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水楼告诉你的?」曲向楼微侧着头。「你又何须来此?」
「我当然是来找你的。」朱皭顃对曲向楼对他防备至极的态度感到不悦。「你怎么可以就这么一走了之?」
「朱王爷,我走不走不关你的事,你大可以在京城里做你的王爷,不用来这荒山野地找一个决定退隐的商家女子。」她硬将心中的撼动压下,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
朱皭顃瞅着曲向楼。「我不容许有人在愚弄我之后置身事外,况且你已经是我的妻子,我更不许你就这么消失。」
「妻子?那一夜的错误又怎能算数?」她没有忽略朱皭顃那抹闪过眼中的伤痛,她明了自己伤着他了,但她又何尝不是呢?只不过现在不是再心软的时候。
他猛然地窜到她身旁一把捉住她的身子摇晃着她。「错误?你如何说那一夜是个错误?!你今生一天是我的人,一辈子就注定是我的人!」
曲向楼狠下心来别过脸去。「京城里多得是和王爷门当户对的千金大小姐,王爷又何必对我苦苦相逼?你走吧!」
「你当真要我走?」朱皭顃真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她的口中说出来的。「难道你连我日夜千里跋涉来这个地方一点也不感动?」
曲向楼违心地点头,她不能再让他动摇她的心智,影响她往后的日子。
「你……」朱皭顃突然地吻住曲向楼。
她惊悸地想推开朱皭顃的侵犯,奈何她几天来未曾进食,一时间竟使不上力脱出他的臂弯,只能任他残暴地蹂躏她的唇。
她尝到嘴中有一丝血味在扩散,她猛力一推,将朱皭顃推到了门边。「你走吧!」
「我不会走。」他笃定地说道。「我会留到你愿意跟我走为止。」
曲向楼凄楚地短笑了一声。「可笑,你就这么放弃高官厚禄地等我?我永远不会跟你走的,你还是回去做你的王爷吧!就此忘了我的存在,找个能和你厮守终生的千金小姐成亲吧!」
他认真地瞅着她凄然坚毅的面容。「我不在乎王爷的位子,就算要我放弃一切我也愿意,你不也为我放弃了傲风堡,向楼,我今生的妻子只有你一个人,其他的女子我瞧不上眼,除了你,我此生不娶。」
曲向楼闻言不免为之动容,但她又敛回原本惯常的冷漠。「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管不着。」
「我一定会等到你回头的。」朱皭顃信誓日豆地承诺道。
她背过身去,素衣随着瘦弱的身躯扬起。「王爷想露宿野外也罢,曲某重丧在身,不便让你这身分尊贵的王爷在此逗留。」
「骆前辈过世了?」朱皭顃问道。这就是她身着丧服的原因?
「先师也不愿有人在他的屋子里,就请王爷回京里去吧!恕我不远送了。」曲向楼狠下心来地撵他走。即使朱皭顃想留在这里,她也不给他留下来的机会。
「向楼,就算我必须餐风露宿,我也不会离开这里一步。」
她装作视若无暗地收起桌上的碗筷。「随你的意思,倘若没事的话请别挡着我的路,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
朱皭顃随即让了一条路出来,曲向楼便从他的身边和他擦身而过。他瞅着她的背影,在心中打定了主意,不管要花上多少的时间,他一定要等到曲向楼首肯做他的妻子,他不能让此生终于寻获的挚爱从掌问白白逸去。
于是朱皭顃在屋外的林子里搭起临时可供安身的帐篷,非常克难地在曲向楼漠视的情况下住了下来,打算每天对曲向楼展开他的说服。
☆☆☆
「该死!该死!该死!」
朱皭顃一面诅咒着,一面急忙将淹进帐篷里的雨水泼出帐外,但雨水仍像流泻的水银般无孔不入,他原先泼出去的水又夹带着猛烈的雨势,向他的栖身之处流入。
他现在这副模样,称之为「落难」再恰当不过,他的帐篷里无处不是湿的,衣摆犹滴下一条条的小泉流,更别说他身上会有地方是干的了,他躲在帐篷里简直和站在大雨中没有两样。
朱嚼烦伫立在一洼洼的小水池中苦笑,尽量让自已不去想曲向楼那间草屋的温暖舒适。篷里满地的水混着泥泞放肆地占据他所有可以安歇的地方,他现在又湿又冷,连想找个位子坐下来都办不到。
谁教自己的嘴那么笨拙?原以为不出三天的时间他就可以说服曲向楼和自己回京,谁料她似乎心意已决,无论他好话说尽、亲自猎野味来贿赂她,她始终面不改色地拒绝他的好意,用犀利的言辞反驳他每一项说辞。
唉!这些日子来他根本就是徒劳无功,曲向楼未曾为他的任何举动而有所动容。爱上一个聪明绝顶的女子,真是一个男人最悲惨的一件事,怪不得连孔夫子也道:「女子无才便是德!」
朱皭顃望着一波波涌近篷里的泥水,心里的滋味真是百感交集,任凭着水流漫过他的脚背,他也懒得再去将那放肆吞没他的湿意逐出篷外。
「朱王爷。」
