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是他救了我的!”
“他还娶了娘,叫咱们姊妹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他——我不要,我不要!”
如玉悲苦的放声大喊,扯着娘亲衣袖,又哭又叫的,鸿飞心疼地走向上前,搭着如玉的肩膀,给她无言的劝慰。
如玉一回身,绵绵的身子就投入宽大的怀里,寻求强力的慰藉,直到她累了、乏了,激动也风平浪静了,贵妇娘娘才又幽幽地说道:“娘知道,这事娘又错了,只是,娘已经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报答人家的恩情,除了这残破的躯体,和他尽心抢救回来的肌肤、容貌以外,我又有什么可以报答人家的?”
“你就这么狠心的丢下咱们姊妹不管啦!?”如玉讲到伤心处,眼泪便又止不住地直冒出来。
“狠心的娘,也不理咱们姊妹哭得死去活来,自己躲在深宫内苑享着荣华富贵!”
“如玉,别这么说你娘,她一定有苦衷的!”鸿飞的插嘴,已让如玉更加的气愤。
“你现在一心一意巴结她,自然不会讲她的坏话喽!”
“你这丫头清醒点行不行?没有娘的时候,你天天想着,好容易她还活着,又跟你相认啦,你却又把她推出门去,你是不是也要抱憾上十年八年的,再来后悔呢?”严厉的鸿飞,用他从未有过的森冷,击碎了佳人心房上的重重帏锁,将她从自困的苦恼里解救出来。
“许多事都不是这三言两语能说尽的,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也没有什么对或错的,我想娘——”
“不是你娘!”恼怒归恼怒,如玉还是能拨空挑鸿飞的语病呢。
“提到这个,你倒很清醒嘛,大事糊涂,小事精明又有啥用?”见她已恢复理智,鸿飞又改回他日常的嬉皮笑脸逗弄起如玉来了。
就算娘娘本来还有三分疑心的,如今看着鸿飞也认定他就是如玉的夫婿了!
“鸿飞说的也没错,这七年来,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尽的,娘也不是真的都不挂念你们,只是你要娘如何面对你们姊妹呢?说出来又有谁相信,一个残废女子,一名再婚妇人,竟是蜀国的皇后娘娘,要我怎么说呢?”娘娘在叹息,苦涩的滋味一波接一波的咽落肚去。
“是你要姥姥把咱们接来的?”如玉问着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姥姥说,要我们姊妹嫁曹彦宾为妻,又是怎么回事呢?”
“蜀王没有儿女,他并不计较你们是不是他的儿女,也想给你一些好处,只是我想,这件事很难启齿,要怎么跟你们姊妹说,我也没个主意,所以就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去见姥姥,交给姥姥三只玉箫,给你们姊妹一人一只,让你们决定该不该来?至于姥姥怎么跟你们说的,娘并不知道!”
“为什么七年来,你都不找咱们姊妹,现在忽然又想了起来?”面对亲娘的抛弃,如玉还是不能释怀的。
“初初想死,后来觉得没脸见你们,到了现在——”娘娘美丽的面容,平静而慈祥。
“我想,我的时候到了,太医们不明说我也知道的,只是拖时间罢了,在死前要是不能再见见你们姊妹,娘会遗憾!”长长地叹着气,长长地注视着如同自己翻版的爱女。
“娘的遗憾够多了,只是这个遗憾又不同,其他的尚能忍受,这一个却是——
千刀万剐般的痛苦啊!就算被当做水性杨花的女子,不尽母职的娘亲,娘也要会上你们一会,亲口对你们姊妹说声:对不住,原谅娘吧!?”
“娘——”
飞奔入怀,拥着离散许久的骨肉亲情,那些曾经失落过的日子是不可能再补得回来,但是,遗憾的缺口——已经成功的填补上了。
相拥对泣的母女,互诉思念、取得谅解,隔阂慢慢的也就散去了。
从头到尾看着一切的鸿飞,突然福至心灵的明白,姥姥安排这一切,讲那些谎话的用意了!
她要如玉先习惯至爱之人的谎言,一步一步揭开谜团时,却依然可以感受着至爱者的呵护,当她更近一步的接近娘亲时,面对亲娘的隐瞒,冲击力也就不至于过巨,令她不能接受。
姥姥是全心全意为着如玉打算的,鸿飞可以百分之百的确定!在她们款款叙述着别后种种的同时,满怀着心思的鸿飞悄悄退至屋外,看着碧竹青翠,愣地发起呆来!
……
不知过了多久,想了多少事儿,眼眶红红的如玉,才推着门扉,走出锦屋华宅,站在鸿飞身后,淡淡地问着:“娘在问你呢,你躲在外头做什么?”
回头一瞥,鸿飞又缩回自己的壳里,闷声不响好一会儿,才惆怅地说道:“你现在条件更好啦,尊贵的蜀国公主,更是看不上落难的无权小王子啦!”
