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李洵疼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百般吃力地撑起身体。
她摇了摇头,伸出手拉他一把。“我真是服了你了。”
“那是……那是因为我……”李洵一身狼狈,右手抹了抹脸,备感丢人地解释,“我根本对这种东西——”
“非羽!”他没有把话说完的机会,从球场外闯进几个呼喊非羽的女孩。“非羽,你在忙什么?”
“篮球呀。”非羽似乎瞬间便忘了他的存在,神情愉快地转过了身。
“陪我们完几局网球嘛。”女孩们吱吱喳喳地包围了非羽,像是一下子把他们之间划开了两个世界。
李洵注视着非羽的侧颜,不知道为什么,有种遭人遗落的感受。
“网球?听起来很不错耶。”
“那就走啦!走啦!”在一群女孩子的簇拥中,非羽是真的忘记他了,甚至连一句招呼也没有,便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第一次的相识,如此狼狈混乱且充满笨拙的讯息,李洵纵使想遗忘也无法如愿。
???
在那之后,他以为和非羽之间不会再有交集。只是他怎么也料想不到,她开始以某种莫名其妙的方式介入他的生活。这样一个不懂拒绝、不善表达的人,开始成为栽些为人注意的角色,像是沾染非羽的光华,成为月晕之下微弱的一圈淡彩。
到底这样的结果是好是坏?当时的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印象里是个大雨滂沱的夏季午后,淅沥哗啦的雨声里,非羽在他面前闲晃着,一面提高了嗓音问:“喂,系学会的预算你弄好了吗?”
“嗯,差一点点。”虽然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要为非羽卖力工作,李洵还是努力地核算预算表,以及开支估算。
非羽闻言似乎相当开心,立刻从背包掏出一叠资料递给他,“既然快好了,那这个也拜托你啦。”
“咦,这是什么?”李洵睁大双眼,感觉梦魇似永无止境。
“会很勉强吗?”非羽低头问,又自顾自地说:“如果觉得很勉强,可以明白说出来,我不会强人所难。”
“不,不会勉强。”他语气艰难地说。对于自己这种生来被人欺侮的性格,他简直无可奈何。
“这样呀。”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挥了挥手说:“那就拜托你了,我可要去练舞了。”
“嗯。”望着成堆的文件,以及愉快消失的身影,李洵除了叹息外,无言以对。
他好不容易再说服自己回到那些与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杂务上,没有多久,“砰”的一声巨响,教室门被用力地推了开来。
“你就是李洵吗?”一头雾水的李洵心里浮上不祥的预感。
“呸,就凭你这副德行,姓兑的是脑筋有问题呀?”为首的男人一脸不屑的神情。
李洵唯一听进去的,只有“兑”这个姓氏,不需要怀疑,这必然是与非羽认识的代价之一。
“算了,咱们别跟他嗦了,就照人家委托的来办吧。”男人咧开嘴,露出不怎么友善的笑容,在李洵尚未反应过来时,狠狠地揪起他的衣领,“得罪了。”
“砰”的一声,李洵整个人像个破娃娃般被扔了出去,重重地摔落在一堆座椅中,全身筋骨像是分解般地剧烈疼痛。他无法理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看着四散的文件,飘飘而下。
“你们究竟是谁?”李洵挣扎地撑起身子,想问清楚事情缘由,却又挨上两拳,再度被丢向座椅中。
“大概被打得不清不楚吧?”男人一派悠然地走近他,以厚底鞋跟左右辗踩他的左手,“简单地说,就是要你远离兑非羽。离得越远越好,最好什么关系也别扯上,这样日子会好过很多。”
“嗄?”李洵反应迟钝地回应着,对方陡地一个巴掌直甩而来,他来不及闪开,干脆把双眼闭上,意外的是耳畔传来一声哀号。
他连忙睁开眼,只见男人的颈部被一双修长的手握住,对方一使劲,他登时摔向另一侧桌椅当中。乒乒乓乓,巨响撼人。
“兑……兑非羽?!”男人瞪大了眼,完全不敢置信。
“怎么,你也被打得不清不楚?”非羽发起狠来的样子,李洵是第一次目睹。
她举步走近倒在地上的男人,使劲又踢踩了几下。“那我就说个清楚明白。别让我再看见有人威胁我的生活。”她弯身捏住他的下巴说,“我已经服从到最大极限,再下去连我都不敢保证会有什么事。”
男人笑得勉强,“只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难道他对兑小姐很重要?不会吧?”
“啪”的一声,非羽一巴掌甩向他,“对我重不重要,和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最好弄清楚,我怎么过生活和你们不相干,也和指使你们来的人没有关系。”
“这话和我们说是没有用的。”男人边说边缓缓撑起身体。
“是没用,所以你给我完整转达——”她没能把话讲完,男人陡然抓起一把椅子直砸过去,她直觉反应地举起手臂抵挡,对方却迅速跳起身逃跑。
非羽一回过神,反射性地急起而追,“混帐东西!你们给我站住!”
