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在乎。」风涤尘迟钝地仍没听出她的话中有话。
曲水楼猛然地重槌一下桌面,发泄心中的挫败感。经过刚才那一吻,她还以为他也许对自己有那么一丝情感存在,但她错了,她只是在自作多情……
为什么她的心突然好痛,比起假死时的疼痛更教她难以忍受?曲水楼感到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她恨自己为何如此软弱!
「水楼?」风涤尘不晓得她为何突然变得这么沉静。
「不要叫我,你走吧!干什么都没用了,我不会为了保全名节而嫁你的。你可以去找你心目中的理想人选作妻子。」曲水楼决定即使风涤尘让她受了伤害,她也不会在他的面前哭泣。
「我心目中的理想人选只有你。」他平静地道出他的肺腑之言。
曲水楼猛然地转身,盈盈的泪光在月色下分外明亮地像两颗夜明珠。「什么?」
风涤尘蹙起了眉头,对她的泪水既是疑惑又是心疼,「水楼,你哭了?」
「不是这个,你刚刚说了什么?」曲水楼不敢相信自己是不是听见了最想听到的一句话。
他深情地拭去她的泪水,终于明了曲水楼迟迟不肯嫁他的理由。
「说呀!」她催促着他。
风涤尘认真地瞅着曲水楼,「水楼,我爱你。」
她兴奋地冲上去抱住风涤尘,眼泪又不听话地滚了下来。「真的?」
「真的。」他也温柔地将她搂进怀里。
「你什么时候发觉你爱上我的?」
风涤尘微笑。「你要我从何说起呢?」
「从头!」她任性地要求。
他无奈地摇头,「那话可长了。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虽然一身的尘土,却像个公主般生气勃勃地拿着鞭子朝我挥舞,那时我又好气又好笑,只觉得你实在欠人教训。后来没想到我着了你的道,被你迷昏带上山,那时见了你的容貌,我才知道原来真有缘分这回事。」
「然后呢?」她安心地待在他宽阔的怀中,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结果。
「想不到我风涤尘一生不曾为任何女子动心,第一眼见了你却为你失了魂,但你却对我视若无睹,于是我赌上自己的清誉,不顾颜面地和向楼串通好绑架了你,希望多一些相处的时间好让你正视我的存在。」
曲水楼突然抬起了头,「你和向楼串通好?向楼早就知道你绑架我的事?」
风涤尘颔首。
「这个死向楼,这么早就已经在设计我了,难怪我到吟风楼的时候她也在场!」曲水楼气得牙痒痒地,「她老是想着怎么把我嫁出去,但没想到居然会用这种手段……没关系,十年风水轮流转,我非把她也嫁出去不可!」
「就快了。」风涤尘也朗朗地笑道,他想起这几天苦恼地逃回王爷府的朱皭顃。
「呃——我说得是替向楼物色一个老婆。」她察觉自己说漏嘴了,连忙更正道。
「你就别再瞒我了,我也晓得向楼是女儿身的事实。」
「呃?你怎么会知道?她不可能告诉你的。」曲水楼一脸错愕地说道。
他不住地微笑。「我自己发觉的,在军营待久了自然会发觉到一些常人不容易发觉的事情,向楼的言行举止十足的男性化,可惜有些女孩子家才有的小动作她本人也没察觉。我的确花了不少时间观察她,才确定她是个女孩子家。一个弱女子女扮男装独力撑起傲风堡,她身上的担子也实在太重了。」
「胡说!向楼一点也不弱。」曲水楼反驳道,「我可是亲眼瞧见她十六岁那年将堡里那票反对改邪归正的土匪头一个个打倒,虽然那次她受了很重的伤,可是她吭也不吭一声地让我包扎伤口。」
风涤尘愈发敬佩曲向楼了,十六岁就远见地明了傲风堡未来的路子,加上曲水楼所说的往事,一个十六岁的女孩竟然能忍辱负重,牺牲自己的青春去营建一座屹立不摇的城墙,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我承认向楼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子,但是她……」
「需要一个男人对不对?」曲水楼笑咪咪地接下风涤尘的话。
他微笑地颔首,吻了曲水楼的额头一下算是嘉奖。
「又乘机吃我豆腐。」她嘴里虽然埋怨,其实心里也挺乐意的。「英雄所见略同,这点我三年前早就想到啦!所以我才会下山去抢男人。向楼无法丢下傲风堡恢复女儿身,于是我把男人抢上山,也许向楼瞧上眼了会把他当作『压寨相公』也说不定,可惜我抢了十几个,向楼最多也是惜才地将管家公、伯尧和崇峻顶替前人旧有的位子帮她做事。」
「你抢我的原因也是为了让我做向楼的『压寨相公』?」他现在终于能理解心中徘徊不已的问题。水楼愿意自毁名节地为不能成亲的姊姊抢丈夫,她们两个果真是姊妹情深。
她嘿嘿地笑了两声,「现在可不行啦!我要把你收归己用。」
风涤尘闻言搂紧了她,「你这是在向我求婚?」
「谁说的?我这是在逼你娶我,你这一辈子都别想娶别的女人啦!连向楼都不行,你只能乖乖地当我的『压寨相公』。」曲水楼故意将话反过来讲。好吧!就算她向他求婚好了,反正一人一次,谁也不欠谁。
「我只要有你就够了。」风涤尘慷慨地承诺她。又意图给她一个重重的长吻,他这个老婆真是得来不易啊!
