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桀傲没说什么,静静地拥著她,手掌在她背脊来回摩挲。会是他多心?他总觉得蓝玦影在回来后出奇的正常,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忽地,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略略推开他的手臂,她说:"我刚刚在楼下点了两杯咖啡……"
"我去。"他点头,旋身欲走至房门边。
"不,我去,因为咖啡是我点的。"她推著他往床铺的方向,自己去门外接过服务生送来的两杯拿铁。
没让他注意,她偷偷地在一杯咖啡杯中洒下白色的粉末……
"我们明天几点出发?"见他饮下杯中的液体,蓝玦影有意无意的随口扯个话题。
"十点半。"指著床边矮桌上的两张游轮票子,他揉了揉她的发,"这么晚喝咖啡,要是晚上睡不著,明天起晚了赶不上渡轮,看你怎么办?"说著,他竟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我要是睡过头,不还有你?"
不知为何,展桀傲觉得她的笑容愈来愈模糊,愈来愈难以看清……
最后,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躺上床的,只知道他再醒来时,是因为一阵扰人的手机铃声。
"老天,你人在哪?不会是在渡轮上吧!"手机那头,楚劭琛的声音听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就怕他的答案是肯定的。
"在酒店,我似乎睡过头了。"大手探向一旁,他没有触及蓝玦影的身子在自己身边。
"那就好……"楚劭琛放心的叹口气,"虽然晚了点,但我还是得说,幸好你没上那艘船,我收到消息,你大哥展桀玺在那艘船上埋伏了炸药,预备与你和你的妻子同归於尽。"
"那他可要失望了,是吗?"展桀傲笑道,但笑意却随著矮桌上一枚白金戒指消逝,原本放置在那的船票也不翼而飞。
不会的,她不会这么做的……
展桀傲心中期盼,只希望自己能来得及……
第十章
三年后,在西班牙安达鲁西亚有一座名唤"赛维亚?信仰"的陵寝,虽为陵寝,实则无人长眠於此。
由正门望去,丝毫感受不到任何一丝的不舒服。
地中海式的建筑风格呈现,乳白色的主体配上色彩鲜艳的瓷砖点缀,拱形门柱边皆悬上铜制的灯饰,两旁草木扶疏,花影娇艳,吸引著人们的好奇心,令人想一窥建筑内究竟是为何人而建,而建造此墓的人又是为何兴起了这么个令人百思不解的念头。
没有人知道,这座陵寝为的是一份潜藏在心中的思念,更没人想到,其中的答案早已刻划在殿堂前的石柱上,只是若非遇上中国人,答案恐怕终究难解。
乳白色大理石上,以古老的中国文字这么篆刻的……
赛维亚.信仰
如果爱是一种信仰
那么,无疑地,爱上你将是我此生最虔诚的信仰
而这执著皆出自於旱已随你轻舞的心
为此,我相信,他日,那真诚将带你回到我身边
在那之前,我将静心等待,等待……
至此
碧落黄泉,都将随之
"真是舍碧落,下黄泉,都将追随。"赛维亚?信仰的大殴前,年约十一岁的小女孩怀疑的口气对著她身旁的男子喃喃地问。
"他人正在内殿,你何不亲自去问呢?"看似冷然的男人,对著小女孩脸上的甜美,也不禁柔软了刚毅的线条,微笑以对。
对於男子脸上的微笑,小女孩很是满意,因为她知道这般温煦的笑容是很难展现的,前提是,除了她以外。
不过,听见他的回答,小女孩还是忍不住地噘起嘴,"展叔叔他闷死人了,脸上的表情总是千篇一律的苦闷,我才不去问他。"
小孩子的喜恶是很分明的,谁是真心对她好,她都能感觉出来。当然,她并非是说展桀傲对她不好,而是他的个性过於沉闷,每回叔叔们的聚会,他总是显得孤寂默不吭声,有时楚叔叔想与他抬贡仍都白费心思。
"他会这样,是因为他的心有个缺口,等到填回的那天,你就能看见真正的他了。"对著小侄女,魏君晔总不吝啬笑容。
雨年多前,他弟弟与若尘收养了莫离这孩子,却在领养不到一个月后的交通意外中,夫妇相继殉难,而后他成了她的监护人。
说也奇怪,莫离虽不是若尘的亲生女儿,然随著年龄增长,竟然愈发的像极若尘……
"所以,只要这位叫赛维亚的大姊姊回来,展叔叔的缺口就能愈合?"
