,筝儿米粒之珠,不敢在你面前乱放光华,这调教之功,你还是收回自用,筝儿愧不敢当!」

  曲琬萝佯嗔地白了她一眼,「你敢指桑骂槐的揶揄我,好,南京之行我不带你去了,我叫小顺子陪我去,搞不好他还会玩得乐不思蜀,忘了你这个刁蛮难缠的坏丫头!」她深知小顺子暗恋筝儿,而筝儿虽窃喜在心,但表面上又老装出一副淡然矫情的模样,把小顺子兜圈子兜得不亦乐乎。

  她这招杀手锏一出,投鼠忌器的筝儿果然沉不住气了,「小姐,你要破坏自己的姻缘,我筝儿舍命奉陪当打手,但,小顺子他……他可是老实人,傻大个一个,你带他去风月场所,不怕污染了他纯洁单纯的心灵,进而……破坏了别人的姻缘。」

  「你口中的别人指的是谁?」曲琬萝明知故问。

  筝儿的脸蓦然一红,她别别扭扭的顿足道:

  「就是,就是……」

  曲琬萝娇笑地轻戳著她的额头,「就是你这个口是心非的野丫头,对不对?」

  筝儿的脸更红得像熟透的草莓。「小姐,你……你好坏……」

  「谢谢,你居功厥伟,本小姐铭感五内,后天秦淮之行若能顺利了愿,你的姻缘小姐我自会发落,不会让你那纯情的小顺子有学坏的机会。」曲琬萝疑真似假的调侃道。

  羞恼参半的筝儿终于发现她有个藏深不露的女主人,而且搞起怪来手腕一流,让人瞠目咋舌之余,更有种难以消化的战栗感。

  这是不是所谓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头痛不已又无计可施的筝儿在俯首称臣之后,也只好五味杂陈地暗自长嘘短叹了。

  ☆

  媚香阁中又传来一阵挣挣琮琮、忽高忽低,若隐若现的琴乐声。

  但见彭襄妤弱不胜衣地端坐在小巧玲珑的阁楼中,粉颈低垂地抚琴轻唱著宋朝词人晏几道的「鹧鸪天」所谱成的曲子:

  彩袖殷勤捧玉钟,

  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

  歌尽桃花扇底风。

  琴音一变,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但听得彭襄妤语音幽柔婉转的吟唱著:

  从别后,忆相逢,

  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一个低沉悦耳而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倏然接口,把彭襄妤吓了一大跳,琴声戛然而止。

  她惊惶诧异的回过神,半嗔半喜地瞅视著闲靠在窗抬栏杆上的狄云栖。

  「堂堂的侯爵,放著正门不走,偏要偷偷摸摸地爬墙入窗,传扬出去,不怕惹人非议吗?」

  狄云栖双眉一轩,摇摇折扇,优闲自得地迈入室内。「我早就已经是声名狼藉的风云人物,再多这么一桩爬墙窃香的传闻,本爵也不在乎,反正,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懒得理会旁人用什么眼光来打量我?」

  彭襄妤推琴而起,轻盈地泡了一杯清茶递给狄云栖。「云哥,你还是小心收敛一点,别太张狂任性了,否则,逍遥公子下一个要修理的人,恐怕就是你了。」她半真半假的浅笑道。

  狄云栖一派洒脱地坐在锦垫上,轻啜了一口清茶,傲岸不羁的撇撇唇,「我巴不得能再度和他交手,挫挫他的锐气,让刘瑾对我更加信任亲近,也好……」他话犹未了,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清冷凄迷、响遏行云的箫声。

  狄云栖凝神细听,方知此人吹奏的是欧阳修的玉楼春所谱成的曲子,正吹到后半阕,曲辞是:「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落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曲意感伤缠绵又带著几许孤绝落拓的豪气。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狄云栖听得心神俱醉,回肠荡气,不禁摇扇赞叹,「此人能把洞箫吹奏得声振林木,扣人心弦,足证他是个才情非凡,武艺精纯的人,若没有精纯深厚的内功,是无法千里传音,让箫声穿云裂石,弥漫苍穹的。」

  他见彭襄妤低眉敛眼,一副嗒然若失的神态,不由讶然的低声问道:

  「怎么了?莫非你认识这个传音寄情的吹箫人?」

  彭襄妤眉眼之间笼罩著一抹淡淡的轻愁,她咬著唇犹豫了好半晌,才幽幽然的开口说道:

  「去年腊月,我和巧儿回绍兴老家祭拜爹娘,途经禹陵山道时,遇见几个横眉竖目的草寇打劫欺凌,正在危急之际,只听见箫声悠扬,一个丰神俊朗、白衣飘飘的书生凌空而降,手持一管寒玉洞箫,神采奕奕地吹奏著李白的「观放白鹰」,意态潇然的逗弄著那几个咆哮连连的草寇,一曲吹罢,但听他朗声吟哦:「八月边风高,胡鹰白锦毛。孤飞一片雪,百里见秋毫。」洞箫一扬,那几个亮著兵器,张牙舞爪的草寇便已颓然倒地,神色慌张地哀声求饶。我见他们个个都动弹不得,惊骇失色,才知那位面如冠玉的少年书生是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人,他随手一挥,那几个人就莫名其妙地被点中要穴,他那精湛神妙的点穴手法,倒是和你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狄云栖心头一凛,若有所思的攒眉猜测,「难道……会是他?」

  「莫非……你知道他是谁?」彭襄妤难掩关切的脱口问道,当她接触到狄云栖那双晶璀锐利的眸子时,不禁红晕满颊,又羞又怯的慌忙低头掩饰自己的窘态。

  「他是你的救命恩人,连你都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我这个心里有点酸味的大哥又怎会知道他是谁呢?」狄云栖故弄玄虚的戏谑道。

  彭襄妤双颊酡红地轻睨他一眼,「你不说,我也不强求你,反正……」

  「反正人家没事就会跑到秦淮河畔,对著你的香闺吹箫传情,你只要认箫为媒就可以了,至于他是张三李四,还是王二麻子并不重要是也不是?」狄云栖满脸促狭的取笑道。

  彭襄妤脸上的红霞迅速燃烧到全身,她面红耳赤地还来不及大发娇嗔,她的贴身侍女巧儿已一脸焦切的跑了进来。「小姐,外面有个风采翩翩,美如冠玉的公子指名一定要见你,胡嬷嬷没辙,要我赶紧知会你做个准备!」

  「做什么准备?」彭襄好娥眉微颦地轻哼一声,「你没瞧见狄侯爷在我房里吗?」

  「可是,那位公子他说……他是狄侯爷的表弟,而且……他出手很大方,你出的对子他更是对答如流,我们——我们没理由拦著他不上来啊!」巧儿结结巴巴的解释著。

  狄云栖、彭襄妤面面相望了好一会,然后,他不动声色的掀开了竹帘,凝神对著楼下暗自打量。

  彭襄妤也悄然靠了上来。

  但见楼下玄关处站著一位身穿一袭秋香色锦袍,头载束发玉冠,手里摇著一柄金折扇,秋波如水,琼鼻玉齿,嘴角似笑非笑,美得令人目眩的少年书生,而他身边还跟著一位眉清目秀,个头略嫌瘦小的书僮。

  两面为难的胡嬷嬷正对那位玉树临风、姿仪绝尘的美书生陪著笑脸,殷勤周旋。

  一抹似惊又似怒的光芒闪过狄云栖炯然如神的眼眸,他放下竹帘,面带深沉的对彭襄妤吩咐道:

  「襄妤,你让巧儿下去请我表弟上来。」

  巧儿不等彭襄妤应允,便飞快地御命下楼了。

  彭襄妤见他大步掀开纬幔,躲进了她的寝室,不禁有趣的挑起秀眉,「你不见见你那位美得教人惊艳的表弟吗?」

  「他是来找你别别苗头,又不是来找我攀亲带故,所以,我还是识趣点,别破坏了他的雅兴!」狄云栖语带玄机的慢声说道。

  彭襄妤却听得困惑满怀,「他干嘛找我别苗头,我又……」然后,她听到一阵清晰平稳的脚步声停在楼阁之前,只好在狄云栖的目光示意下,放下纬幔,优雅如宜的端坐在小厅前。

  而巧扮男装的曲琬萝已站在珠帘高垂的门廊外,斯斯文文的打著招呼,「小生曲文罗久闻姑娘才冠古今,艳驰江南,特从常熟赶来一会,还望姑娘垂怜玉成,轻启珠帘,让小生我一饱眼福。」

  彭襄妤有意考考他的才学,故而语带沉吟的刁难道:

  「蒙公子不弃,贱妾盛感隆谊,然……妾虽身处青楼,亦非水性女子,公子若能以才会友,与妾对上三联,妾自当掀帘恭迎,不知公子雅意如何?」

  「好,小生固爱美人,更爱才女,请姑娘出题,小生不才,定从容以对!」曲琬萝不卑不亢的应允道。

  「好,公子听了,」但听一阵琤琮悦耳的琴声响起,彭襄妤已轻声细语的吟唱著:

  「北风吹白云,万星渡河汾;」

  「心绪逢摇落,秋声不可闻。」曲琬萝好整以暇的接口道:「这是苏轼的「汾上惊秋」,意境过于凄美苍凉,不符合你我目前楼台相会的情景。」

  「好,公子果然是博学多才,襄妤才浅再度现丑了。」但听她又抚琴拨弦,弹奏著一阵清脆生动的乐音,悠悠低吟著,「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曲琬萝折扇一张,笑容可掬的说:「这是王维「竹里馆」,意境还是稍嫌清冷沉深了些,不适合你这样红遍江南,备受娇宠的美人儿。」

