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挨骂的人,不仅不生气,还得意的笑弯了眼。
坐在另外一边的骆千纶凑趣的说:“没想到我生平头一遭的求亲,竟然会被拒绝,我好伤心。”作戏的捧胸哀嚎,指着上官说:“我更没料到,你会是我的情敌,给我小心点。”脸上浅笑末褪,黑眸却几乎不可见的闪过一抹利芒。
“公子,你…··”又气又窘,最后,上官只好抛下,“夜已深,我先告退。”便起身跃下屋顶。
修眉看着在月色下笑出白牙的骆千纶,拍拍他的肩膀,两人挤眉弄眼的推推对方哈哈大笑,颇有狼狈为奸,相见恨晚的感觉。
一步又一步抗议似的,上官非彦的脚步踏得又重又响,就在他要转进过回廊前,骆千纶不温不火的声调追来,“我很想知道,到底是谁想出这招一石二鸟之计?既能煽动你寻仇,又顺便逼出我?”
前行的背影很明显的一顿。
“你冒犯门规,我当然得陪你回去领罪,顺便讲情。可是,以你谨慎的个性,就算要报仇,怎么也不会挑掌门接任大典的场合。还有,你扑向霍无海那一掌稍有迟疑,否则,我根本来不及援救。再者,我和沙老怪的昆仑山之约,陆大智是知道的,所以才能把消息传到我耳中。”目光锐利的扫向隐在廊柱下的阴影,正要点名……
修眉凉凉的插口,“骆千纶,你们家的人嗜好都挺特别的。陆大总管这么晚不睡,眼巴巴的吸着柱子偷听壁角。”此言一出,一明一暗两大总管,马上垂着头,快速消失踪影。
“了不起。”骆千纶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的夸奖她,“你怎么知道那是陆大智?”
“我观察过了,你们家和我家规矩一样多,敢偷听你说话的人应该不多。”顽皮的压低声音,靠近他耳边说:“而且,陆大总管是跟在我后面来的,我早就发现,只是不说破。”
两人并肩坐在高高的屋脊上,影子紧贴,交融合而为一,在月色的陪衬下,气氛显得有些亲密。
“晚上,我忙着和商行的弟兄叙旧,没法招呼你,会不会很无聊?有没有吃饱?”骆千纶关心的探问。
“有,肚子好饱,耳朵也好饱。我听了一整晚,对你歌功颂德的话,什么施思不望报、眼光独具···要我说,你只是狡猾、老谋深算。”
“哦?愿闻其详。”从来没人这么形容过他,他的好奇心完全被挑起。
“你不过就是会看人,知道这个人员在乎什么,最想要什么。例如:左明海最孝顺,你救了他的亲娘,难怪他对你死心塌地。投其所好,有什么了不起?”
骆千开玩笑的捏捏她的鼻尖,“这段话要是让他们听见,肯定不同意。知道别人想要什么,也得你肯给,也给得起才成。”
她曲起腿,下巴抵在膝盖上,闷闷的说:“讲故事给我听好不好?小孩子睡不着时,爹娘不是都会说些故事,或是唱 首曲子哄哄小孩?”这是她从懂事以来,最想实现的愿望。
任其垂散的长发把她的肩背完全包复起来,使她看起来 显得脆弱娇小,他以手指帮她梳理被风吹乱的发丝,从上而下,轻轻的以温热的手掌抚触……低低的说:“我十八岁接掌百幅门所属当铺、茶庄、监行…··,刚开始还挺有趣的,大江南北四处奔波,成天动脑筋开发新的营生,没想到行号开越多,我就越忙倒最后简直是不眠不休。”
“干嘛那么累!百幅门不是号称——天下首富,你要那 么多钱做什么!”
“经商对我来说,挑战的趣味多过于赚钱。可是有一天,我突然觉得没啥挑收的功力,好像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所以就跑去躲起来,让他们都找不到你。”
“没错。”骆千纶顽皮的眨眨眼,“从那天开始,我偷偷计划我的逃脱路线。先是宣布表现秀的伙计人股,让大家都有 自己的事业,一超过过当老板的用。等到每个商行都有老板可以管理,我当然清闲许多,然后,我就跟两位总管说,我想到少林寺坐掸静修三天,让他们在山下等我。”
修眉眼睛一亮,猜测的说:“然后你就脚底抹油——开溜?”
“聪明!你果然是我肚子的小虫儿,我想什么你都知道。”他揉揉她的发心,想到当年的行径,他的表情透着小男孩的淘气神情,“偷溜的过程……”
“真是刺激有趣。”修眉有默契的接下话。耸耸肩膀,她脱口而出,“那种滋味我知道,因为我也是偷溜出来玩的。”
“为什么要偷溜?”骆千纶不动声色的抓着她的话尾问。
轻轻摇头不回话,两相接触的臂膀,让她感觉到男人暖暖的体温。
夜色迷离,清风激寒,方才还振奋的精神,却慢慢有些松弛疲惫,她纳闷的说:“奇怪,我向来很难人睡的,可是只要待在你旁边,瞌睡虫就会自动找上门,真怪!”
