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呸呸!奶奶长命百岁,还有一百岁、一千岁好活!」秋若水胀红了脸大声说。
「活到一千岁,那不成了老妖怪了?」秋甄好轻叹一声,拉著她的手边走边说,语气中满满都是宠爱怜惜。「奶奶心里最疼你,也希望你一辈子都能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所以奶奶总想趁著身子骨还硬朗,脑筋也还清楚的时候,先替你找好对象,了却一椿心事,这样就算奶奶以后死了,才能安心离开你们,也才有脸去见你死去的爸爸妈妈。」
星星眨眼,两侧的木棉树在夜风摇曳。秋若水听著这些话,彷佛痴了,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脸颊。
「如果我不是奶奶的亲孙女,奶奶还会这么疼我吗?」
秋甄好脚步顿住,眼中掠过一丝惊恐之色,定定看著孙女,斩钉截铁地说:「你是我大儿子唯一的女儿,也是奶奶最疼爱的乖孙女,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奶奶不准你胡思乱想,也不许你胡说八道,知不知道?」
秋若水愣愣看著奶奶布满皱纹、苍老慈和的容颜,展颜一笑。「是啊!我永远永远都是奶奶的乖孙女。奶奶,我觉得口有点渴耶!我们买两杯饮料来喝好不好?」
「好啊!不过我和你公家喝就行了。」
秋若水点了点头,在学校对面的「休闲小站」买了杯金桔柠檬。
桃园国中对面是西门国小,毗邻著一座大型公园。这座公园的前身是桃园县立棒球场,后来改建为地下停车场,地上则另辟为公园,植满花草树木,铺设健康步道,添建篮球场、网球场等娱乐设施,成了附近居民散步聊天、运动休闲的最佳去处。
晚风习习,秋暑渐消,秋若水和奶奶手牵手漫步在青青草地上,一边喝著饮料、一边谈天说地,好不惬意。
「我们的国文老师人很年轻,长得又斯文,我问过了,听说也还没有女朋友……」
「奶奶!」秋若水挽著奶奶的手,嗔道:「你究竟是去上课还是去当媒人啊?老是问别人有没有女朋友干么?你再乱点鸳鸯谱,下次我就不来学校接奶奶、给人当笑话看了。」
「好好好,奶奶不提相亲的事不就得了?」秋甄好最爱逗这个宝贝孙女,口中安抚敷衍,脸上却满是促狭笑意。「不过自从高中时代你把你交过的唯一一个男朋友给踹到住院『一战成名』之后,这几年来也没看你交过第二个男朋友,奶奶难免有些替你著急嘛!」
「有什么好著急的?说不定神不知鬼不觉的,人家早已经有了新男朋友了呢!」
「不可能。」秋甄好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摇了摇手指,一脸笃定神情。「这年头女人像男人、男人像豆腐,全都是绣花枕头软脚虾:你的『丰功伟业』又是『顶港有名声,下港有出名』,没有男人会笨到自寻死路啦!否则奶奶哪用得著那么辛苦,到处帮你宣传推销?」
「奶奶你太过分了啦!」秋若水快气死了,脱口道:「我告诉你说,就有一个男人喜欢我喜欢到几乎要教人喘不过气来!他看我的眼神比野火还态意放肆,他的吻却比秋水还温存缠绵;他的力气比巨人还大,他的手指却比春风还轻柔;他的气势比暴雨还猛烈,他的胸膛却比山峦还可靠;他高傲自大、目空一切,喜欢主宰一切,可是、可是却怎么也令人讨厌不起来……」
「喔?他叫什么名字?」秋甄好眼睛亮了起来,一脸期待。
「他叫傅……」一语未竟,接触到奶奶似笑非笑的眼睛,秋若水的脸蓦地红得像玫瑰一般。「哈、哈哈,都是我自己随便瞎掰的啦!别说没这个人,就算真有,我又不是什么大美女,人家、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眼?」
「乱讲!你长得这么可爱,哪里比不上别人了?」秋甄好捏了捏孙女的鼻子,一本正经地说:「而且你聪明、直率、温柔,又有同情心,是谁都比不上的。否则奶奶这么多的孙子、孙女,为什么最疼你这个?」
「奶奶本来就偏心嘛!」秋若水心里甜滋滋的,抱著奶奶亲了一下,有些害羞地说:「奶奶,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能笑人家喔!」
「傻丫头,奶奶怎么会笑你?」这宝贝孙女居然也会害羞?秋甄好又吃惊又好笑,忍笑道:「是什么问题?」
「……奶奶觉得怎样的男人,才是最理想的对象?」傅红叶的身形始终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她好烦恼,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大坏蛋?
