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罗傲粗哑着声音说道,手中的那杯酒送到了她唇边,已经容不得再迟疑了!——裴倾的手终于颤抖着抬起,把自己手里那一杯酒交替着递了过去。
轻啜了一口对方递过来的酒,同时,她所见自己手中那杯酒也被汩汩地咽入了对方的咽啪,裴倾忽然无法控制地战慄起来。
第九章
“夫人。”也许是因为完成了仪式,从此就是正式的夫妻,罗傲对她的称呼也变了,嘶哑的声音尽量地带了温柔,他轻轻地拾起裴倾的脸庞,让她对着自己,“夫人,你今天很漂亮……和我的母亲一样的漂亮。”
裴倾抬起眼眸望向他,眼神中竟有害怕。
罗傲看着她那样的目光,竟笑了一笑,他不笑还好,这一笑,丑陋的脸就变得更加说不出的诡异:“可是……你知道吗?我那漂亮的母亲,她居然想背叛我的父亲!”
裴倾觉得心脏一下子收缩了起来,苦苦的味道渗满了全身。背……叛?!又一个关于背叛的故事?!他为什么这样说?为什么忽然说这个?为什么?为什么———
罗傲的手伸过来,牵起了她的手,哑着嗓子道:“来,给你看一样东西。”他把她带到墙边,裴倾放目看去,就看见了那七幅画,不禁整个人一楞。
罗傲盯着她,语音温柔:“夫人,你也许已经看过了吧?不错,这里挂的,都是曾经是我妻子的人的画像,她们每一个都很漂亮,和我母亲一样的漂亮……但是,”他忽然将脸庞靠近裴倾,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恶狠狠的,在灯光下,和魔鬼没有两样,“但是,她们都想背叛我!都想着要从我身边逃走,想杀了我,和另一个男人私奔!”
罗傲重重地推了她一把,裴倾惊呼一声,摔倒在地,全身骨骼顿时起了一阵巨痛!但更惊恐得是罗傲刚才说的那句话——背叛!逃离!暗杀!!天啊!
罗傲嘿嘿冷笑,指着第一幅画道:“这个,是我的第一个夫人,名门望族培养出的大家闺秀!长安第一美人!刚嫁给我时,还是温婉恭顺,就像个顺服的小绵羊……结果,她竟和岛里一个负责栽花的仆人有了私情,双双逃走,被我知道了,派人出去追赶,追了二天三夜,终于在海上追到了达不要脸的两个人!你猜我是怎么处置他们的?那个仆人,我命人剥去了他整个的脸皮,你知道吗?整整一张面孔上的皮,都被我剥了下来!然后像狗一样地把他从依罗岛上丢了出去!没了那张俊俏的小白脸,我看他还能不能再勾引别人的妻子!而我的夫人,我可舍不得破坏她的花容月貌,于是,我命人带下去,用鞭子打,她不经打,四十九下后,就死了。你看看,这是她死后我为她画的画像,是不是很漂亮?”
裴倾伏在地上,浑身痉挛,冷汗一颗颗地从额上滑下来,也不敢去擦。
罗傲似乎对她的反应非常满意,得意地一笑,指着第二幅画道:“这是我的第二个夫人,她快死了,她的父亲来岛上苦苦哀求,为她求药。我听说这江南第一才女不但文才出众,而且长得也很漂亮,于是我就开下条件说,要医好她没有问题,不过治好了她的病后,要把她许配给我。她的父亲没有办法。就同意了。她服下我给的药后,身体馒慢地有所好转,然后就嫁到了依罗岛来。不过,她见到我的样子后吓坏了,一病不起,第七天就挂了。这个女人,嫌丑之心如此严重,活该死掉!”他的目光转向裴倾,啧啧地笑了几声,轻声道:“我的夫人,你也在心里嫌弃我长得难看,是么?”
裴倾脸色苍白,双手紧紧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衫。
“这个,是我的第三个妻子——”罗傲说到史明明时,脸色柔和下来,目光中露出温柔之色,低声道,“你知道吗?这是我真心喜欢过的妻子,我救她时,她还是个孩子,躲在她父亲背后,惶恐得像只受惊的小白兔……后来,她父亲死了,我把她娶回了岛上,一开始,她很怕我,不过过了些日子后,她就不怎么怕我了,她的棋下得很好,人非常非常天真,好像不沾丝毫人间的俗气……可就这么个女人,居然背叛我!居然跑去对另一个男人主动说要他带她走,带她离开我!”罗傲的神情变得暴躁,一把撕下了搞上的画,扔在脚下践踏,狠命地踩着,边踩边大喊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对你那么好,百依百顺,你居然背叛我!背叛我!”
裴倾吓得连忙往后缩去,全身蜷缩成了一团,同时,她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痛,像有把刀子在里面不停地翻搅一样!
