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啊啊……”
白光乍现的眼底,痛楚炸裂开,内脏像要被压挤出来。但是在剧痛的反面,鲜烈的灼热从被贯穿的身体中心点,蔓延到四肢,掏空了他的力量,神智陷入恍惚。
只能像具失去生命的玩偶,由着男人占据着,突刺、转动、高高地顶起落下,在昏昏然的视野里,那片绿支配着他,侵蚀着他的每个角落,怎么都不肯放开他。
※ ※ ※
天蒙蒙亮的时候,—辆风火轮车,以不要命的速度奔驰到琉璃宫的侧门。在看到那一辆专门载运长途旅行者的犁牛车时,车上的人儿放声大喊:“等等!娘亲大人,请留步!”
灰袍尼侩放下了脚,绿眸温暖地注视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奔到面前的爱子。“宸儿,昨夜你一去就没回来,娘亲还以为你爽约了。人,你带来了吗?”
可看看儿子身后,并无其他人影,莲氏张着一双疑问的美眸。
紫宸微讪地苦笑道:“似乎是没法子让娘亲大人和他见上一面了。他人有些不适。”
“是生病了?”
支吾其词的紫宸,含糊地说:“染了点风寒。”
莲氏不知道儿子的葫芦里卖什么药,但母子连心,她已直觉到儿子瞒着她什么。
相隔多年再见,当年揪着自己衣角不放的男童,转眼都已经长得这么高大,成了翩翩美公子了。莲氏内心的遗憾非笔墨能书,她很寂寞,对于自己无法见证儿子成长的每个轨迹。即使遁入空门是她自己作的决定,她仍是舍不得这心头一块肉。
本想自儿子口中那名诚实、忠心的好随从那儿,打听点紫宸的事——
这些年,受了什么样的委屈?
宫中的人,是不是给了他什么罪受?
紫宸在她面前绝口不提这些事,迳自扯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杂谈,再不就是他到哪儿见了什么新鲜有趣的事。莲氏晓得儿子贴心,不愿做娘亲的担忧他,但她可怜的儿所面临的种种困境,无一不是她所造成的,他的贴心只会更教她这做娘的无地自容。
“好吧,既然这样娘也不强人所难了。”
不怪儿子有事瞒她,是她这做娘的没资格介入儿子的生活。她放弃问东问西的权利,已经很久了。牵起儿子的手,莲氏拍拍他说:“要多保重,宸儿。娘亲会在大神前,替你祈求平安。”
“娘亲才是,在神庙里修行那么辛苦,可别过度勉强累坏自己身子。”紫宸紧紧握着她的手,现出少有的忧愁道:“有儿子能为你做的事,你尽管捎信给我,不管什么事,大事或小事,我都会马上飞奔到娘的身边。”
笑笑,莲氏最后再次地抚摸儿子的脸颊,依依不舍地踏进牛车上安置的一顶朴实小轿里,掀起毛皮轿帘,不住地向站在原处的紫宸挥着手……直到车夫驱策着车,卷着片片落樱远去。
紫宸叹口气,直到看不到牛车影踪,他才转身往宫内走去。
幸好赶上了。
倘若没和娘亲道别,就让娘孤单地踏上归途,娘亲大人想必会不断记挂着,不知昨夜是怎么回事……紫宸不想在娘那负荷过重的心房,多增添任何会让她郁郁寡欢的事了。自爹爹走后,娘的笑里总是愁多过于乐,眼里总是哀怨悲伤,不管娘怎么在他面前强颜欢笑,年幼的紫宸就是看得出来。
是什么东西夺走了娘的笑靥,在他成年后,从诸多耳语中也拼凑得出真相。他没有拿那些“真相”向娘亲询问何者为真、何者为假。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无论娘亲做了什么,那也是她身不由己的,何苦去逼娘再提往事,徒心伤?
紫宸毫不在乎以丑闻之子的姿态,活在这世上。只要行得正、坐得端,该感到局促不安的绝不会是他。反而是那些关起门来窃窃私语的无聊人们,因为他的正大光明而焦虑慌乱、手足无措了起来。
紫宸眯细绿眸,一撇唇。除了那些,不能忘记还有只蠢动的魔爪在后呢!这边的问题,可就不像耳语般,能轻忽大意了。
不停歇的脚步,匆匆来到女帝的寝殿前,透过女官转达,想求见陛下一面。
“时候还早,恐怕圣上还在休息,您要晚些再来吗?”
“无妨,本殿在这边候着。”
女官脸上的诧异一闪而逝,八成没预期紫宸会这样“坚持”。说不定是紧急事件,于是她福了福礼。“那就请殿下在此等等,妾身进去替您问问。”
“劳驾了。”送上朵飒爽笑容。
一瞬间看傻了的女官,在发觉自己的糗态后,不禁羞红了脸蛋,低声地回句:
“您客气了。”而后急急忙忙地转身往内殿走。
“陛下,您醒了?”
贴身女官悄声开门进入装潢雅致、到处都插满昂贵鲜花的内殿时,女帝已经端坐在梳妆台前,由另一名女官为她梳理着满头红色长发。
“慌慌张张的,怎么,朕瞧你好像很急?脸都红了。”
“恕、恕妾身失态了。”
女官哪好意思说,自己被紫宸亲王的一笑给迷得失神?