坐在地上的李洵愣愣的望着穿越倾倒的桌椅堆的非羽,正欲开口叫唤时,她的身子突然微微一晃,迅速停下步履。
“非羽?”察觉她有些不对劲,他立刻起身赶向前去。只见非羽咬着唇,弯身按住左脚踝,颇是苦恼。
“你还好吧?”李洵低着头,轻声问着。
“真是该死,居然让那个混帐逃了!”非羽不甘心地咒骂着,然后抬起头,不悦地睨了他一眼,“你有毛病呀?长这么大的个子,还被人家打好玩的?你就不懂得反抗吗?”
“我……我是因为……”李洵不知道该说或不该说,非羽不会明白,他从小便是挨打长大的,早已经忘了要如何反抗。
“乖乖挨打的下场,你知道是什么吗?”她一脸受不了的表情。“那些家伙没有截下你一根手指警告我,就算走运了。”
见他怔愣着,一副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模样,非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一拐一拐地向门口走去,“真是搞不懂你!”
“非羽,你去哪里?”李洵连忙跟了上去,“你的脚不要紧吧?”
非羽偏过头,扫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和你没关系。”
“可是……”她是因为他而受伤的,他不能不管她。“这样不行的,扭伤若不治疗,会更严重的。”
“不用你管!以你这种性格,只要乖乖站在那里,别挡我的路就行了。”
“可是……”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走着,他有些担心,迅速收拾好散落一地的文件,匆匆忙忙地追上她。
“干嘛?又怎么了?”非羽站在法学院大门口,望着漫天大雨问道。
“呃,我……”李洵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没有重要的事情就不要挡路!”她不再理会他,决定淋雨回去。
他深吸了口气,从背包里掏出雨伞,“那个我……我背你回去。”
非羽眨了下眼,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接过雨伞笑了笑,“这可真难得。”
李洵也笑了笑,感觉尴尬。好在她也没有再说什么,顺从地趴上他的背,撑开雨伞。
雨势比想象中更加激烈,仿佛天空正啪啦啪啦支离破碎崩落一般,整个地面转眼化为波光粼粼的湖水,人行走其中,会有一种游走在水之都城的幻觉。世界在此时此刻抽离了繁华喧嚣,只剩下雨水声响。
没有人开口说话,李洵几次招拦不到计程车下,无可奈何地打破沉默,“拦不到计程车,这样好了,你的公寓不远,我背你回去好了,可以吗?非羽。”
“非羽?”李洵见她久久没有回应,忍不住轻轻摇晃肩头。蓦然,啪答一声,头上的雨伞跌落地面,紧接着是剧烈的雨势直灌而下。他偏头仔细一看,她不知何时居然睡着了。
老天!简直一片混乱。李洵站在雨中,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没有办法背着她还能撑伞,只好冒着滂沱大雨,快步走向她的住处。
在这时候,他心里明了,这会是命运的更动。
???
接下去的几天,非羽意外地在课堂以及各种活动缺席了,同学间流传着她生病的消息,众人对于活跃健康、光彩耀人的非羽突然生病,均大感惊讶。李洵知道后有些心腐焦,一下课立刻到她的住处探望她。
也许是淋雨加上过分疲惫,她才会生病吧。他边走边想。
门铃持续了好一阵子,才由门板后探出一张无精神的面容。苍白的双唇,迷离的瞳以及凌乱的发丝,仍构成了一种独特的韵味。
非羽注视着呆愣在门外的李洵,摇了摇头笑,“是你呀。”
“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李洵有些不自在的走进屋子里。
“家里有点乱,你随便坐。”说完,她如游魂般缓缓地走向冰箱,拿了罐咖啡。
“呃,你还好吗?”接过咖啡,李洵轻轻地问。这屋子如同她所说的,真的有些凌乱。所有的东西都像被拖了出来又不情愿放回去地虚置着,还有许多来不及处理的物件,随意地搁置四处,感觉就像眼前的非羽一样,乱无精神可言。
“嗯,也许吧。”非羽偏着头说,随手拿起桌上的饼干,有一口没一口地啃咬着。
“有去看医生吗?”
“这种小病不会死人的。”她不以为然地应声,“只是有点头昏而已,不会有事的。”
“可是生病最好还是……”李洵看到她不耐烦地摇摇手,起身向门外走去,忍不住问道:“非羽,你要去哪?”
“买晚餐啊。”非羽瞥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说:“家里什么都没啦,早餐到现在都没吃……还是你要帮我去买?”
