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走到了门外,发现房里一片漆黑,他才想起,章如雪本来就睡的早,有孕之后,越发严重了。
邵扬推开房门,点起火招子,将桌上的蜡烛点着后,便将火措子捆熄。
章如雪原是面向里边躺在床上睡着,听到声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接着,她听到邵扬坐到床边的声音。
她翻了个身,眯着眼看他,邵扬一如往常,伸出手轻抚着她的脸颊,章如雪蹭着他的手,就像猫咪似的满足。
等到邵扬掀开被子躺在她的身边,将章如雪搂进怀里后,她才闻到那股不属于自己的甜香味,瞬间睁大了眼。
这是谁的味道?为什么邵扬身上会沾染这种明显属于女性的香味?
她想问,却又不能开口问。
而邵扬只是抱着她,没有丝毫睡意,他只是想要她的温暖。
白清书是如此的恨他,如果章如雪没有疯,邵扬真的想问,她现在还恨不恨自己?会如同白清书恨他一样的恨到极点吗?
不、不,邵扬自忖一定问不出口,他害怕知道答案。
章如雪最近越来越腻着他,他甚至快要觉得,她的神智恢不恢复已不要紧,这样的日子就够幸福,他不希望有任何事破坏现状。
这样想的自己,太过自私了吧?
邵扬下了床走到桌边,将蜡烛吹熄,接着再回到床上,让章如雪靠着自己,低声说:“睡吧!”
但章如雪的睡意,早被那股甜香驱逐殆尽。
她满脑子都想问邵扬,这一天究竟做了什么,这又是个女人的味道?
一整晚,章如雪都无法入睡,只是盯着雕花床顶直到明。
※ ※ ※
邵扬整整派人在翠楼守了三个月。这三个月,他有时待在梅阁中,有时只交给居安看着。眼看离红越来越憔摔,白清书却从未出现过。
邵扬想到离红说过的话:
如果他爱我、记惦着我,自然会来找我;如果他不爱我,只是想利用我……哪么,我对他早已没有利用价值,他是不会来了。
这样可是证明了──白清书并不爱她?
现在的白清书,可能早已把翠楼搁在一旁,另找别的管道想杀掉自己。而离红只是他用过即丢的棋子,还是一颗不听话的棋子。
邵扬也派人去寻找过白家小姐的下落,却都不知所踪,最有可能的就是,他们已被朝廷里有权力的人所庇护。
若真是如此,以邵扬平民的身份,即使再有钱,也难以寻找他们。
这日,邵扬依旧守在离红房里,尽管他已放弃白清书会出现在此的可能性,但是见离红依旧守着这份执著,认为白清书会回来寻她,他就不忍戳破。
离红坐在她最爱的古琴旁,纤纤手指拨弄着琴弦,珍珍之声不绝于耳,原是轻柔婉转的调子,越弹杀伐之气越盛,急促的音调彷佛在人的心上跳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终于,叮的一声,琴弦断了,绷断的弦毫不留情划过离红的手指,瞬间,一股鲜红流下。
离红怔怔的看着手上的鲜血,这瞬间,两行清泪滑落。
“他──不会来了,是不是?”
那声音像是在询问邵扬,像是自言自语,让邵扬不知该如何回答。
“或许白清书知道我们已埋伏好,准备抓他……”居安呐呐的想解释。
离红猛然将琴推开,站起身,邵扬和居安还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时,她已经擦去了泪水。她厌恶哭,长年处在青楼这样的地方,若真要哭,多少泪水都用不完。
“爷,我想请您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
邵扬敏感的察觉,离红想要做个了断。
“我不想再等待下去了,他来也好,不来也好,我只给自己最后的一次机会。这次过了,从此,我要将他从心上去,再也不想这个人。”
“你打算怎么做?”
离红坚决的凝视邵扬。
“我想请爷……对外宣布,即将纳我为妾。”
“这怎么行!”
邵扬还没回答,居安先哇哇叫了起来,但随即被邵扬挥手止住。
他知道离红的性子,若真愿意屈就做妾,这些年来也早就找个清白人家嫁了,不会还在倚门卖笑。
“你是要我放出,你要入我邵家门的消息吧?”
离红轻轻点头,并且瞪了居安一眼。
“然后,你希望藉此做最后一搏?”
离红再度点头。“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若他连我要嫁人都毫不在乎,这样的男人,我也不需留恋。”
邵扬叹气,离红嘴上说的这么倔强,事实上,他却觉得她傻的可以。
着她真能放弃,早在这三个月就该放弃了,怎么会想做最后的孤注一掷?
“可是放出消息,夫人那边怎么解释?”居安疑惑的问。
“只有一个月,夫人深居在府里,不会知道的!”离红急忙开口。
居安闭了嘴,离红说的没错,章如雪根本人事不知,而且府里那些婢女丫环,谁又会没事去告知她这个消息?
“爷,我求您,您就帮帮我吧?”