「可是你刚才说向楼『就快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曲水楼推开了他的侵犯,即使在现在这种亲昵的时刻里,她还是念念不忘风涤尘刚所说过的话。
风涤尘懊恼地低吼了一声,「你的问题实在太多了,给我一个吻我才告诉你。」
她二话不说地达成他的愿望,她浅浅地轻啄过风涤尘的唇后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还不行,简直像蚊子叮过一般。」他厚颜无耻地说道。
曲水楼鼓起可爱的腮帮子,「那你想怎么样?」
「所谓的『吻』……」风涤尘突然地劫掠曲水楼的唇,「是像这样的。」
又是一个让曲水楼脑筋全搅成一团的热吻……
许久以后,风涤尘终于气息不稳地放开曲水楼的历,贴在她的青丝旁喘息。
吻她真的会上瘾,但是再吻下去就一定会出事,他一点也不想提早过洞房花烛夜,「水楼,我回答你的问题。」
她根本就无力思考,她的脑子里全是一片空白,「我……我刚刚……问了你什么呀?」
「有关向楼的事。」风涤尘直想笑,他可知道以后如何制伏这只母老虎了。
「对……没错。」曲水楼迷蒙的眼睛逐渐恢复神智,「你说吧!」
风涤尘让怀中的曲水楼换了一个较舒服的姿势,让她能枕着自己的胸膛。他开始叨叨地叙述这几天曲向楼和朱皭顃相遇的经过,和之后他们两个人种种怪异的举止——明明相互追逐着对方的身影,两人视线一旦交会又立刻地别过头去,还有朱皭顃和曲向楼在将军府里大玩躲猫猫的游戏,他们两个能为了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大吵特吵等等,最后讲到了朱皭顃苦恼自己是不是有「断袖之癖」,干脆逃避地躲回王爷府裹不见曲向楼的面时,曲水楼实在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风涤尘也笑了,「这么好笑?」
她笑得肚子都疼了,她擦掉眼角流出的泪水,肩膀仍不住地抖动,「当然……那……那个王爷真是可怜……哦!天啊!真是好笑,向楼……真是会整死人……」
「是啊!不过她这次也整到自己了。」风涤尘的确愈想愈为朱皭顃不幸的遭遇感到有趣,好友临走前那副苦瓜脸教他一辈子也忘不掉。
「真是……没想到,我千辛万苦地想帮向楼找归宿,她竟然……自己撞着了……」她实在笑得快喘不过气来了,「我一定要……摆平这件事。」
「那么我未来的娘子,你有什么妙计帮帮我这个可怜的师兄呢?」
曲水楼灵光一闪,她的确想了一个好计策,她停住了笑声,「当然,我未来的『压寨大将军』,你可别忘了我是曲向楼的妹妹哦!论计谋我才不会输给她,但是这件事就有赖你的帮忙了。」
「我当然会全力以赴。」风涤尘有趣地说道。
当两个人在月下密商如何设计曲向楼的时候,两人的眼光都流露出满意,和狡黠的笑容。
☆☆☆
曲向楼突然感到不寒而栗。
她环顾四下的环境,没有人的气息,只有摇曳的树影映着月光。
是她多心了吗?曲向楼暗忖,在这样的深夜里城廓外并没有人烟,她是为了独自想事情才到这洹荒郊野岭来,应该没什么危险。
柔和的月光朦胧地令人伤景怀秋,她莫名地也被眼前的景色影响,觉得有些寂寞。风涤尘此刻大概已经劝服水楼嫁给他了吧!自己这么费心地布局,为的也是能让水楼找到一个好的归宿,她信任风涤尘的为人,一定能让水楼终生幸福的。
她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妹妹的婚事,眼看着自己心愿已了,曲向楼反而有些不知所措的无力感。
她有什么好迷惘的?傲风堡如她所愿地成为江北最大的商号,水楼也嫁给了她心目中最好的人选,这是多少人烧香拜佛求也求不来的好运,自己有什么不满意的?而心中那股空虚感只是因为她即将失去水楼这个亲妹妹吗?
