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任这种童子军的头头,应该毫无成就感可言吧,然而此刻,映在卢丝丝嘴角的,却是骄傲无比的笑容。
话说回来,这也不能全怪她,毕竟凭她的能力与胆识,管辖范围大概也只能局限于,五岁以下的国家未来主人翁吧。
那些将亲生骨肉,心肝宝贝交给她照顾的父母们,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而他们勇于尝试挑战的精神令人折服。
「故事开始了喔……在一个大森林里,住着一只孤独的小野狼。牠有着长长耳朵、短短的毛发和圆滚滚的眼珠,而牠平时喜欢在草原里追逐小野兽。」
她的声音穿透过来,语调一改平日留给他的印象,她那具抑扬顿挫的声调,准确地营造气氛。
小朋友们个个聚精会神地望着她,好不认真。
他不得不承认,她说故事的口吻不带青涩也无匠气,应付小萝卜头的功力更是驾轻就熟。
「哇,好恐怖喔,小野狼吃掉小野兽了啦!」
「对啊,小野狼是坏蛋!」
「坏蛋、坏蛋!」
「小野狼是会吃小朋友的虎姑婆!」
孩童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接了下去,吵个不停,甚至愈说愈夸张了。
宁乙典身子略弯,靠在几乎没有任何遮掩作用的围墙外,努力克制着想叫那些小鬼闭嘴的冲动,
卢丝丝故事说得好好的,他听她的声音也听得正爽,突然插入几道杀风景的杂音,让整个气氛都不见了!
「小朋友乖,小野狼并没有吃掉小野兽喔,老师的故事还没说完呢!」
「是。」
她一句话,动乱就被弭平了。
而她也对他说过一句话,那句话却引起了惊涛骇浪,让他天马行空、自以为是地编织起了美梦。
他自从发生那次的反常表现后,连续好几天无法正眼看她,送她上班的途中,不再与她话家常--他非常鄙弃自己的反常、气进度不若他的预期……更是恼火无法掌握自己的心。
「在小野狼年纪还小的时候,家人就抛弃牠了,牠只好不停的流浪,没有目标……唉!」蓦地,丝丝叹了口气,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好无奈。
她真的静不下来,无论她做了多少努力。在教室里上课时,她心不在焉,以为来到户外空间,情况可以好转,没想到……
小朋友活泼可爱、无忧无虑的纯真笑脸,第一次安抚不了她的心。
宁乙典的身影充斥了她的脑海,让她的思绪纠扯成结,找不到方法解开。
「老师,妳怎么不说了?」
「故事说完了吗?」
「不是啦,老师是有心事!」一个小女生扬着下巴,聪明地宣告她的发现。
「妳怎么知道?」
「因为我妈咪也是这样啊,她有心事就会一直唉唉唉。」
丝丝忍不住又在心里叹气,小朋友人小鬼大的剖析,一刀划开她的秘密,露出她的烦恼。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到底是怎么了?这个疑问几天下来,一直反复在她的心底盘旋回绕,让她好难受。
她真的觉得自己是全宇宙最矛盾的女人了;明明忌惮他的脾气,可当他不对自己大呼小叫时,她又极度不习惯。
「小朋友,故事明天再说好不好?」虽然这个要求很不负责任,但与其花时间精力去做成效不彰的事,不如等待状况好时,再加倍补偿。
「老师,妳有心事可以跟我们说啊!」
小朋友天使般的安慰,丝丝好感动。
眼睛望着那一张张关心她的小脸,脑海却浮现宁乙典那双燃着两簇怒火的眸子,某种莫名其妙的恼怒,突地占据心头,她负气噘着嘴儿,开始诉苦发牢骚--
「老师跟你们说一个做人做事的大道理。」
「好。」
丝丝心中一股怒气燃烧着,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管他们懂不懂,她还是要照说不误,「虽然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特个性,可是当你的朋友好不容易适应了,自己就千万要记得不能任意改变个性,不然对方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公园相遇的那天以后,是他自己莫名其妙变了性情,她既没说错话也没做错事得罪他,为什么却得时时刻刻牵挂他的情况?
她想破头地猜测,终究猜不到一个答案,他快把她搞疯了!