邵扬心里千回百转。着照离红说的去做,白清书没来也就算了,他并没有什么损失;若白清书来了,乘机擒住他,也免去一项祸患。
尽管答应过离红不杀他,但是,总可以另找别的办法牵制,让白清书再也不能动杀害如雪的主意……
无论如何,总比目前这样,被动等待白清书出现来的好吧?
而且既然是离红主动提出,就把她当做猎捕猎物的饵,也未尝不可。
“爷?”离红见邵扬想的出神,再度唤了他一次。
邵扬回了神,朝她淡然一笑。
“就如你所说的做吧。”
※ ※ ※
很快的,这个消息便传遍京城。
人人都知道翠楼的头牌离红姑娘,即将嫁给邵扬做妾。
邵扬的臭名声再加上一笔,他以前强购别人家产、贩卖良家妇女,又将不少对手逼到家破人亡,如今多加一个负心的罪名。
人人想到邵府的夫人,雪上加霜、心里都替她难过。
只有邵扬本人毫不在意,他做的这些事,只要能保如雪平安就好,其他人怎么说,他又何必在乎?
只是,外面可以传的沸沸汤汤,府里,他一个字也不许下人说。
他可不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传闻,传到章如雪耳里,她只要专心待产,生下属于他俩的孩子。
章如雪就像包在一层壳子里,完全不知晓外界的事。
但是,她终究还是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邵扬整日不知在忙什么,已让她起了疑心,深夜回来的他,身上也常常带着那一股子甜香。她嘴上不能问,心却是益发的冷了。
他们之间,要靠近她的是他,要推开她的,也永远是他。
这日午后,章如雪正躺在床上睡午觉时,听到一阵阵细微的话音传入耳里。她睁开了眼,发现午后的风向正是朝她院子里吹,连其他人的话声,都随着风传过来了。
“你有没有瞧到?好漂亮的人!”
不知是哪两个小婢女午后偷闲,躲在别处闲磕牙。
“你说刚刚乘着轿子来到府里离红姑娘?”
“当然是她,不然是说你?”随着话语,两人的格格娇笑听得特别清楚。
“离红姑娘一双柳叶似的眉,樱桃般的嘴,走起路来袅袅娜娜,连女人看了都不禁动心,难怪爷会……”
章如雪听到此,心里一惊,翻身坐起,但一个大肚子压的她整个人喘不过气,最后只得扶着桌边坐下。
“只是可怜了夫人,夫人神智已不太清楚了,还得面对丈夫纳妾的事……”
“傻瓜,不清楚才好。若人是清楚的,这心里有多痛?怀了丈夫的孩子,眼看就要生了,人却已变心……要我啊,不恨到心里才怪!”
章如雪咬着唇,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纳妾?邵扬要纳妾?为何她竟不知?
“男人大都是这样的,妻子怀孕期间变心的多的是……”
两人的话语止住了一会儿,接着才又继续说下去。
“可是爷不一向对夫人很好?而且要比容貌,夫人也不输那个离红姑娘呀!若说离红姑娘是美艳,那么夫人便是大家闺秀的端正雍容,爷又怎么会……”
“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会出,再加上夫人的脑子……唉!”
章如雪的脑子早已轰的一声晕了,心里尽是旋绕些小婢子的话语。
若人是清楚的,这心里有多病?
──有如挖心剖肺般的痛!
“待会洗完衣服,咱们一块去瞧瞧吧?那离红姑娘现在人在哪?”
“在爷的书房呢!一下了轿,爷就派人接她进了书房,也不知谈些什么。我猜是在谈婚事吧,算一算日子也近了。”
章如雪霍然站起,她要去书房,看看那女人的模样,看看邵扬用何等表情来成他俩的婚事。
她要亲眼看见,他怎样的背叛自己。
但,这能算背叛吗?邵扬本就不是真心真意的人,她不也再三告诉自己,不可轻易相信他?
章如雪往可以看到书房的那条回廊走去,她以前常常站在那,偷偷瞧着他忙碌的身影。
绕过了几条走廊,章如雪走得有些气喘吁吁,终于到了和书房平行的那条回廊窗前。
她专心一意的凝视书房,果真看到一个鲜红的娉婷身影。
那抹身影背对着自己,正抽动着肩膀,哀哀哭泣,双手掩面,而邵扬站在她身前不知说些什么,说着说着,离红抬起了头,扑进邵扬的怀里。
邵扬的手放在她纤弱的肩头上,轻轻拍着。
章如雪的手原先放在窗框上,直到她发现自己的指甲,狠狠的在窗框留下长长几道抓痕。
如果有镜子,她相信一定可以看到自己怨毒眼神、像厉鬼一样的神情……
突然,站在书房中的邵扬抬起头,看到凝望这里的章如雪。
她脸上的愤恨、哀痛和嫉妒混合交织,这哪像她先前人事不知的模样?那种神色……她分明是清醒了!