罗傲发泄过后,又平静了下来,冷笑一声,道:“她疯了,自己被自己吓疯了,便宜她了!不过老天终归是不会放过她的,前天她死了,自杀,呵呵,吞金死的。”
裴倾想起史明明,不禁眼眶一红,哭了出来。
罗傲冷冷地望着她,鼻里哼了一声,对着第四幅画道:“第四个夫人,叶菁菁。这女人,仗着自己有那么点三脚猫的功夫,居然想暗杀我!幸好我命大,没被她那一剑刺中,反而一掌把她给打死了!我每次想起来都在后悔,也许不该那么便宜她,一掌就让她死了,应该留下来慢慢地折磨,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裴倾紧咬着唇,不想听,却又不得不听,心中乱成了
“落雁——姑苏第一名妓,平生阅人无数,本以为她会与众不同一点,知道面貌长相只不过是臭皮囊一具,惟有真心方可依靠……没想到,还是没能逃过自己的欢愉和欲望,选择背叛我……呵呵,背叛,那就背叛吧!背叛我罗做岂是那么容易和简单的事?后来……后来……”罗傲凑到裴倾跟前,狞笑道,“你猜她后来怎么样了?你猜猜。”
裴倾紧咬着牙关,颤抖着硬生生逼出了一句话来:“听说……她,是……自杀……”
“不错!是自杀!上吊自杀死的!你知道为什么吗?”罗傲的眼中满是得意之色。
裴倾摇了摇头,于是罗傲又哈哈大笑,道:“不错,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上吊自杀,如果你能知道这其中真相的话,你今天也不会傻兮兮地跑来了……”
他面色一寒,眼中射出了怨恨之色,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也想杀我,难道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看看那第七幅画——”
裴倾的眼睛往第七幅画上看去。
啊……啊啊啊啊啊!”
裴倾凄厉疯狂的尖叫忽然响彻了整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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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外,翠儿与碧儿束手而立,听得叫声,互相对望了一眼.脸上露出了悲哀之色。碧儿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果然……这样了……”
翠儿的眼睛看向地面,低声道:“第七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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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幅画,原本是空白的,但此刻,已赫然画上了裴倾的画像,她身穿白衣,在梅树下亭亭地站着……本是绝美的图画,但此刻看在裴倾眼中,却无异于催命鬼使!
罗傲站立着,揭穿谎言后的得意以及知道被妻子背叛后的怨恨,还有更多复杂的情绪,一一在那张丑陋之极的脸上绽现、扭曲。灯光下,已不单单只像个魔鬼般可怕,更像地狱中诅咒的使者,以最恶毒的语句来宣判面前人儿的罪孽!
“嫌丑爱美,为了自己的欢愉和欲望,就可以背叛一切!”
“不能饶恕,绝对不能饶恕……”
“我让背叛我的人全都慢慢,慢慢地死……哪怕是我的妻子母亲,也绝对不能饶恕!”
“想要用毒药来毒死我的你,也一样!”
“你以为你能够毒得死我吗?笨女人!你以为你和杨素的阴谋我会不知道?”
“你居然为了自己的私情,而想毒死我!”
“你以为我真的会喝你敬上来的酒吗?……只有有罪的人才该死——其实在我喂给你喝的那杯酒里面,才是下了真正的毒药,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叛情’……这个名字好不好?叛情,哈哈,很适合你,叛情!”
“现在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心很疼啊?就像是失去了最心爱的人时那种心里绞痛欲断地疼着?”
“可笑的女人——还准备着去梅树下告诉杨素好消息吧?哈哈哈哈!”
“你和杨素,这些背叛我的混蛋,全部都该去死!死在这种世上最痛苦的毒下!”
“杨素……杨素……杨素!你这个混蛋!”
“只是有着那样的一张脸,就指使一个又一个的妻子谋杀了她的丈夫!”
罗傲仰天大笑,不知道为何,在笑中竟然泪水纵横,拳头握得咔咔作响。
他什么都知道!他居然早就知道!那么,杨素现在岂不是——杨素!
在他大哭的时候,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痛得死去活来的裴倾忽然一跃而起:她一把撞开金楼的大门,飞奔了出去。
罗傲的笑声停止了,望着她背影的眼中,忽然露出了极度伤心的神色,仿佛看着另一个宿命,走向没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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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衣襟,裴倾用尽了全力在游廊上奔跑着,沿着长长的廊道一直往西跑——那里,游廊的尽头,听雪小筑门上挂着的灯笼在暮色中寂寞地飘摇着,似乎在召唤着什么。
她奔跑,奔跑……很奇怪,居然没有一个侍女上来阻拦。
冬夜里,整个岛屿被淡淡的薄雾笼罩着,弥漫着说不清的诡异气息。
“呼,呼,呼……”四周静得出奇,沿着游廊奔跑着,只有她的喘息剧烈地回荡在空气里。
心继续剧烈地绞痛着,那种痛苦,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撕裂开来……叛情!好痛苦的巨毒!