「老师,妳在说什么呀?」小朋友搔搔头,一脸茫然。
「意思就是,如果你平常是个很凶的人,突然之间却变得不爱说话,是会让朋友无所适从的。」
「老师,我不凶啊,我是乖宝宝耶!」
「老师,什么是『伍所四从』啊?」
果然,鸡同鸭讲。丝丝又叹气。
不过,她的心情轻松多了,有种发泄过后的舒畅快感。
「大家一定要记得喔,和朋友说话的时候,口气要温柔、要缓慢,就算生气也不能用吼的喔!」
「为什么?」
「因为会吓着朋友啊!」
「他们会哭啊?」
「对啊……」
代表下课的儿歌音乐响起,盖过了大人小孩的声音。
第六章
幼稚园正门前,一辆令人侧目的百万跑车,就停在最显眼的位置,宁乙典倚靠车门,双手环胸,两条长腿悠闲地交叉而立,卯足了劲摆出毕生自认最酷、最帅的姿势。
名车与俊男,多么完美且亮眼的组合啊!只是,再怎么无懈可击的表情与站姿,努力维持半小时之后,即便是体力、耐力皆高人一筹的超人,也要腿酸脚麻、五官僵硬。
然后,对着车窗玻璃调整多次的表情垮下来了,脸部肌肉绷紧,好心情也消失不见。
好个卢丝丝,一下子让他欣喜若狂、雀跃得飞上天;一下子又将他推至滚烫的怒海里。
时间就是金钱,他的时间更比别人贵上好几倍,这笔时间成本非算在她头上不可。
思绪转折的当口,他看到她了。
「终于出来了!」他哼道。
她轻盈的倩影略显疲惫,直直地往他的方向走来,宁乙典做好准备,表情OK、气势OK,正欲发飙之际,她的反应却令他诧愕得吞回所有的责骂。
她就这么打从他的车前经过,他瞠目直瞪着她,几乎要昏倒。
这么耀眼、这么引人注目的跑车,大剌剌地停在她的眼前,她居然可以视而不见?
视线回到自己为了辅助气势而高抬的手臂,低咒一声,悻悻然地收回。
一抹苦笑同时跃上了他的唇畔,她何止没看到车,她根本也没发现他这个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的帅哥就在现场吧?
卢丝丝让他见识到了何谓与众不同。
她回异于之前他认识的女人,与她相处的这段时间,他从未在她眼底看到对他的迷恋,想当然尔,这样的她更不会去注意到,他的家世多么显赫、他是多少女性同胞梦寐以求的结婚对象。
女人会关注男人的重点细节,她没有一项看进眼里,自然也就不可能像其他女人一样,把他当作百年难得一见的白马王子了。
她什么都不会,最擅长的就是为他制造挫折感。
「卢丝丝,妳把我当成蒋公铜像还是交通警察,妳没看到我吗?」就是她、唯独她,三番两次漠视他的存在。
「宁乙典?」心底想念的声音突然出现,宛如从天而降的礼物教人感动。丝丝这回没有躲避,迅速回首,就在眼前不远的他,令她惊喜不已。
想着他,他就出现了!
怀念他的咆哮,原音就立刻重现。
她果然还是习惯如此正常版的宁乙典,前几天的他一定是吃错药了,才会变得那么陌生。
冷漠不说话的他,比怒气冲冲、叨絮不停的他更可怕。
悬吊的心回到原本的位置,丝丝吐口气,放心的笑了。
「笑什么笑?妳没看到我在生气吗?」
「没关系,」她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笑意仍然不减,「今天你就尽管对我发脾气吧,我不会跑去躲起来的。」
「妳--」宁乙典紧握的一对拳头,青筋激暴凸起,「卢丝丝,妳真的是一个笨蛋吧?」他说话的力道气若游丝,与他的怒气形成强烈对比。
他的血液在沸腾,全身肌肉激烈颤抖,然而某种无力感,却强烈得教人无法忽视。
是的,他很生气,但竟提不起丝毫劲道凶她。
她时常激怒他,却也总是让他精神耗弱、欲振乏力。
「应该吧,我在你眼中一定很笨,不然你也不会常常这样骂我。」丝丝不若以往力图辩驳,反而轻声应是。
只是,他的回应让她不能适应。
没有加油添醋地接续批评,看不到讥嘲讽笑的表情。今天,他的叫嚣仅是昙花一现。
「够了……」
「你很冷吗?」
「我很热。」宁乙典掌心贴着额头,头痛欲裂。
「那你的声音怎么在颤抖……」现在是夏天了耶。「还是你很饿?我请你吃饭好了,不过你只能点鲁肉饭喔!」她天真地以为,只要补充了热量,他的气力也就会回来了。
「不用。」
「好吧,排骨饭,可以吗?」丝丝勉为其难地调高请客的额度。
「不用了!」宁乙典咬牙切齿地加重语气,她就是搞不清楚问题出在哪吗?
「或者你比较喜欢吃鸡腿饭?」丝丝问道,不悦地嘟嘴皱眉。鸡腿饭是她的极限,他的嘴巴最好不要太刁,再贵一点的,她真的请不起。
「谁告诉妳我肚子饿了?」如果不是顾忌这些来来往往的行人,可能成为目击证人,不然他真的很想把她抓起来摇一摇、甩一甩,用力将她那些白痴细胞一一震落。
「因为你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元气啊!」他整个人看起来也缺乏活力,一点也不像他。「而且我的肚子唱空城计的时候,也像你这样懒得说话……」
宁乙典没好气地打断她,「我刚刚本来心情很好的。」
虽然她是说了一些让他听了爽快的话,但他还是很受不了她将两人混为一谈--肚子饱心情就好?这是脑袋简单的她,奇怪的人生哲学,他的人生可不像她那么天真轻率。
「真的?」她好讶异,「因为什么而心情好啊?」他太高大,在他面前更显娇小迷你的她,必须仰高脖颈才能将他看清楚。
「因为妳。」
「我?!」丝丝指着自己,受宠若惊。
哪一次他们的碰面不是快怏不乐的收场,她都要质疑起自己身上,是不是散发某种惹他发怒的气味了,却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也有让他愉快的能力?!