朱皭顃闻声回头一望,曲向楼不知何时撑着伞站在篷外,如瀑布般的雨水沿着伞缘落下,她仍是那身素衣,雨水也刷湿了她衣缘的下摆,但此刻他却觉得曲向楼从未如此美丽过。
朱皭顃低首望着自己狼狈的模样,短笑了一声。「你是来看我被这场雨赶走了没,是吗?」
她的眼神闪过一丝朱皭顃来不及解读的神色。「朱王爷,我的确是希望你不在这个地方,这里不是你应留之地。」
「也不是你的。」他意味深远地说道,「现在你瞧清楚了,我说什么也不会走的,要我离开这个鬼地方,除非你答应我的要求。」
「明知道我不可能答应你,你就别僵持下去了,这么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曲向楼轻缓地说着。
朱皭顃讽笑。「究竟是谁想不开,我想你很清楚,倘若你是藉着这时候来劝我离开,那你是白费心机,无论刮多大的风、甚至于天崩地裂,没带走你之前我绝不离开这里半步。」
她轻叹了一声。「你这又是何苦呢?回去吧!」
「难道你还不明了我的决心?」他为表心迹,不顾满地的泥泞席地而坐。「你不走,我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在这个荒山野地里独自生活。」
曲向楼刹那间为他的深情所悸动了,但她强忍住心中的撼动,将手中的伞抛至雨中,缟白的衣裳瞬间全部湿透。
「你在干什么,这样淋雨会生病的!」朱皭顃见状便要将她拉进篷里,但曲向楼却不依地站在雨中任由倾盆大雨冲刷着苍白的娇颜。
「你不走,那我就在这个地方陪你淋雨。」她明白朱皭顃也许不关心他自己是否会生病,但若她以自己的身子作威胁,或许他会让步也说不定。
「你真的希望我走?甚至不惜拿你自己来反抗我?」他低声问道。
「我是为了你好,朱王爷,你根本不属于这个地方。」曲向楼眨掉流进眼里的雨水,初冬大雨的冰冷已经开始渗入她的身子。
朱皭顃极是心疼地瞅着她坚决苍白的面容,她的身子仍旧如同几天前一般瘦弱,纤弱得似乎承受不住暴雨的无情扑打。他沉默了半晌,也进入了雨中握住她的肩,痛楚地沉声问道:「向楼,事情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你真的不顾念我的一片痴心?」
她没有正面回答,一双美目炯炯地盯着他。「进屋里去吧!我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人,这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进草屋里?他的心底掠过一丝狂喜,她从来不准他踏入草屋半步,但现在居然肯让他进屋里了!可见得向楼的心里多少还是对他有一点情分存在,原先见到她这种态度时他还真以为该死心了,朱皭顃决定将这个新发现视为成功的一大步,起码她还不至于忍心让他在外头淋上一夜的雨。
「你不想进去也罢,算我多事。」她巧身微侧,朱皭顃搭在她肩上的手瞬时就落了空,她回首朝他望了一眼,迳自走回了草屋里。
朱皭顃见状连忙跟了上去,反正进了草屋,他多的是时间劝服曲向楼和他下山去。
曲向楼远远地将他丢在身后,心里半是后悔自己又作下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她不该让他进屋子里的,她应该在刚才时坚决一点,让他死心下山,而不是引狼人室,让好不容易有些动摇的他又重新拾回带她回到俗世的打算。
可是她不能否认自己对他可能会灰心地独自回去而感到难过。是的,她不否认,倘若他走了,她会责怪他、也会责怪自己,这也许就是自己行为和言辞的矛盾之处吧!想让他走,又不想让他走,这种复杂的心情早就在朱皭顃来找她的那一天起在她的心底纠缠不休了。
☆☆☆
「向楼……」
「你什么也不必说。」曲向楼望也不望地丢了一条长巾给朱皭顃,在桌旁坐了下来。
朱皭顃进了屋里,还来不及说上半句话,就被曲向楼给硬生生地打断,他自嘲地接过长巾吸干发梢滴落的水滴。「你又明白我要说什么了?」
「你想说的我全明白,但别把我允许你进屋里来避雨的举动想成别的意思,明天天气一放晴,你就回京里去吧!」她强硬地说道。
「你也明白我说什么都不会走,我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朱王爷。」曲向楼正眼瞅着他,手掌在桌上叠成一个塔形。「你贵为一个王爷之身,何须如此对我一介平民女子苦苦相逼?京里还有很多朝中要事等着你去处理,就别再浪废你宝贵的时间来说服我了。」
「浪不浪费时间是我的观点,我不认为目前有什么事比带走你更为重要。」他毫不让步地说道。
她蹙起眉头。「你当真不走?」
「是的。」朱皭顃笃定地回答。
「好,那我走,既然无论我怎么说你都不肯走,师父的后事我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只是遗憾我无法为他老人家守完丧期。明天我就离开这个地方,随你爱待多久就待多久吧!」