最重要的,是她往后该怎么走。
曲向楼只要想到自己将一再地重复这八年来为着累积傲风堡的财富而做的奔波,她就心灰意懒,她无法再将傲风堡的经营当成生命中理所当然的事了,总有一天她会老去,将傲风堡交到他人的手上,财聚财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什么好争的?原来这就是她努力了八年的代价?财富累积的同时也随着时间的消逝而带来空虚,其实愈是富有的人愈是寂寞。
她俯首讽笑了一声,踢开脚边的一颗石子,她从前都没想过这些问题,现在想这些做什么?她依旧是她,就像那颗石子一般身不由己,生下来注定为了傲风堡奉献她的一生。
是因为他吗?曲向楼发觉这几天见不着他,似乎有些落寞的情绪沉淀在心底。他的存在让她惊觉自己原来是孤独的一个人,但她不能奢求自己能再多拥有些什么,他是个王爷,而自己也不可能恢复女装。
看来只能将自己迟来的感情放在一旁,静静地侍它冷却吧!她是没有资格去爱一个人的,而往后怎么走,也只有她自己能作这个抉择。
曲向楼凝望着月色,让沉静的月光轻轻地抚过她心中的遗憾。
☆☆☆
其实曲水楼设计曲向楼的方式十分老套,说穿了只不过是一句「酒后乱性」罢了,但是曲向楼的弱点就在于此,臻近完美的她惟一学不来的一件事就是喝酒。
所以每回遇上应酬,她都请手下的当家们代理,而她自己在傲风堡里无论如何训练自己的酒量,她始终喝不过三杯就倒地不起,勉强自己再多喝下去就会起酒疹。
因为她每次宿醉和起疹子都是曲水楼替她料理的,于是乎曲水楼最明了曲向楼的弱点就在不胜酒力,她根本不是一个喝酒的料。
呵呵呵!曲水楼此刻正躲在吟风楼宴宾厅的屏风后偷窥,十分满意她所瞧见的景象。
邀语歼柔的手举起酒杯,向在场的三个人又干了一杯。
曲向楼也喝光她杯里的香片。微醺的醉意抹得她的脸蛋红艳艳的,她蹙了一下眉,奇怪,她明明喝的是邀语特地为自己准备的西湖香片,怎么她会感到头晕目眩,像是喝醉了酒?
邀语向曲水楼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一时憋不住地大笑出声,而坏了他们的计划。
曲水楼捂住嘴防止自己笑出声来,邀语真不愧为京城第一花魁出身,居然能变出一种她听也没听过的酒叫做「寒翠露」。以邀语的说法,这种酒是异族也舍不得进贡的珍品,据说还必须放在寒地里四十年的光景才能制得一小壶,这是她的一个熟客送给她的定情之物。
这「寒翠露」有个特点,就是无色无香无味,味淡如清水,但是只要加个一两滴和入其他的饮品中,就成了十足威力的烈酒。初饮仍无感觉,喝个十杯以上,任大罗神仙也醉卧不起。
曲水楼瞧曲向楼也喝了三、四杯了,以她的酒量怎么还没事?照理说早就应该醉趴到地下去了,她仔细地偷瞧着曲向楼的反应。
在场的人一片欢声和乐,曲向楼身旁坐着邀语,风涤尘和朱皭顃也有美女在旁招呼,可是朱皭顃不语地猛灌着闷酒,无视于身旁美女明显的邀约之意。
朱皭顃愁苦地瞅着故意对他视若无睹的曲向楼。
他一定是染上那种癖好了,要不这几天他为何就像生活在炼狱里头?青楼里的女子不能引起他的兴趣,眼前端坐在他面前和风涤尘谈笑风生的曲向楼却不时地出现在他脑海里,无论他如何抱头苦思,他总是忽略不了那个铁铮铮的事实
他爱上曲向楼了!
天啊!朱皭顃真想对天狂嚎,他们两个都是男人啊!怎么会这样?两个男人是不会有结果的,更何况他是个堂堂的王爷,怎能……
即使他不顾一切排除众议地向曲向楼表白心意,曲向楼恐怕也会视他如怪物,一辈子避他如蛇蝎,想到会一生见不着曲向楼的面,朱皭顃的心里就有万根针刺过般的疼痛,不见面会思念,见了面却在咫尺又远似天涯……自己怎么会落到这种进退两难的田地啊?
「皭顃,少喝点。」风涤尘忍不住地劝道。皭顃闷声不响地起码灌了几缸酒了,再喝下去水楼的计画恐怕会半途而废,他要的是皭顃有三分醉意,而不是一个泡在酒缸里的醉鬼。
「哎呀!风将军,王爷想多喝一点就让他喝嘛!李太白不是也写过『人生几何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呀!」风涤尘身边的美女嘤嘤地笑道。
朱皭顃抬起了头,这时才发现曲向楼也是一副醉态可掬的模样,酒意袭上他向来锐利的眼眸,笼上了一层迷蒙的薄雾,令自己对他的倾慕之意更多了几分。
「曲兄弟,你喝醉了。」朱皭顃坦然地说出他所瞧见的事实。
「我?」曲向楼指着自己,另一手抚着微微发疼的脑袋,「我……没喝酒啊!」
「向楼的确没喝酒,我瞧王爷你是醉了。」邀语连忙抢着说道。在下一步计划实行以前,这两个主角都不能让他们晓得自己已经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