魏君晔投以赞许的眼神,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不过,展叔叔的想法太异於常人了。有这么多种建筑能选,他却偏偏建了座陵墓等赛维亚,要我是这位大姊姊肯定是不会回来的,回来了,就好像随时准备住进去,多可怕!"说著,她小小的身子打起了哆嗦。
"这个答案恐怕也只有她能给了。"魏君晔轻轻地叹息,这些年展的改变是他们有目共睹的。
满心仇恨的他,最后还是没有把自己的父亲展时扬逼上绝路,只是垄断了展家在亚洲以外的生意,展家的饭店只能出现在亚洲四小龙内,市场在无法拓及以外的各洲,声名也不如以往响亮。
近年,除了忙著"赛维亚?信仰"的兴建,他大多时间都在帮著管理蓝家的生意,或许,更清楚的说,是在替蓝玦影弥补和照顾那个家,这是除了思念外,他唯一能替她做的。
随著时间的递逝,蓝昭芸走出了伤痛,敞开心扉接纳了其他的追求者,原先对展的爱恋也转变为如同朋友般的情谊。
朋友这么些年,他与楚都还无法相信展桀傲为了个女人会化尽昔日的戾气,但,这改变是他们乐见其成的,只希望蓝玦影真如展始终坚信的那般,活在世上,这样,事情也就圆满了。
"走吧,莫离,我们该回去了。"
回过头,席莫离踮起脚尖,探头望了望里面,却什么也没见著。"我们不与展叔叔一道吗?"
"不用了,他还会在那待上好阵子的。"说著,魏君晔已迈开步伐,走出"赛维亚•E信仰"的前殿。
"等等我呀!"席莫离小小的步伐赶忙的追在魏君晔身后。"叔叔,你说爱情的有效期限会有多久?"她的问题总是多得问不完似的。
"爱情也是会有期限的?"魏君晔眉毛扬了起来,失笑道。
"当然是有保存期限,还有制造日期呢!"就像她一样,打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了永久保证的期限。
偷偷望著他高大的身影,她又连忙转回头,生怕被他发现她漂亮的黑眸里酝酿著的爱慕……忽地,她看见陵墓的前殴有道女子的身影踏了进去,距离的远近让她看不清楚女子的容貌,只见其农纤合宜的身形。
"叔叔,赛维亚是不是有著一头微红的长发?"
"你怎么猜得到。"
她当然猜不到,而是,亲眼看见的……
看来,展叔叔心中的缺口许是要愈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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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要等到什么才回来?"指端拂过为她而建的雕像,展桀傲眼中的悲痛任谁见著都为之叹息。"三年,已经三年了,你还要在外飘流多久?所有人都已经原谅了你做的事,难道你还不肯原谅自己吗?"
对於那天,他一生都忘不了。
当他风尘仆仆的赶到码头,现场已是一遍混乱。码头边,围观群众加上乘船筛客的亲友们将现场挤得水泄不通,陆续乘坐著小艇回来的旅客,每张脸上都是历劫归来甫定心魂的模样。
在人群中,展桀傲始终没找到他熟悉的身影。
有名旅客在记者的询问下,终於说出当时的情况。说是一名东方籍男子在游轮驶离码头后,发了狂的冲向甲板,疯癫的叫著、嘶吼著;在场大多的外国人根本不知他说了些什么,直到一名同样有著东方面孔的女子出现,他先是安静下来,而旁开始狂笑。
接著他用英语说这艘船上装了炸药,他只要那名女子作为陪葬,如果他们不想一块送死,就听从船长的指示,搭乘船上的救生艇离开。
人群在四处奔窜、惶恐的时候,他看见那名女孩脸上从容不迫的模样,像是早已做好了准备,等著这刻的到来。
救生艇陆续离开主船没多久,海面上"轰"地一声火光四起,声音震耳欲聋,成了他们在场历经者永生难忘的画面。
事后在旅客名单上证明了那名男子是展桀玺,至於那名女乘客是蓝玦影没错了。
游轮公司在事后派人几经打捞,只寻找到一些依稀能辨认是展桀玺的尸块及物品,但始终没有找到蓝玦影的下落。他们判断这有可能是尸体在爆炸的过程中,因为高温与巨烈的气爆致使找不出任何与她有关的东西。
展桀傲却不这么认为,事发后他没有动用任何海面搜索,只因他相信蓝玦影仍活在世上。
总有一天她会出现,出现在他为她所建的陵墓,等著问他为何要盖座陵墓等她回来,届时,他会告诉她答案的。
这一等,三年过去了……
三年来,他每天都到这,最初是为了监察工程,现在是对著为她而塑的雕像,从黄昏到月牙升上,在午夜时分才不舍的踏上归途。
"今天,你是否又将让我独自踏上那段路程……来往间,唯有翌日的来程因思念而是短暂,回程途中却又显得无止境。"
雕像自然是予以无声回答。
石塑像上微笑著的容颜,此刻,是怕在笑他的傻气了……
"是不是有我在你身边,回去的路程也能变为来程般的短暂?"
熟悉的声音缓缓地在他身后响起,展桀傲愣了半晌,却没有回头的勇气,怕是心中作祟,又是场空……
山不来就穆罕默德,就让穆罕默德来就山吧!