「向楼,我们为什么老是为了这件事而争吵不休呢?你以为逃离我就能永远避开我们曾经发生过的一段情吗?那是没有用的,无论你躲在哪里,我都有办法找到你。」他真有股冲动想掐死她。
「我们都无法在这件事上让步,所以我决意结束这场永无休止的争论。」她改用手揉着眉梢,这是她为了某件事苦恼的习惯动作。「朱王爷,求求你放过我吧!难道你非逼我走上绝路不可?」
「逼你走上绝路的是你自己,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正视自己的感情?为什么一定要固执地认为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不去尝试过就否定,这不是我在将军府里所见到那个意气风发的曲向楼 一
「曲向楼早已经死了!他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你着迷的只是一个一心追求名利的虚构影像。」曲向楼激动地说道。
「虚构影像也好、被迫女扮男装也好,你终究是曲向楼!为何要否定自己的存在?」朱皭顃真没想到她会自我厌恶到不愿意承认自己。「向楼,过去也许在他人眼中你是一个完美的人,但我眼前见到的你,是个真实的血肉之躯,会痛苦、会烦恼、会悲伤,这才是你真实的一 面。
「让自己的脆弱展现在我的眼前有这么困难吗?你每次受了伤就像一只负伤的野兽将自己锁在洞里,拒绝我带给你的关心,看着你拒人于千里之外,我的心比你的伤口还要疼,我明了你的坚强,但是别在我的面前戴上你的假面具,别独自一个人去承受一切的痛苦。」
曲向楼凄楚地短笑一声。「哼,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我心中的结永远也解不开的。朱王爷,俗世的嗔痴我已不想再过问,现在我只想找个平静的地方安稳地过日子,连这一点小小的事情都算奢求吗?夫下之大,竟无我曲向楼容身之处?」
「你的容身之处就是我的怀里,除了做我的妻子,你哪里也不准去。」他坚定地睨着她。「即使是你要我放弃荣华富贵做一个农人也罢,只要你能愿意和我共度一生,我一定依你。」
「这是你的想法?朱王爷,你想得未免也太天真了吧!」她的眼神在蒙胧的烛光下闪着忧郁。「姑且不论我恢复女儿身后的问题,你是个堂堂八府王爷,而我却是一个地位卑下的商家女子,你真能独排众议地娶我为妻?我今年已过二十四,很可能已无法养育生子,往后你又真能不因无后继承而不憎恨我?我求的是平静的乡野生活,你真能放得下你的仕途挨苦受气做一介平民?恕我无法相信你的信口之辞。」
「向楼,我朱皭顃从不打诳语,你当真不相信我?」
曲向楼不语,在江湖上打滚这么多年,她实在无法相倍贫贱不会动摇一个人的心志,尤其是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她不能去深想倘若往后朱皭顃反悔,她将过的是怎样的痛苦生活。
朱皭顃见曲向楼毫无反应,他突然跪了下来举掌向天发誓,「皇天在上,我朱皭顃就此发誓,无论贫贱、无后,我此生绝不负曲向楼,若有违背誓言,我朱皭顃愿遭受五雷轰顶、乱箭穿心、身首异处、永不超生……」
「够了!」曲向楼出声阻止他再说下去,她望进他眼底的一片真诚,明了他的誓言是发自内心的,但她……但她真能放弃掉她的顾虑,和他厮守吗?她又何尝不想伸手留住他的人,但有些事,是永远也不能奢望的啊!
「向楼……」他喜出望外地望着她盈盈的泪光,心想自己终于能感动她了。
「你还是走吧!发誓是没有用的。」她还是狠下心来赶他走。
朱皭顃瞠目结舌,他飞身抓过曲向楼的身子猛摇。「你当真这么狠心?非要把我们置身于终生的痛苦和悔恨之中?我们之间的问题只存在于你的心结,荣华富贵我也愿意放开了,没有孩子我们可以收几个义子。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做你才愿意和我在一起?到底要我怎么做?」
「我没有选择的权利,我爹到临终前都还喃喃遗憾着我不是男儿身,无论我怎么做都得不到他的欢心,包括我师父!每一个人都希望我是个男人,但是我怎么努力也办不到,我根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不,你有!」朱皭顃紧紧地搂住颤抖不已的她,他终于察觉那个她在心中紧锁的心结。「你有权利,你是你自己,你有权利选择你想要的,过去无论他们对你做出多么残酷的举动,现在你完全可以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