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镜梦,梦无尽,无尽梦,尽镜中。
在江南的某坐老宅中有这么一面镜子,体薄、平边、圆钮、镜背出现许多乳钉,大小相间,有八子十二孙的吉祥含义。民国初年就曾有人指出这是一面汉代星云镜,可是主人也未多加在意,仍是摆在外面,仅令下人勤加拂拭而已。故而虽历经久远到也不见走形,常令人客人惊异,私下怀疑是否是古镜有灵,得保此模样。后来此事鲜有人提,便被人遗忘,时日一久,后人便也以为这只是一面仿制古镜,更加不再意起来,渐渐的,古铜镜锈迹斑斑的身影不再出现在客人面前,也不知是谁人收了去藏好了。
数十年过去了,老宅的阁楼顶上堆满了杂物。什么都有,可谓物宝天华共聚一堂,既有废纸成堆,也有古籍数本;通通堆在一处,不辩美玉朽木。
往日里,人们管这种杂物堆叫锦堆,也是个雅称。近几十年来,世风日下民心不古,人们直接叫这个为垃圾堆。于是,就在这个垃圾堆的某个角落里,一面镜子探出头来。
昨天是老鼠从镜面上爬过去撕破了报纸才能透气的,镜子布满铜绿的镜面只剩下隐隐约约的金属光泽,昔日光滑的镜面已不复存在了。自从水银玻璃镜子广泛使用后,它就被丢弃在这里,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想起往昔的美好时光还真是怀念,家里的女主人总是喜欢拿着它在手里反复的照着自己的好相貌,小小姐也常常趁大人不在偷跑过来,坐在它面前有模有样的梳妆打扮。现在却只有老鼠、蟑螳为伴,闷在阁楼上无趣极了。
不知年月啊,只有每年的梅雨季时湿湿的空气才能告诉它又过去一年,至今还有破败发霉的报纸粘在镜面上,依稀可辩的日期都是几十个雨季之前的了。连个佣人也不曾上阁楼来的日子真是无聊的紧,镜子不禁伤感的怀念起过去的几千年与人们相处和睦的快乐生活,每天每天都有好多人在镜前一晃而过,有幸福的,有悲伤的,更多的是忙碌的身影在红尘中一闪而逝。
“物华天宝齐聚一楼。”仿佛还在呀呀学语的幼儿的声音响起,阁楼的布满灰尘的顶板动了一下,一只小蜈蚣慌张的爬了下去,一溜烟就钻进了杂物堆里不知去向。
从镜子的角度很勉强很勉强的可以看到一颗晃动着的小脑袋正在抖落头上的灰尘,然后一点一点的在镜面前放大……
变脆的纸质哗的一声撕裂开,隔了几十年之后镜子终于又重现于世,映在它斑驳的铜镜面上的是一张有些秀气的小男孩的脸。
你是一面有趣的镜子。小男孩微笑着道。
你也是一个有趣的孩子,镜子这样想着。微弱的光从同样积尘的天窗射下来,从镜面反射到男孩的脸上光却是青色的。
男孩子静静的捧着镜子,被光映的青白的脸上有着忧郁而悲伤的表情:我在这世间徘徊的时间比你还长久,为的是找到她的踪迹,联系我们的是一个古老到被人遗忘的咒语。每次的诞生都注定了寻觅,终我一生,只有她是我的目的,可是……我们之间牵引越来越薄弱,最初的心愿却还是没有达成,我不知道是不是在某天就会永远的失去她。我还是想见她,即使她永远不能实现我的希望……
男孩象个大人一样哭泣,泪流满面,漆黑的大眼中有着与年龄不符的伤感,镜子,请帮助我寻找她。我好渴望能再见到她……在这一世里。就算……她依然不能完成我的心愿。
落在镜面上的是温热的液体,本来身为一块金属是感觉不到温度的,可是这次它感受到了。由内心深处流露出的灵魂的热量,让它忆起打造它的工匠留给他的火炎的记忆。
我会帮助你的,镜子默默的许诺。
阁楼再度恢复平静,只是镜子已不在这里。这里小小的生命们死去又诞生,而在外面的天地,镜子实现它的许诺却是在很多年之后了……
第一章
凡举警匪片,不论中外,都有一个极为常见的镜头:罪犯被警方盘问。几乎如公式一般套用在剧情突破点上,令人怀疑要是敬爱的公仆们早点把罪犯揪进审询室逼供不就天下太平,什么重大案件都不会发生了吗?