这果然是非羽会说的话,李洵在心里这么想着。不过话说回来,整天没吃东西,对于一个病人而言不是件好事。
“我煮稀饭可以吗?”他征询她的意见。
“咦,你要煮呀?”非羽像是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奇。“那好,不过只剩下白米还有鸡蛋,此外什么都没了。”
“这样就可以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是基于同情心前来探病的,居然演变成像是特地来为她煮晚餐。李洵不由得想,他果然是天生好欺侮的料子。
当他端着煮好的稀饭上桌,才发现她竟趴在桌面睡着了。她难道不知道这样是不行的吗?他无奈地摇了摇她,试图喊醒她。
“非羽,非羽,吃饭了。”连摇了几下,李洵发现她的身子意外地滚烫着,轻轻触碰她的额头,好烫!
老天!难道非羽对自己的健康一点察觉能力都没有吗?如果他今天没有来探病,她说不定会病死在家里。
思及此,李洵也不管还要赶回家处理非羽丢给他的事情,只是急急忙忙把她抱回床上,然后用塑胶袋装状冰块,外复毛巾放在她额头上。
这到底是自己心地善良?还是关心着非羽?李洵不禁迷糊了。而他唯一知道的是,非羽的出现,确确实实地在某些程度上改变了他的人生。
???
由相识算起后的十年,李洵应让了当初的想法。非羽,的确在他的生命里扮演了无可取代的角色。
十年,怎么也没有想过,那个怯懦畏缩的自己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十年,从来也不会想到,那么意气风发的非羽会有着不愿探究的过往。
也许,人与人的缘分便是如此微妙吧?命运会以它的方式,牵引着所有相取分离、了解误解。
一口饮尽手中的咖啡,李洵为熟睡的非羽拉紧被子,轻轻地道了声晚安。
要把今天的泪水统统遗忘,等待朝阳再起的明日,重新展开笑颜。李洵由衷地希望,非羽可以过得幸福,过得愉快。
因为,非羽的快乐,也就是他的快乐。
在这淅沥的雨声,沉沉的夜里,李洵非常清楚地明白,在自己的心底真的喜欢非羽。
喜欢她,希望她幸福,并且愿意同她一起,克服阻碍在命运之前的所有困难险阻。
???
非羽清醒时,盈睹的是穿越窗帘而来的灿烂阳光,她愣愣地凝望着前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缓缓地撑起身子。
“你醒了。”李洵声音轻轻传来。
她看见那道身影由亮晃晃的光芒中走来,有一种莫名的耀目和祥和。
“你还好吧?”他走近床边,递给她毛巾和牙刷,以及一套衣服,“别误会,衣服是请隔壁婆婆帮忙换下的。”
“嗯。”她感谢地看着他,微微一笑,“谢谢,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李洵温柔的笑着摇摇头,“一点都不麻烦,只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谢谢。”非羽打从心底感觉温暖,由衷地说。
明朗的阳光里,有着一切如新、生活犹待创造的期许和希望,而与喜欢的人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感动的气息。似乎只要这么做,就能够触摸到幸福的霓彩吧?
“喔,对了。”李洵想起了什么,绕向一旁矮桌,拿起搁在桌上的金属片递给她,“这个你昨天一直握在手心,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非羽移开了目光,有些为难。
“我也问了坤止境,她什么都没说。”李洵看得出她的犹豫,体谅地拍拍她的肩,“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可以让我分担吗?”
“我……”她尚未有心理准备告知他这些事,因为她知道,如果父亲真要做些什么,势必不会放过李洵。
只是,她该怎么说才好?
“没有关系的。”李洵给她一抹宽慰的笑容,“等你准备好了,再告诉我。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支持你的。”
非羽抬起头,看着他认真且诚恳的表情,心里涌上一股暖流。能够认识李洵真好,无论发一什么事都要努力克服才行,是他给了她勇气。
这时,铃铃的电话声响起,打断两人的谈话。
“我去接电话。你换好衣服梳洗一下,再一起去吃早餐。”李洵拉开房门说。
她点了下头,“好。”
李洵来到客厅,接起了话筒,“喂?请问是哪位?”
“李洵吗?我是玎妮,事情不好了。”话筒的那一头一片嘈杂,玎妮的声音听来更是焦急混乱。
“到底怎么了?你冷静一点,慢慢地说。”李洵尽管担心,还是努力安抚她。
“教室发生火灾了!”玎妮似乎快哭出来地说,“火一直在烧,老师刚才太过激动昏倒了,现在这里乱成一团……而且一直联络不到非羽姐。”
“没事的,没事的。”李洵心里满是震惊与焦急,只是他不得不告诉自己,总要有一个人是冷静的才行。“你不要着急,我和非羽马上就赶过去。”
“可是整个教室都……陷入一片火海之中……”玎妮开始哽咽,“老师的心血全都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