轻搂过她,醇柔的嗓音充满安抚,“想睡就睡吧!睡在月光下还挺有气氛的。”
修眉把头偎向灼热的体温,寻找舒服的姿势,喃喃的说:“我不喜欢大房间,不喜欢安安静静没人气。你有没有去过那种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的地方?那种寂静很可怕,就像要把人活活压扁,可是没办法……爷爷喜欢安静……不准吵闹的……”
无意识的低喃,泄漏出她内心的孤寂,他温柔地替她顺过发丝,轻声的问着,“你很寂寞是吗?难怪这么爱凑热闹。”他了解的搂紧她的肩膀。
她感叹的说:“你真像我从小幻想中的大哥,会陪我、哄我、疼我……”她呢哺不清的尾音,最后消失在唇边。她还真忘了自己还坐在屋顶上,就信骆千的照顾而放心熟睡。
“傻丫头,当你大哥有什么好处呢?我可一点也想不出来。”他亲吻细柔的发丝,满足的嗅闻少女的馨香,下巴抵着她的发心轻语,“我倒是很高兴,我不是你的亲大哥……”
莹黄的月光,抚在少女沉睡的娇柔脸庞……男人带着爱宠的心情细细守护。
第四章
宽后草帽遮住男人大半五官,远远看来,他和一般寻常的庄稼汉没啥两样,不过,他有一双蒲扇般的大手,尤其是握住缰绳的动作,让指骨上的紫色厚茧更显突出,以此判断,他所练的武功属于阳刚的外家拳,而且少说也有二十年以上的功力。
要练外家拳,没有捷径,只能靠苦练得来,所以功力扎实不灌水。
葛一汉拳法精湛、但是,在江湖上没几个人听过这名字,因为他从来不曾闯荡过江湖。
长型车厢中,一男一女各据一角。
骆千纶只手交叉抱胸,全身摊平的靠在软垫上闭目小憩,边消化由各地传来的讯息。果然不出所料,“百幅令重现江湖”的消息,引来不少人暗地觊觎蠢动,更有有出高价聘请杀手抢夺。
修眉百般无聊的撩起纱幔,脸贴在通风的窗口,随着马车前进,一只挂出外面的手,就像没骨头似的左右晃荡。这些天,终日赶路已经快把她问坏。
“唉唉唉……赶路一点乐趣都没有。”她夸张的连声叹气,可是身边的人,闭目休憩的继续休息,策马跟在旁的上官总管恍若未闻的维持原状,就是没人要搭理她。
敢不理我?修眉抽回手坐直身体,大声宣布,“到下个城镇,咱们就分道扬镳,我不想见你们门主了,我自己胡乱走,还比较有趣。”
“不行。”上官总管大声拒绝,“门主要你去见他,他老人家有话要问你。”
“真奇怪,有事要请问我,就叫他自己来见我,我于嘛大老远的回去‘让’他见?”她说得理直气壮,大大凶恶过上官总管。
黝黑的脸紧绷,数落的话冲口而出,“你别太过分,这十几天来,你一会喊饿、一会喊累,行程你一再耽搁不说。昨天借住农家,你又故意捣蛋,打开鸡笼放走小鸡,害我们大家四处捉鸡。而你问了祸不收拾,只会笑咪咪的站在一旁看,真是可恶透顶。”
想到几个大男人弯着腰,四下张望捉鸡的画面……修眉连忙咬住嘴唇,堵住窃笑声。
“算了,傅姑娘也不是故意的。”赶车的葛一汉赶忙打圆场,好止住怒火窜烧。
有人帮腔,让她得意的扬扬眉“听听,葛大叔的肚量就大多了。一个大男人老爱跟小姑娘计较,羞不羞人啊?就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吗?”
“找地方休息会儿,两个人都少说一句行不行?”葛一汉瞧见不远处有座小亭,他勒马放慢脚步,准备停马歇息。
马车一停,骆千纶也睁开眼皮,心里正无声的叹气。这一路,他没有片刻安宁,随时得准备劝架救火。他头疼的揉着鬓角对修后说:“我不是虚言恫吓,你现在处境危险,要不是跟我在一起,只怕你早就被算计,小命不保。”劝架最好的方法就是转移话题,这是他个人的丰富经验谈。
“还说不是唬我?我身上又没啥值钱的人家干嘛算计我?”
“因为江湖传言,青虹九式的剑谱下落就刻在百幅令上。不过,传言是否属实,得问过门主才知道。”他率先下车伸手扶她,“你别怪上官脾气不好,这些日子,他和葛大叔已经打发了不少探头探脑的小贼,所以才会拼命的催我们赶路。”
“是吗?”修眉掏出令牌左看右看,还放在耳边上下摇晃,就是看不出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走进小亭子,上官非彦递水给骆千纶,偏偏对她视而不见。
她勾起唇片,露出两颊可爱的小梨窝,故意自言自语,“倪婆婆只说,拿着令牌就可以吃香喝辣的作成作福,还可以号令一堆人替我跑腿办事,没想到还隐藏了这么大的麻烦。”
“倪婆婆是谁?百幅令就是她给你的吗?”本来一副不想搭理她的上官非彦,马上起反应的连连追问。
真是个容易上当的笨蛋!