人前陛下不会展露,但伺候她多年的女官很清楚,陛下并不“喜欢”紫宸亲王。更别提下头一些女官、宫女们经常为了他争风吃醋,妨碍陛下的清静。举凡让陛不听到有此类的纷争,无一例外的,那些人都会被调离琉璃宫。
想要命的话,千万不能在陛下面前,做出痴迷亲王殿下而尖叫、晕厥的蠢事。
但,今晨的殿下真是美呆了。
原以为早已看惯亲王的相貌,不会像那些下济事的生嫩宫女们,被他的一颦一笑给勾了魂魄。岂料方才……是他神丽的俊秀中渗透出前所未有的男子气概,抑或是她多心了?可是她发誓,殿下今日全身都泛着凛冽的光芒,气势如虹,与昨天窥见到的殿下,截然不同。
“还愣着,你不是有事吗?”
“是、是!启禀圣上,南夷紫宸亲王在殿外,请见陛下一面。”
女帝挑高—眉。“他人来了?”
“来一会儿了。妾身有告知殿下,圣上可能还睡着,他便说他要等。”
扯扯唇角,女帝淡淡地指示道:“让他到偏殿去,朕沐浴更衣完,再见他。”
看样子亲王运气不错,陛下今日心情好。女官高兴地收下圣命,等不及要知会亲王这个好消息。但愿能再目睹一次他无上的微笑,纵使会被调离宫中,她都甘心。
※ ※ ※
将近半个时辰后,紫宸殿下终于获得女帝接见。
“臣参见陛下。”
“爱侄免礼。怎么会一大早地说要见朕?昨夜你陪前王妃一整夜,朕本以为今天一整天都会见不到你人影呢!”女帝亲切地说
紫宸回以灿烂的笑。“是,臣感谢陛下恩泽,先前亲自到侧门送娘亲大人一行,她老人家已经搭车返回神庙了。如果没有陛下成全,臣要见娘亲一面并不容易,所以特地过来向您道谢。”
“你能欢喜,也就不枉朕费心安排。事发仓促,朕没能让前王妃多住两宿,倒是有点儿遗憾。神庙主官给朕的面子就这么大而已,再要求更多,将有干扰庙规之嫌。朕对爱侄甚感愧疚,该多给你们母子更长的时间聚首才是。
紫宸浅浅笑道:“陛下给臣的恩宠已是太多,臣再不知足,恐遭天打雷劈。就连臣的亲信都获得陛下寄予重望,被您钦点为御差,臣真不知要如何回报陛下的“大恩大德”呢!”
“……”女帝隐去笑容,金眸锐利一射。
“近日内,臣打算作趟远行。”佯装对女帝变了脸色一无所知,紫宸迳自接着说道:“此行一去,时间长短未定,怕陛下担忧,故特地向您禀报一声。”
眉毛微掀,握着龙椅的手扣紧。“你要离开首南城吗?要到什么地方去?”
“微臣想四处走走、到处逛逛。陛下年轻时亦曾到外地云游,住在他乡一段日子,臣极为向往陛下当年的勇气,决定仿效圣上的作为,到别的地方闯闯、看看。
当然,臣的才智远下及陛下,也不妄想有啥惊天动地的大作为,臣只有一个小小的梦,想去实现。”神色自若的,明明正游走于生死之关,紫宸脸上却找不着半点惶惶难安。
表情有如喝下一大壶苦酒的女帝,咀嚼着他的话语,艰涩地问道:“你的梦是什么?”
“不足挂齿,怕说出来,陛下会笑呢。”自嘲着,摇摇头。
“说吧!”
紫宸也很干脆,定定地望着女帝道:“到块无人识得的地,筑栋屋子,养池鱼儿,和心爱的人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金眸合沉下来,女帝放松了肩膀,淡淡回道:“这的确是不大的梦想。朕年轻时也梦过,但……世上有幸实现这样小小梦想的,并不多吧?朕就是不得不放弃的其中之一人。你认为你能办得到吗?”
抛下亲王的地位、卸下宫中的恩怨情仇,隐姓埋名过一生?真能办得到吗?权势、名位可以不要,可是亲王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领地里的百姓,以及娘亲呢?一走了之,有那么容易吗?
女帝没说出口的,紫宸照样听得分明。“启禀陛下,臣不知道容易与否,没试过前,臣无从断定。臣只知道一点,就是没去试,梦永远只是梦。”
眯起眼,似护似羡,女帝扬起唇。“年轻气盛,说起话来气势就是不同凡响,简直像是天地间任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一切都会应着你的心意去扭转。”
紫宸没被这番挖苦吓到。“陛下教训的是,臣太狂妄任性,给身边人添了不少麻烦。”
静静地一看。对望。
要不要相信?要不要放过?女帝思索着,一指轻点着龙椅,半晌后,开口。
“也罢,朕暂且先作壁上观吧!”