  彭襄妤终止弹琴,展颜轻笑,「公子谬赞了,最后一题则请公子费神听了,请你吟诗三首,诗词里必须各涵日、月、星三字。」

  曲琬萝怡然一笑,「好,这道题出得极具巧思,不过,也难不倒小生我,但请姑娘凝神听了。」她摇摇折扇,侧头笑吟道:

  「第一首,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好个映日荷花别样红,」彭襄妤嫣然笑道:「这是苏轼出守杭州的咏湖之作,公子好敏捷的才思啊!」

  「姑娘过奖了,这第二首请听小生藉李商隐的霜月应对,初闻征雁已无蝉,百尺楼台水接天;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曲琬萝别有深意的低吟道。

  「月中霜里斗婵娟?」彭襄妤巧笑倩兮的摇摇头,「此诗虽美,但争妍斗艳的意味太过明显,不合贱妾的处事风格。」殊不知躲在纬缦之后的狄云栖听了还真是冷暖参半,啼笑皆非。

  「姑娘是艳冠天下的无双女,自不必和司霜的青女、伴月的嫦娥一争高下,互别苗头!」曲琬萝意味深远的含笑道。

  这互别苗头四个字让彭襄妤心头一震,蓦然醒悟到狄云栖的话外涵意。看来,这位美得惊人的曲公子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了。

  但不知「他」和狄云栖之间有何牵扯关联,也罢,她就将计就计,静观其变。

  「公子说笑了,但不知你第三首诗准备得如何?」

  「姑娘莫急,且听小生吟了,」曲琬萝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神采奕奕的轻声吟道:「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话声甫落,彭襄妤已经衣祛翩然卷起珠帘,袅袅婷婷地出现在曲婉萝目不转睛的凝娣中。

  好个眉目如画,绰约多姿的红粉佳人!

  曲琬萝心中暗自喝采!不禁扬扬折扇,故作风雅的沉吟道:「红粉青娥映楚云,桃花马上石榴裙,姑娘花容玉貌,绝代风华,小生艳福不浅,竟能目睹姑娘的芳颜,真是祖上有德,三生有幸!」

  彭襄妤桃腮微晕的盈盈一福,「公子言重了,贱妾蒲柳之姿,蒙公子不弃,甚幸之至,还请公子入内小坐,贱妾当尽心伺候,以报公子恩宠。」

  曲琬萝步履轻快的昂首走进阁楼内,筝儿尾随而入。

  入座之后,她接过彭襄妤递来的香茗,一边啜饮著,一边还不忘细细打量著室内的摆设。

  但见翠竹弄影,古书盈案,墙上悬著一幅意境清幽的「观泉图」,满室飘荡著松醪墨香,于雅致洁净中别具一番风情。

  曲琬萝放下茶杯,不由摇头轻叹,一副不胜感触的神态。

  「公子为何摇头兴叹?莫非是嫌襄妤招待不周?」彭襄妤坐在她对面,讶然低问。

  「姑娘貌比王嫱,足堪国色,却身处风尘,迎往送来,小生怜惜姑娘际遇,故而喟然轻叹!」

  彭襄妤幽柔一笑,「襄妤身世飘零,犹如天涯孤帆,只能随风飘荡,笑骂由人,公子怜爱之情,襄妤铭感五内,仅以薄酒一杯,聊表谢意。」说罢,便敛衽拢袖饮尽了一杯淡酒。

  曲琬萝望著她那微晕的嫣颊,不禁升起一股怛恻的怜惜之情,索性也佯做豪放的斟酒饮了一杯,借酒壮胆的对彭襄妤开门见山的说:

  「听说姑娘与我表兄狄云栖情投意合,但不知姑娘是否愿意从良,跳出风尘?」

  彭襄妤纳闷的瞅著他,「不知公子此言何意?」

  曲琬萝轻摇折扇抒散酌热难耐的酒气,脸上却一本正经地端著风流才子的神采,「如果姑娘想嫁进宁阳侯府,首先的障碍,便是得赶快想办法劝服我表兄解除婚约。」

  「什么?你是说狄侯爷他订过亲?」彭襄妤故作惊讶的失声道。

  她这么一嚷,倒给了曲琬萝顺水推舟的机会。「什么?他居然瞒著你没让你知道?这个风流滥情、脚踏两条船的浑球,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明明订了亲,却又四处偷香窃玉,玩弄女人的感情,难怪……他的未婚妻会对他……」他清清喉咙,「筝儿,你说。」

  「与有羞焉。」筝儿表现得有板有样,十分称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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