修眉嘻笑的看了骆千纶一眼,他当然知道她眼中的讯息,他潇洒的耸耸肩摊手,唉!对属下的直肠子他还能说什么?
“是,也不是。”修眉摇头晃脑的卖关子,“令牌是我从搜珍斋拿出来的,倪婆婆就是管理搜珍斋的人。”
“搜珍斋在什么鬼地方?属于哪个门派?你给我说清楚!”双手握紧拳,上官非彦真心希望快把她的来历弄清楚,好早日甩掉这个麻烦的小姑娘。
转过身,修眉自顾自的问骆千纶,“陆总管怎么不见了?莫不是,你派他去探查我的底?打睹他肯定查不到,还是恭恭敬敬的把我请回去比较省事。”
“你……你这个……”堂堂大总管再次尝到,完全被忽略的苦闷。
傅修眉有骆千纶这个大号挡箭牌,就如同吃了定心丸,什么也不怕。
她缩到他的身后,顽皮的自问自答,“你喜欢勉强别人是不是?你看我像傻瓜吗?当然不像。那就是了,既然我不是傻瓜,不想讲的事情,再问我也不会说,顶多就是应你的希望,编些谎言来搪塞,你逼着扯说骗人。”
骆千绘摇头叹息,“你真擅长把责任推给别人,如你所言说谎、胡说八道、闯祸……都是我们害的,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完全是被逼的,你也是万般无奈。”
“对对对,你真了解我。”她拍拍男人的肩膀,颇有找到知音人的感动。“对了,我要是见到令牌的主人,如果看的顺眼,我还有口信要奉送。”
“什么口信?”明知是陷阱,耿直的上官非彦还是中计了。
修眉尖酸的回堵,“什么口信当然不能告诉你,你算哪棵葱蒜?你又不是门主。”
随便一句话,又堵得上官非彦黑脸涨红,牙关死咬。
为了怕属下活活气死,骆千纶双手放在她的肩头,转过小丫头,认真的劝解,“拜托你收敛一下坏心眼,别老撩拨上官总管的脾气。你明知他是直心眼,吵不赢你,老打必胜的仗也没什么成就感。”他点点挺俏的小鼻尖,神态是纵容了解的。
眉梢高高扬起,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巡视骆千纶周身,突然省悟的说:“你看起来总是气定神闲的,我好像没看过你生气或慌乱的模样。”
“别别别!”骆千纶双手平举,故作惊恐的说:“别把目标转移到我身上,还有个葛大叔。”他赶快把皮球踢给另外一个人。
葛一汉向来沉默寡言,总是专心照料马匹,从来不加人闲聊斗嘴,“公子该上路了,咱们得在天黑前找到住宿的地方。”
北地幅员广阔,村落间距离遥远,走在大片荒野中,常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上宫总管,接下来换我骑马,你坐马车。”傅修眉刁蛮的下令。
“不要。”
“我偏要。”她闪身,抢先跑到马匹前,右手拉住健身,边亮出左手扣住的圆形箭简,“这里面有我防身的毒针,中针者会立即全身麻痹动弹不得。你不让我骑,我就发暗器让它倒地不起,我没得骑,你也别想。”
“你……”以距离来估计,他怎么样都无法抢回坐骑。
她俐落的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的得意看他,眼神充满示 威。
骆千纶拍拍上官的肩膀,“正好,我有事和你商议,随她 吧!”
就这样,修眉又胜了一次,得偿所愿。
马车里,上官非彦不解的问:“公子,你怎么会这么有耐 心,我真想捏死她。”
“她有百幅令,而且门主命我带她回去,我不该对她好吗?”他温和的反问,神色平静,让人无从窥探心思。
“公子对她……天!您不会像陆大智讲的,喜欢……”上官非彦惊出一身冷汗,他一点也不想要有这样的女主人。
骆千纶耳朵倾听声音,注意到她已经用力策马,拉开和他们的距离,他吩咐着,“葛大叔跟上去。”望着荒野景色,他轻柔的说:“她其实只是个很寂寞的小女孩,你何必跟她计较?你越是被她激怒,她就越爱惹你。说穿了,只是想引人注意。”
“公子…··似乎很花心思去了解她。”
马车前行了一小段路,骆千纶才温温的回答,“要抓狡猾的狐狸,最好的办法,就是要先弄懂她的心思,然后比她更狡猾。千万要沉住气,别被她牵着走。”他的语调平淡,却笑得别有深意。
修眉的骑术不算好,可是被闷了几天,忍不住让马放蹄狂奔。风呼呼的在耳边吹,景物快速往后移,就像郁闷也被风追散似的,不知不觉中,马匹越跑越快。
突然的,路上冒出一条绊马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