门开着,听雪小筑的门大开着!
裴倾的眼睛里闪出了喜悦的光,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样,从门口冲进去,飞快地穿过昏暗的房间,撞开后门,奔入了后院。
“你看,她果然还是跑到听雪小筑去了……”看着院子里的一幕,翠儿轻轻地对碧儿说。
碧儿脸上露出个讽刺的笑容,淡淡道:“是啊……该结束了。这一去,就永远没有归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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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终于跑到了,梅树……梅花在风中摇曳,朵朵都向是今世的约定与期盼……
我来了!我来了!杨素,我来了!
裴倾跑到梅树下,突然怔住了——
没有人,梅树下什么人都没有!她转身,还是一样,四周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看不见!空气,仿佛像死了一般的静谧,只有她的喘息声,急促而响亮。
“杨素——杨素——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心中的绞痛难忍,裴倾终于抗拒不了剧痛而摔倒在地,但是,虽然意识和视线都渐渐模糊开去,可嘴里依旧用着最后一丝力气呼唤:“杨素!杨素!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说过在这等我的啊……”
她的身体重重跌下,扑倒在梅树下,震得满树的梅花纷纷颤动,落下了数十朵,在风中飘着,哀伤而绝望。很好……自己最后居然会死在梅树下呢!
梅花……母亲生前最喜欢的梅花……可她却背叛了父亲,犯下了一生的错误,大娘曾亲手把一枝梅花扔到她的脸上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也配喜欢梅花这么高洁的花吗?来人啊,把这株树给我砍了!”
梅花……高洁……母亲啊母亲,你可知道你的女儿沦落到与你同样的命运……
裴倾俯在地上,哭得一场糊涂,像只受了伤的动物。
“倾儿……”忽然间,她听见有人走过来,停住,呼唤她的名字——熟悉的,温柔的声音——杨素,杨素!
“快跑!少主知道了!他马上就要来……就要来杀你了!”挣扎着,裴倾用微弱的声音急切地回答,想回头看他最后一眼,却没有半分的力气,而且,视线也渐渐模糊成了一片,看不见任何成形的东西……
“你怎么了?”他关切地问,从背后抱起了她。
“我,我……中毒了……你自己快走吧……不然。来不及了……”她的眼前模糊成了一片,但是却急切地说,并用力想推开他的手。
“我带你一起走。”他在她背后说,但是脸上却露出了冷酷的杀意。远远地,灯笼在风中飘,偶尔将一束光荡过岩石照到了梅树这边,光投到他的身上,却映出了一张极端丑陋的面孔——罗傲?
听到他的回答,裴倾笑了,眼泪却一连串地顺着脸庞落下,打在他手上:“不成了……我不能连累你……我中了毒,走不动了……素,我真的好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啊,可是、可是——”
裴倾喘息着,把右手伸了出来,微微苦笑:“我、我真是个没有用的人……我下、下不了狠心投毒呢!他、他虽然长得丑陋,脾气又坏,但是……丑陋与暴躁并不是罪过——”
由于体内的叛情之毒,裴倾纤弱的手指都已经变成了青紫色,然而,在右手食指的指甲中,那药粉完好地保留在那里,一丝未动。
严严密密地填满了指甲的缝隙,一丝未动地完好保留着。
裴倾渐渐失色的脸上,忽然有无奈而凄凉的笑意——
“素,原谅我……要我为了自己的幸福……而让一个无辜的人死去……我实在、实在是做不到……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是你呢?如果……如果是素,长成那种样子,或者,或者有那样的脾气……我都无所谓……无所谓……真的无所谓……”
“但是我不爱罗傲,一点都不爱……素,你快走吧……快走……他、他就要来了!”
裴倾用了最后一丝力气,去推他,但是手伸到一半,就颓然地滑落了下去。
一阵狂风吹了过来,满树的梅花纷纷飘落,带着绝世的一抹惊艳,走向死亡的归途。
听到那样的话,漆黑色的眼睛里有震惊而不可思议的神色,丑陋的脸上带着近似于崩溃的表情,看着这个垂死的女子,来人忽然伸出了手,用所有力气拥抱住了裴倾,痛哭。
“——倾儿,倾儿啊!”
罗傲抱起了她,折下无数的梅花插在她乌黑的发问,让鲜红的花朵映若她惨白一片的脸。
裴倾已经陷入了弥留前的昏死状态中,苍白的脸上残留着痛苦的表情,但是唇角却含着一丝仿若解脱了的笑意。
罗傲抱着她穿过听雪小筑,走上那长长的蜿蜒着的抄手游廊,裴倾的粉色衣摆轻拂着地面,长长地拖着,随着脚步的挪动向前如浪花般一波波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