「当然是自己喜欢的男人。」这个问题来得意外,秋甄好微微一愣,摸了摸孙女的头,柔声说:「如果奶奶可以帮你挑选,奶奶会替你挑个有钱、温柔体贴、身家清白又有正当职业的好男人当老公:可是要是你自个儿不喜欢,再好的男人都会成为一种折磨、一种痛苦。
「奶奶和你爷爷虽然是相亲认识的,可是我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欢上了这个男人了,当时奶奶心中只有这么个念头:『我一定要嫁给这个男人,一辈子都跟他在一起……』你爷爷虽然走得早,奶奶却从来不曾想过要改嫁,别人看我─个寡妇带著七个小孩很辛苦,可我却不这么觉得。只要想起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只要想起这是他和我的小孩,我心中就满满的都是幸福甜蜜。」
语调温柔似梦,满是皱纹的脸庞洋溢著少女般的飞扬神采,一对眼睛更是如同星光般晶莹灿烂。秋若水愣愣地听著、看著,忽然觉得奶奶好美好美、好美好美,像观世音菩萨一样美丽。
缠绵的往事,温柔的回忆,连星光、夜风都沈醉了。两人漫步在小路上,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忘了时间。
「糟了!二叔、二婶还在等我们吃饭说。」秋若水吐了吐舌头,看著家门口发呆。
「我有跟他们说过好几次了,要是我回来晚了,他们先开动没关系。」秋甄好脱掉鞋子,换上拖鞋,笑道:「又不是呆子,都快八点了,怎么可能还没吃饭?」
「那可说不定。」秋若水苦笑,一打开门,就见到二叔铁青著脸站在门口。
「你这丫头是跑到美国接奶奶啊!饭菜都凉了还不知道回来?下次我自个儿去接人……」
「你别忙,我就喜欢若水来接我!」秋甄好打断他的话,瞪了儿子一眼,没好气地说:「老是板著一张脸,你要是来学校,同学还以为有人找我讨债来著。况且若水也累了一天,一进门却还得听你训话,真不知道你这二叔是怎么当的。」
被抢白了一顿,二叔哭笑不得,什么话也不敢说,跟著母亲走到了餐厅。
秋甄好看著餐桌上尚未动过的饭菜,皱眉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先开动,不用等我,就是不听话。你不饿,就不怕饿坏我媳妇?」
「我还好,我也喜欢等妈妈一道吃饭。若霜、若雪都照妈妈的吩咐,没敢让她们等,都已经吃过饭了。」二婶也跟了进来,笑著接过婆婆的披巾皮包,递上一条干净的毛巾。「汤有些凉了,妈等会儿,我这就加热……」
秋若水看了餐厅方向一眼,暗叫好险,正要倒杯水来喝,却有人立刻送上了一杯菊花普洱茶来。「堂姊请用茶。」
秋若水看了堂妹一眼,笑嘻嘻地说:「礼下於人,必有所求。我是该喝的好呢?还是不该喝的好?」
「人家是想堂姊工作了一天,一定累坏了,这才特地准备了菊花茶来孝敬堂姊,堂姊怎么可以怀疑人家?」秋若霜嘟起了嘴巴,简直可以挂三斤猪肉。
「喔?」秋若水接过茶杯,脸上似笑非笑,踱到了客厅沙发坐下,随手打开电视。
秋若霜也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靠在她身边,撒娇道:「堂、堂姊。」
「干么?」
「你难道看不出来人家有心事?」声音好哀怨。
「看不出来。」秋若水目不斜视,看著电视上的新闻报导。
「堂──姊──」秋若霜不依,扳著她的肩头摇了起来。
「别摇了,骨头都快被你摇散了。」秋若水叹了一口气。「还是想搬出去住?」
秋若霜猛点头。「人家都已经上大学了,爸还不准人家搬出去住,好过分喔!」
「在家里吃好住好,什么事都有二婶帮你弄得妥妥贴贴的,干么一定要搬出去住?」秋若水啜了一口茶,促狭一笑。「难不成是想跟男朋友双宿双飞,共筑爱的小窝?」
「才不是咧!你别乱说啦!」秋若霜脸一红,白了她一眼。「人家只是想要过得更自由些而已……爸爸妈妈整天管东管西的,烦都烦死了。」
自由?秋若水闻言一愣,摇了摇头,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二叔不答应,你求我又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秋若霜眼睛亮了起来,咭咭咯咯地说:「老爸最听奶奶的话,奶奶又最疼你,不管你求什么,奶奶从来没有驳回过。所以、所以……」
「所以你要我帮你向奶奶求情?」秋若水瞥了她一眼,又啜了一口茶,悠悠地说:「看来这杯茶还真是喝不得。不过喝一口茶,就得帮你向奶奶进『谗言』,想想还真不划算……二叔如果怪到我头上来,非得听他念上好几天经不可,到时候你这鬼灵精又不知溜去哪儿逍遥了。」
「什么进谗言?!堂姊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肋!我就知道堂姊最疼人家了。」听她意思有些动摇了,秋若霜更是像块橡皮糖似地扭在她身上,撒娇道:「我男朋友也是兄弟象迷,他房间有一张黄金三剑客的巨型海报,上头还有三个人的签名喔!我下次跟他要回来孝敬堂姊……堂姊,你在发什么呆啊?你有没有在听人家说话啦!」