这话,等于应允了紫宸所求,至少动身离开首南城之际,不会遭受皇帝的任何阻扰。往后的……则得边走边瞧了。一席话,没讲开的部分,用暗示的,陛下也收到了。既然女帝知道兆海已经道出秘密,应该不会再期待一个月后的“诬陷”能成功,紫宸不惜祭出“不做亲王甘做百姓”的手腕,希望这能让女帝不再意图铲除兆海。
“谢陛下隆恩。那么,臣要告退了。”
女帝颔首,看着他恭敬地退到偏厅门边,忽然又听见他说:“还有件事,陛下。微臣忘了提——不知陛下多久没察看一下您的权杖了?昨日微臣注意到上头的红宝有些褪色呢,请圣上要小心点儿保养才是。微臣失礼,先走一步。”
脸色骤变的女帝霍地起身,但在她能叫住唇边高挂诡笑的男子前,高大身影早已杏然无踪。
女帝浑身颧抖着。不,这不可能!这件事怎么会被他发现的?双手抱着头,她浑身乏力,软软地倒回龙椅上,动也不动。
※ ※ ※
他还活着吗?
男孩皱紧担忧的眉,胖婆昨儿深夜忽然带着这不知名的男娃儿回到村子里,丢在他睡觉的地方,要他负责看住男娃儿,不许男娃儿到处乱跑。男孩心想:这孩子都被五花大绑了,还能跑哪儿去?可是跟胖婆顶嘴,无疑讨打,所以他什么话也没回她。
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巴掌大的小脸蛋,男孩叹了又叹。真俊的一张脸!脸皮仿佛是透明白雪打造的,又光滑、又细致。眉毛呢,细细、黑黑、长长,工整地躺在眼窝上方。睫毛长到不可思议,黑长卷翘地压在两颊颧骨。鼻子小巧玲珑,而最可爱的是那张嘴儿,红殷殷的像浆果子,形状像鸡心。
没半点动静,躺在那儿的男娃儿,几乎像是个精细雅致的雪人儿,阳光一晒便要消失了。
到底有没有在呼吸啊?
守了一晚上,足足看了几盏茶时间,也没看他翻个身、打呵欠什么的,男孩鼓起勇气,探出手。
真要是没气儿了,他便得赶紧想办法救救他,不然胖婆肯定会将自己打个半死。
手伸到对方的鼻子底下,呵,暖暖的,还好、还好,男孩眉开眼笑。自己想太多了,娃儿只是睡着了而——“哎哟!”
突地,前一刻还像娃娃般躺在那儿不动的人儿,竟张口咬住了男孩的手指。
“痛、痛!好痛喔!”努力想把自己的手拉出,男孩痛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你、你别咬啊!我没干啥,我只是想看你是不是活着而已!你要是肚子饿了,我给你张罗吃的,别咬我的手指,这吞下去也填不饱肚子的!”
好不容易,男娃儿松了口。
男孩拼命地往自己手上呵气揉搓,妈呀,真疼死了!委屈地一瞥那个罪魁祸首。一时,他傻愣住了。
好漂亮!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眼?哇,那“绿”是真的绿耶!是森林的绿、是湖水的绿、是雨过天晴后青草地上的绿!
情不自禁地,男孩叹息地说:“你的眼睛好生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了!”
男娃儿嘟翘起唇。“看什么?本殿饿死了,你自己说要拿吃的给我,还不快去!”
本“店”是什么?是他的名字吗?真稀奇的名字。男孩忙不迭地起身说:“我这就去,你等等。”
端着盘有麦饭、有块烧肉、有碟青菜的“丰盛”食物回到破茅屋,男孩把它推到男娃儿面前。“来,尽量吃,别客气。”
撇了撇嘴,绿瞳漾着不耐。“这是什么烂菜色啊?叫本殿吃这种东西,存心要饿死我吗?”
男孩张大了眼,微怒地皱起眉头。“你以前都吃些什么,我是不知道,可是你哪知道什么叫做饿死?真正知道饿死是什么滋味的人,才不会挑剔食物的好坏呢� �
胖婆没吩咐人家弄吃的给你,村子里的食物便没你的分!这盘菜饭本来是我的晚餐,我让给你吃,你还嫌弃,那我就不给你吃了!我自己吃!”
赌气地端起碗,男孩扒了两口麦饭,回头看看他。
男娃儿好强地转开头,可是肚皮里发出的咕噜声响,却骗不了人的耳朵。
心软了,男孩叹气,放下碗。“好吧,本店,你想吃什么,我尽量帮你找,说吧!”
男娃儿莫名地白他一眼。“你干么叫我“本殿”?本殿可以自称是本殿,你要喊我,也该喊我殿下。”
“店下?你有几个名字啊?一会儿叫本店,一会儿叫店下的。”男孩满头雾水,捉捉脑袋,问道。
男娃儿杏眼圆睁,噗哧地笑出来。“呵呵,你以为本殿是我的名字呀?太好笑了吧,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吗?”
“我该知道吗?”男孩心想这娃儿脾气真古怪,一下子咬人、一下子骂人、一下子又笑得这么开心。
“算了。”耸耸肩,男娃儿口气里有着天生的傲慢,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一笑。“阿海。大家都叫我阿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