呵呵……呵呵……丝丝好得意,在心里偷偷欢喜,她也许不明缘由,但就是好开心。
他的认同,轻松赶走了她连日来笼罩心头的低气压。
瞧她乐的咧,「不过我现在心情变差了。」嘴巴张那么大,他都看到她的喉咙深处了。
「为什么?」他怎么变得这么快?
哪有人情绪起伏那么大呀?像溜滑梯似的,她可还没骄傲过瘾呢!
「因为妳。」
「又是因为我?」丝丝食指再度指着自己鼻头,惊叫连连。
她什么也没做耶,再说她哪来那么大的能耐,竟能让他欢喜、让他悲?
「妳知道我在这里等多久了吗?」
「你在等人啊?」
「我在等妳。」宁乙典索性直接公布答案,省得又得花费时间,听她胡乱猜测一通。「距离下课钟响都过半小时了,妳整整拖了半小时才出来!」
「喔。」
「就这样?」他在等她解释,但她竟以一个字的回答打发他。
「你早上送我来上课时,又没说下午要来接我……」所以,他并没有生气的理由。
「卢丝丝!」宁乙典瞇着眼睛,浑然的威势慑逼人心。「妳在学生面前说我坏话那笔帐,我还没跟妳结算,现在妳又打算惹我生气了吗?」
冤枉哦!大人。「我何时说过你的坏话了?」那种卑鄙的行为,她才不屑为之呢。
他似乎彻底恢复正常版本的宁乙典了,期盼着这一刻到来的丝丝,是该感动涕零,但她没有。
她错了,因他而生的那些忧虑似乎是多余,他的状况明明好到不行,根本用不着她多费心。
谁说他没精神的?吼起人来仍是中气十足,不见拖泥带水。
「真、的、没、有、吗?」他逐字拉长的说话方武,带有浓浓的警告意味。
她忘了,他可忘不了。
就在稍早,她对着班上小朋友发牢骚,指桑骂槐地抱怨他的反常,忿忿地斥责他,不应该让她无所适从……就是那番言词,教他火气上升。
哼,若不是她太迟钝、太白痴,那么她早该沦陷拜倒于他的男性魅力之下了。
「你偷听我上课?」丝丝陡然了悟,跳离他一步远,「你怎么可以!」
她彷佛秘密遭人揭露,粉嫩小脸火辣辣地灼烧。
「为什么不可以?」
「警卫先生为什么没有赶你?」她赶紧镇定下来,拚命回想自己,究竟说了哪些内容。
但,他是怎么办到的,为什么知道她跟小朋友分享的心事?
「警卫忙着顾守正门,压根没发现站在围墙外的我。」宁乙典马上解开她的疑惑。
丝丝的目光移往他说的那个方向,登时羞愤交加,「所以你真的偷听我们说话了?」
血液在血管里快速窜流,耳边只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
「我没空和妳争辩,因为那不是重点。」伸手抚过她的脸颊,她却想闪躲他的触碰。
「妳就承认吧,其实妳很在乎我,还偷偷暗恋着我,对不对?」
天气炎热,汗珠一颗一颗清楚、圆润地凝在她光滑白皙的额头,青苹果色的圆领T恤,烘托着她被夕阳染红的肌肤,编成辫子的长发,既典雅又清爽。
夏天的高温,因为她,变得舒服宜人了。
他的碰触教丝丝紧张到不敢眨眼,小心翼翼地盯着他,「哪……有?」
「我都听到了,否认没用。」宁乙典拒绝接收不是他心中标准答案的回答,强势驳回她的所有抗辩。
「我不是否认,可是我对你,真的不是你形容的那样……」他只不过随口一句,就慑得她冷汗涔涔。「我真的没有暗恋你……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他既粗鲁又霸道,丝毫不懂怜香惜玉的道理,和她心中温柔体贴的优质老公形象完全不搭,怎可能擦出火花?
况且,关心他再正常不过了,就像平日她也会关心别人一样。至于脑海里频频出现他的身影,她解释为是这阵子太常与他相处的结果……真的和他的猜测扯不上关系。
面对她那副避免误会似的强调澄清,让宁乙典很没面子,「不准妳再否认,听到没有?」他难得同一件事重申第二次。
在他的世界里,他做的事、说的话,没有人敢违背或让他重申第二次,偏偏这女的要再三挑战他的威权。
明明对他动了心,自己白痴看不清,还硬要狡辩,一点也不讨喜。
而他果然在自找苦吃,放着一堆爱慕他的女人不要,唯独只要这个不讨喜的女人,他要听她亲口说爱他、承认迷恋他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