秋若水的确没听到她在说些什么,整个人像傻了似地,愣愣地盯著电视萤幕,脸上的神情像是悲伤,又像是喜悦,清澈的眸子中净是复杂难懂的情感,隐隐有泪光闪动。
秋若霜被她的神情吓坏了,顺著她的目光看向电视──
电视新闻正在现场直播一场盛大的记者会,一个高大俊朗、气势慑人的男人正深情款款地对著一名娇柔女子诉说著一生的承诺。
「……海棠是我最爱的人,也是我发誓要用生命保护的人。从今以后,谁要是敢伤害海棠,上天下地,我都不会放过他!」
「咦?!这男人不是君实企业的总经理,叫什么君不弃来著……哇哇哇!这个超级黄金单身汉也真是够猛了,居然开记者会当众向女朋友求婚?唉,小杰那混蛋要是也这么浪漫就好了。」秋若霜叹了一口气。「这女的不知道是谁?长得好美,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说,也难怪君不弃会被迷得七荤八素……吓!堂、堂姊,你怎么哭了?」
晶莹的泪珠自她的脸庞滑落,秋若水痴痴地看著那名娇柔女子,身子情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
海棠真美,比天使还要美!她的笑容好幸福,这男人一定很爱很爱他……太、太好了,真的太好了,老天终究是有眼的。
原本在餐厅的秋甄好等人,一听到秋若霜的叫声,纷纷走了出来。
秋甄好揽著她,心里又疼又急。「怎么哭了?是不是和若霜吵嘴了?奶奶叫她跟你赔不是。」她知道自己这个孙女从来不哭的,至少,从不曾在她以外的人面前落泪过。
秋若霜刚要抗议,却被爸爸喝住。「进房间看书去!老是没大没小的,若水处处让你,还不知道要规矩点?瞧!把堂姊都弄哭了。」
秋若霜哑巴吃黄莲,憋了一肚子气正要发作,幸好秋若水终於开口了。「不干若霜的事,是、是风迷了眼睛,没事的。」
「你看!每次都冤枉人家。」秋若霜气嘟嘟地指控。
秋甄好三人却没空理她,因为秋若水的眼泪愈流愈多,像断线珍珠一般。
「没事的,真的没事……」她拚命拭泪,无奈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秋甄好看著她,一种不祥的预感忽然涌上心头。她紧紧抱住了孙女,颤声道:「若、若水,你可是奶奶心上的一块肉……你、你要是像小时候一样,又走丢了、不见了,奶奶可是会活不下去的啊!奶奶死了也没脸去见你的爸爸妈妈……」
「我、我不会再走丢了。」泪水,缓缓地止住了,秋若水展颜一笑,却笑得凄凉。
二叔看著二婶,相对默然,眼中,有丝痛苦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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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我怕,哥哥救我……
「不要!」傅红叶惊醒,浑身都是冷汗,茫然地看著一室黑暗。
每夜被相同的噩梦追逐,小女孩无助的眼神、惊恐的呼救一次比一次更加清晰,然后,一切戛然而止,惊艳的血红染遍了整个梦境……
他早该麻痹了不是?可是每次醒来,揪心的痛、无尽的悔,都让他只想就此死去!
床头有酒,他喝得更猛更急。发抖的双手终於渐渐恢复平稳,涣散的目光也逐渐聚焦,一样的冰寒彻骨,一样的冷酷无情。
他起身,走出卧室。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正站在酒柜旁,脸上带著笑意。
「事情办好了?」傅红叶看到年轻人,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办好了。一个死在祈少卿用餐时,一个死在祈少卿就寝后。」年轻人仍然在笑,他的名字就叫宇文笑人。只是他的笑始终带著冷诮轻蔑之意,彷佛在嘲笑天下苍生、也嘲笑著自己;然而他看向傅红叶的目光,却是充满了尊敬与忠诚。
「祈少卿反应如何?」
「惊慌失措,惶惶不可终日,他现在身边随时都跟著五名保镳。」宇文笑人笑中的轻蔑之意更浓。
「这两人本来就是龙湖帮派来保护监视他的人,都是第一流的高手,却突然死得不明不白,他当然会害怕。」傅红叶很满意,深邃的眸光带著残酷之意。
「就算再多五人,我还是随时都能杀了他。」宇文笑人的眼中有杀气。
「杀人,我喜欢一刀痛快;至於杀畜生,我喜欢慢慢折磨。」
宇文笑人懂了。「祈少卿的罪证我已经亲手交给诸、苟两位立委,他们也承诺会在星期日召开记者会,并且在星期一提出质询。」
「我养这几条狗,本来就是准备咬人的。」傅红叶看著他,淡淡地说:「你心里好像有疑问?」
「我只是没想到这两人也是主人手中的棋子。」宇文笑人点了点头。「这两位立委形象清新、风骨不凡,还曾多次召开记者会抨击『摘星集团』涉嫌逃漏税、关说贿赂官员,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