由此,新时代的电视儿童们多少也对此情节有一番自己的见解,比如如何应付诱导盘问啦、隐瞒事实啦、扮成无辜路人啦;殊不知事到临头才明白……电视台都是骗人的。
本来嘛,制作期不过几月、演员不过偶像派的东西会花多大功夫在审询上研究?忙着英雄救美还来不及,这些只是过场而已。
心里嘲讽着,背后却冷汗直冒。早知今日,就算情节再白烂她也会去看个三五遍,如同写毕业论文一般认真的研究对策的,不至于张口结舌的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吧?果然是心虚呢,做贼真不是轻松的事。
可是,为了她的学年优等生奖学金,不硬撑下去是不行的。
“参叶……同学。”被教导主任再三侧目后,审询者把玩着别着银色徽标的大盖帽,终于加上同学二字,“请问,上一周的周末你在什么地方?”
一秒钟、两秒钟、抿着嘴唇再三思索着应对之词,她选择了最笨也是最贴切的办法,装无辜:“警察先生……”
“我姓柳,叫柳建廉,建设的建,廉洁的廉。”标准中国人的身材,虽然不高,却很有风度。她一向认为这身新警服还不够华丽,但是来人到是穿的格外合体。软弱的小女生被英俊有型的警察审询应该抱有什么心态呢?参叶思索着。
“啊,柳警官。”
“不客气,叫我建廉吧。”
街上搭讪的口气,用轻佻的态度审问合适吗?连一边的教导主任也露出不苟同的表情。
身边的死党那树枫本能的察觉对方来意不善,便拉着参叶在离他最远的双人沙发上坐下,主动把参叶护在身后。关系到他和参叶的共同命运,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他主动接口道:“警官,不必客气啦。前天是你找我们吧。有事快问吧,我们还有课呢。”
见参叶躲在那树枫身后又不吭声,柳建廉有些许不悦,但转瞬间又换上了和善的表情。
“是啊,正巧那天参叶没来,我记得是你这位同学去她家通知的吧。”
那树枫打着哈哈,“顺便而已,我们正在合作做一个设计,那天本来也要去的。谁知道她熬夜画画,一直睡不醒,所以没能来。”
“是这样吗?参叶,学习固然重要,身体也要小心的。”他仍然不放弃的和参叶搭话。
那树枫推了推参叶,“看,我就说嘛,这种道理连柳警官都知道。”快回神啊,大小姐!
参叶动了一下,似乎处于极度不安的状况下,支支吾吾的问:“你问上周末……是有什么事吗?”
开什么国际玩笑,刚才还神采奕奕的人怎么一会儿就缩下去了,那树枫不禁为自己的未来捏了把汗:参叶,你可千万别说漏嘴啊。
“也没什么事。”柳建廉向后靠在椅背上,“参叶,上周你和那树枫同学是不是去过周家钨玩?”
“是。”参叶低着头应答,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有没有去过镜台楼呢?”
“有。”
柳建廉击了下掌,“我就知道,参叶,你们遇上那场斗欧了,对吗?”
那树枫的心脏狂跳起来,果然是为了古镜的事而来的。活见鬼,那面破镜子还是什么文物不成。
参叶不用看也知道身边的人沉不住气了,便暗暗的伸手至他背后安抚,示意那树枫把一切交给她。那树枫微楞,莫名其妙的扫了她一眼,又恢复正常了吗?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
事情的发展真的很奇怪,参叶隐约察觉柳建廉的目的不是那么单纯。尤其令她在意的是来人一脸理所当然的直呼其名,完全不顾在陌生间有多奇怪。怎么想也不是侦询的技巧拙劣的关系吧。
柳建廉又问了几句,全是些无关紧要的话,而此行的目的却一直未出口。直到那树枫和教导主任的精神绷到极点,几乎忍不住发作时,他突然提出了和参叶单独谈的要求。
“我也去了,为什么我不能留下。”那树枫挑衅道。
“这件事的当事人只有参叶一个人吧。你不是说当时和她失散了吗?”柳建廉语带玄机,似笑非笑的瞧了他一眼,“难道这位同学放心不下她和别人相处,我可是来办案的警官哦。”
教导主任也有些担心,“参叶是我学生,老师听听总没关系吧。”这两个麻烦精到底惹过什么事啊,连警察都找上门来?
柳建廉十分为难,“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他歉意的对教导主任点了下头,“真的很抱歉。”说完就理所当然的把其余两人都赶了出去。
自始至终,参叶都没开口,静静的坐在沙发上,低垂着头,以不变应万变。
关门落锁,当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时,柳建廉忽然对着她笑出来。
“安静这么久觉得闷吗?”他鲁莽的拉她走到离门最远的窗口边坐下,自己则站在她跟前,完全封死了她的后路。
“老实说,我的时间不多。所以我们都不要再浪费精力勾心斗角了好吗?”柳建廉示好的摊摊手,“你趁着人多偷了那面青铜镜对吗?”
参叶神情复杂:“警察先生,镜子是在我手上,但不是我偷的。当我发现时,它掉在地上,我不知道它是不能拿的……以为是人家掉的。”完全否认没有用,她希望能把这件事定性为不当获得。意义不同,所受的待遇也不同,不当获得并未严重到刑事犯罪,学校有台阶下,一个思想教育的处罚就可以免去留案底的后果。对!就这样!