於是,她的身影走到他面前,与他的眼神交织凝望著。
仍是一袭轻狂的红,蓝玦影终究还是回到他的身边,解开了在她心中困扰已久的结。
当日,她的确是想将所有的仇,所有的悔,一并葬身大海,只是临危前的一秒,事情有了变化……
她确实是可以就这么离开,但离开以后,所有悔与恨就真能随之消逝?
不,伤害依旧在,痛苦会经由展桀傲的身上蔓延下去;唯有她的面对,伤害才能抚平,他也才能得以解救;因为他爱惨了她,而救他同时也是拯救她自己,他们同样深陷爱情的泥沼,早已成为一体,难分你我了……
"躲了这么久,你终於肯出来见我了。"伸手,他顺了顺她随风飘扬的发。
她的小手同样没有闲置的抚上他的双颊,如往坚毅的线条,眼神中仍是狂妄与自信,若不是那抹潜藏的深情跃上眉梢,她会以为这段日子他过得很好,没有让思念折磨得不成人形。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躲,只是……"忽地,她像是卖著关子,噤了口,对以微笑。
"只是?"展桀傲扬了扬浓眉,替她接下末完的话。"只是你需要一些时间想清楚,等你觉得可以面对了,才肯回来见我,见你的家人,是吗?"
虽然三年的空白让他们异地而处,心中的相知却不因此而减少,反倒让他们比起从前更能了解对方的心思。
闻言,蓝玦影笑意更深,好似一株娇美的蔷薇,充满无限的风情。
"那么,你现在是否因为想清楚了,才回到这里,回到我身边?"款款情深地望进她乌黑而明亮的眸子,展桀傲轻声地问。
微微踮起脚尖,她圈住他的颈项,兰息轻吐在他小麦色的脸庞,"你何不再说说看我会是怎么想的?"
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早该知道她不会这么容易放过自己的,毕竟他还欠她一道题目的回答,而这个答案也等了三年了……
"我想,答案该是泰戈尔《园丁集》中的一段话,对不?"
"哦?!"明知他已说对了其中的关键,蓝玦影仍故意地眨了眨眼,隐藏住内心的激动,"你确定?机会只有一次喔!"
这个促狭精!还是喜欢故弄玄虚想骗他。
展桀傲单手揽住她纤纤的腰身,极其宠溺地拧了拧她鼻头,随著低沉的嗓音缓缓地道出──
我渴望著说出那些必须向你倾诉的深情;可是我不敢,因为怕你会笑我。
这就是为什么我嘲笑自己而玩笑似的损毁我的秘密。
我看清我的痛苦,因为恐怕你会如此。
我渴望著告诉你那些必须向你倾诉的心曲;可是我不敢,因为我怕你不相信这些话。
这就是我为什么我用谎话来掩饰真意,而说出与本意相违的言词。
我使我的痛苦显得荒诞无稽,因为恐怕你会如此。
"你怎么会知道的?"她吸了吸鼻子,想不到他真能说出了她心中蛰伏多时的情感,这是否又代表著他早已采测出她的心意?
在没有她的日子,思念她最清楚的记忆,便是在泰戈尔的文章里,从诗词、剧作到小说,他几乎看尽,乍见泰戈尔在《园丁集》中的一阙词时,他知道谜题揭晓了……而其中的话不仅是她对他的话,也是他要说的。
"这不重要。"他摇摇头,指腹划过她如凝脂般的脸颊,"你又是否知道在我心里也有一段来不及对你说出的话。"
我渴望把我要说的用最古同贵的言语说出;可是我不敢,怕的是得不到等值的回报。
这就是为什么我给你安上一些恶名,而夸张我冷酷的力量。
我伤你的心,为的是怕你永远不懂任何痛苦。
我渴望默坐在你的身边。可是我不敢,生怕我的舌头会泄漏我心里的情感。
这就是为什么我喋喋不休的信口雌黄,把我的心隐藏在我言语的后面。
我粗暴的对待我的痛苦,因为恐怕你会如此。
温柔调和了他脸上刚毅而又冷默的线条,展桀傲回以慵懒的微笑,"我们同样的都犯下了错误……"
我渴望从你身边逃脱,可是我不敢,因为怕我的怯懦奋。被你察觉。
这就是为什么我趾高气扬而且满不在乎地来到你的面前。
你那目光不断地对我刺射,使我的痛苦长新……
灿烂如花的笑容里,蓝玦影盈盈的眼眶中有著迷蒙的水气。
是的,一路走来他们确实如此。
至他们有记忆以来,恨意占据了一切,他们习惯了与它为伍。
当爱情走到他们面前时,心里的恐惧使得他们仓皇失措,不知该如何面对,满不在乎的出现在对方面前,是他们唯一的保护色。
就像是越过一道又一道的关卡,在明明相爱却又难以启口之下踟蹰著。他们试探著,用伤人的语言相互刺痛,用漠不在乎的目光嘲弄彼此,只为保卫自己的情感不让对方知道。
直到如今,他们得以拥有最终的斯守;也唯有经历过这么许多后,他们才知道恨一个人不难,原谅实属不易,而爱……是种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