接着,章如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邵扬连忙推开了离红,往她的方向追去。他非常确定,章如雪神智绝对是清楚的,而且误会了他和离红。
离红只是来找他谈论计划的下一步,一时悲从中来掩面哭泣而已,章如雪却认为自己背叛了她──
但是,居然要到这种地步,章如雪才肯以真正的模样来面对自己,她到底躲了多久?又还想瞒他多久?
第十章
章如雪不能快走,幸好邵扬必须穿过几个转角,才能到达她所处的回廊,所以她有充分的时间赶回房里,将房门拴上。
她才刚拴起,外头便传来激烈的敲门声。
“如雪!开门!”是邵扬的声音。
章如雪还靠在门上,扶着肚子不停的喘气,她今天又是走路又是跑步,有些太累了。她额上的汗水不停滴落,甚至还有些头晕眼花,伸手拭去额上的汗水,咬紧下唇,忍耐不适的感觉。
“如雪!我知道你清醒了,快点开门!”邵扬在外头吼着,语气中带着愤怒。
“如雪,你还要瞒我多久?为什么要瞒我?难道你不知道,我一直在想办法希望你好?”
章如雪不肯听也不肯回答,直接捂住耳朵。
“我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但我跟离红毫无关系!”
听到这句,章如雪愤恨的抬起头,他现在还想骗自己?
“你们不是连婚事都定下了?”
话才说完,肚子便一阵激烈绞痛,章如雪微微呻吟一声,跪倒在地。她拚命喘息,痛苦又再度消失。
“那是为了瞒骗众人的耳目!我这么做,并不是真的要纳她为妾,而是要诱捕某个人,你知道白清书吗?是白家的……”
邵扬急着想和她解释,若他早知道,章如雪其实心是雪亮的,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那他会选择在当时,就把计划告诉她,而不是闹到现在这个样子!
“白家?”章如雪冷笑道:“你心里就只有仇恨,到现在还是这样!你还没报完你的大仇?非要把我们两家的人全部杀光死绝,你才甘心?”
邵扬愤怒的吼回去。“我若只有仇恨,就不会对你如此!不会这样苦苦的守着你,不会用尽一切心思待你,也不会在知道你怀孕时,如此欣喜若狂……”
章如雪听到这句话,哽咽的捂住双唇,害怕自己哭泣的声音被邵扬听见。
“如雪,你听我说,或许我以前曾有过仇恨,但这一年来,我常常觉得后悔,后悔自己被蒙蔽的心,后悔自己犯下的错……”
邵扬贴着门板,将自己心中所想的事,一股脑儿倾泄出来。这些事,在他心里埋藏许久。
他等待章如雪的回答,良久,才听到她气若游丝的声音。
“我瞒着你自己清醒的事,是因为我怕……若再度被你背叛,我一定会真的发疯……所以我不能说,我宁可装作什么也不知,等你再度背叛我的那一天,我就可以告诉自己,看吧,果然就是这个样子,好险我没有把心放进去……”
章如雪急促的喘息,为什么她的肚子又开始剧烈疼痛?大夫不是说,下个月才会生吗?
“可是刚刚看到你们的模样,我才发现,我还是嫉妒、还是恨,原来,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根本不可能……”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竟然连尾音都消失了。
邵扬等待她再度开口,等了好一会都没有反应,开始发觉不对劲,更用力敲着门板。
“如雪,如雪!你怎么了?”
门内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让邵扬整颗心悬吊起来。他绕到窗边一看,发现章如雪已抱着肚子蜷曲在地下,模样痛苦不堪。
邵扬心里慌了,硬是用拳头防打木头材质的窗格,再用脚踹,终于破了,他立即越过窗奔到章如雪身旁,将她扶起。
“如雪,你怎么样?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章如雪的手紧抓住他的衣衫,手指关节因为用力的关系,整个都煞白了。她颤抖着嘴唇说道:
“好痛……孩子要生了……”
“不是下个月才生?”邵扬不信,将章如雪扶到床上。
“不知道……可能刚刚动到胎气……”
见章如雪满头大汗,小脸苍白。只有唇被她咬的鲜红,躺在床上微弱喘息,想伸手抓住些什么,但又空荡荡的什么都抓不住。
接着,她听到邵扬在耳边低声说:“你等等,我马上派人去请产婆来。2
章如雪的眼微微睁开一丝隙经,正好瞧见邵扬急匆匆走出去坚实背影。
他终究是她的丈夫,也是她唯一能倚靠的对象。想到这,章如雪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滑了出来。
※ ※ ※
从午后一直等到深夜,原先明亮的天光,也由一盏又一盏的蜡烛取代,但章如雪的房里依旧没有动静。邵扬就像普天下所有即将当爹的人一样,站在门外焦急的不停踱步。
产房是男人禁地,所以他即使再急,也不能亲自进去看只能在外头守着。
几个婢女不停忙进忙出,将已凉的水端出,再端进新的热腾腾的水。这原都是要等新生儿一出来洗净用的,但孩子始终生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