“然后一时好奇就带回家?参叶,要骗人不要骗聪明人。”象是觉得她的说词很幼稚一样,柳建廉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然后道:“你看上了那面古镜,苦于无从下手,便让那树枫借故挑起游客的斗欧,然后趁乱打开展示柜取走了镜子,这些我都清楚。”
参叶倒抽了口冷气,他怎么可能说的分毫不差?说的仿佛他当时就在一旁看着一样。难道真象那树枫说的一样,镜台楼里装有监视器?而且还把他们偷窃的全过程拍了下来?
如果真是这样……还是坦白从宽比较好,连同党一块供吧,就说是他主谋的,自己只是从犯。
轻易击溃参叶的心理防线,柳建廉漾起不易察觉的微笑,趁热打铁道:“参叶,证据在已经我手里了。相信你也都知道,事情可大可小,是把事情闹大还是压下去就全看你的诚意如何了。”
诚意?好奇怪的用词,说改过自新还差不多。参叶当然不会傻到负隅顽抗,开门见山道:“我愿意说出实情,但是我还有学业在身,这件事恐怕会影响我的前程,能不能不要公开。”
柳建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指的不是这个。”在参叶惊诧的目光下,他执起她的手在唇边一吻:“参叶,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猛然挥开他的手,参叶紧贴墙壁:“你打的什么主意?”骚扰吗?脑海中浮出地下小报上无数“警察职务犯罪,年青少女受迫害”之类的血泪史,厌恶的鸡皮疙瘩一个个钻了出来。
温和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参叶却是紧张万分,修长的手指掠过她凌乱的额发:“打你的主意啊,参叶。”
“别开玩笑了!”一手顶着他的胸膛保持,参叶正色道:“我家可是无权无势无背景的,无论是钱还是美色,你都找错人了!”
“啊,要是找错了我的麻烦可就大了,参叶。”几乎要酥到骨子里去的肉麻语气,柳建廉趁她石化的瞬间,凑在她耳边低语:“小姐,请跟我走一趟吧。”
这句话是……
参叶睁大眼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年青警察,任那身影深深印在双瞳中。这个声音,这个模样不正是她在梦中所见的男人吗?一样的容貌,一样的气质,还有……参叶的视线定在他微启的双唇上,梦中的记忆又重新回忆起来了。
似梦非梦中,以为是客身……
梦境涌上心头,参叶一时竟开不了口了。
“你真是警察?”
“你可以看我的警官证。”他依旧一脸笑意。
“满街都是办假证的。”她推开他,心慌意乱:“我想我有必要向有关单位确认一下,你的行事一点也不符合程序。”
柳建廉快步上前挡住她:“你又知道警察是怎么办事的了?参叶,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我只知道你可能是骗子。”
他脸色微变,双手抱在胸前,语气十分严厉:“不管我是不是骗子,你偷东西是事实,想清楚了,我未必是骗子,你却绝对是一个小偷。”
正中要害,她一阵揪心的痛,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她也有被威胁的一天。咬咬下唇,她直视他的双眼,“就算你是警察,你为什么会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嫌疑人提这种要求?”当她傻瓜啊?
大概察觉出她的动摇,柳建廉语气轻快起来:“参叶,我有我的理由。你只要知道你的前程掌握在我手里就好。”
“我会告你循私枉法。”她还是不示弱。
柳建廉挑眉,“我会把你偷窃的录像带放给全校当公民道德教材看。”
栽在别人手里的感觉竟是如此窝囊!参叶一咬牙,强忍着怒气道:“只要我当你女人就放过我?”原来警察里真有这种败类,算她见识到了。
柳建廉有些不悦,纠正她:“是女朋友。”
“哪里不一样了?”披着羊皮的狼,装什么啊?
“好吧。”这回是他妥协,“这次我不会对你的老师说什么。相应的,本周六你要陪我去一次周家钨。”
本周六,他还真够性急的,她心里的轻视又深了一层,一脸无所谓的回答他:“成交。”
与此同时,门外的教导主任在怎么也听不见办公室里交谈的声音后,一把揪住了那树枫的耳朵,“小枫,你真会给我闯祸啊!”
那树枫一个劲的傻笑,“叔,轻一点,还不一定有事。”
“没事?没事会让警察找上门?”教导主任加重了手劲,“我当初把你弄进学校是让你为家里争光而不是抹黑的!你到好闯祸不算,还把参叶一块拉了进来?你让我这个当叔叔的怎么和你父母交待?”
别把她说的象三好学生似的,叔叔根本不清楚那女人有多恶毒!象这次的事就全是她一时贪心惹出来的,被拉进来的人是他好不好。
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心里是非常明白就算自己说实话叔叔也不会相信恶劣的人是参叶。打落牙齿和血吞,那树枫认命的接受叔叔的指责,“好好,是我胡来成不成,你就先等等再骂,还不知道那条子和参叶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