“我才不是那种人呢!要是不喜欢的人,想碰我一根小指头,我也嫌脏——哎呀!”
不小心说溜嘴的如玉,跳了起来,掩住面孔就要逃跑,大喜过望的鸿飞,反应可真是够快的,转身一把拖住如玉的双腿,又是笑又是欢呼地说着:“你可说了真心话啦,要是再不承认,以后就不让孩子喊你娘,要他们喊你“彩金姑娘”唷!”
“呸……”
拨云见日的情感,在悲喜交加的情境里,更显得弥足珍贵,也许是娘亲跟如玉说了些什么,也许是她自己体验了些什么,总而言之,如玉对着鸿飞便不再打打骂骂,也不再逃避自己的情感。
“好娘子,你说,咱们上吴国呢,还是回荆南办治国大事?”
“杨鸿飞,虽然,虽然,我并没有讨厌你,可是也还没嫁给你,在我承认咱们的婚事以前,请你喊我——如玉姑娘!”
“行呀,你爱怎么喊,怎么叫都成,不过,你先答应一件事——”
“什么?”
“把彩金的利息给拿来!”
“那是什么嘛?”如玉不解地瞪着眼珠子。“咱们现在不是一分二明互不相欠的吗?”
“是这样吗?我有答应彩金可以拖欠吗?那笔岁贡的金额,我也不是无条件提供的!”耍起无赖,鸿飞亦是不相上下的。
“你并没有说!”如玉又是反唇相稽。
“有时候,话不可以说得太明,这是做生意的法则,懂吧!有些是暗盘操作的,咱们这么有默契,你应该懂啊?”鸿飞也是见招拆招的。
“你究竟是吴国皇子,还是沿街叫卖的小贩!?说的话总是夹三带四的胡话!”
“你想嘛,我上有两位兄长,这王位宝座是不可能轮到我头上来的,我对当皇帝这行业也不大有兴趣,成天的胆战心惊,计算着你该怎么对我臣服,你是不是忠心,这实在太伤脑筋,还不如咱们就做一对闲云野鹤的夫妻,到处游历,看不过的事情嘛,管上一管,要是没盘缠,你开馆设局,我替你吆喝,怎样?”
真是异想天开哪!
鸿飞靠着玉腿,舒舒服服地噙着笑意,悠悠然然地讲着话,如玉竟没有挣扎反抗,被他所说的内容,吸引得神思惘然。
“你们这两个孩子,在玩些什么把戏?还不快进来!”久等不见他们入内的娘娘,移动座椅上的轮子,来到门口,一见他们这等画面,不禁眉开眼笑起来!
如玉心想,挣脱已是不及,急中生智拿起拳头便在鸿飞身上一阵好捶,也不忘口中念道:“看我降龙掌,打去你身上的邪气!”
吃了好几拳的鸿飞,猛力上跃,扳住如玉白白的颈子又咬又亲,也是乱嚷乱叫的。“我中了如玉公主殿下姑娘的邪,需要她的肌肤、口水治上一治唷——”
“两个都胡闹!”口里叱喝,面上已是笑容晏晏。“快进来,娘还想跟你们算算帐呢,这御花园的花花草草是谁给弄砸的,快快招来!”
“他——”
“她!”
他们一齐指着对方,又一道的开口解释。
“是他动手的!”
“是她提示的!”
“我哪有?”如玉蒙受不白之冤地叫着。
“没有?是谁说——要是‘弄坏御花园,还不见娘娘出宫,就要用火烧”,明明说过的话,不准胡赖掉!”
如玉是讲过那些话,可是,当时的意思并不是这样的,被他一说,好像当真是她指挥鸿飞一般呢!
这两人又解释,又强辩着,把一座平静安宁的城堡弄得无比喧嚣,蜀国城——
已经失去往日的静谧啦!
曹彦宾等着如玉三姊妹已是良久,本以为她们会拿着玉箫一个跟着一个来求见的,没想到,她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求见,他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忐忑——看来,这些姊妹们,也不是温和婉约的好脾气姑娘哟!
蜀王温和地接待他们,和善的面孔,有着无与伦比的耐心,没想到这两只……
哦,是两位大爷,吃人的、喝人的、住人的,还把人家皇宫内苑弄得乌烟瘴气,才高高兴兴的跟人家说:“叨扰你几日啦,看来你真是脾气很好,真心待娘的,娘在你这儿也不担心啦,回转家去,就让姊姊妹妹都来这儿瞧瞧娘娘,也许也会叨扰几日的!你会欢迎吧!”
心惊肉跳的看看他们两小,留着络腮胡子、长脸蛋的矮小男子,有些犹豫地问道:“她们也跟你一般个性吗?”
闻言,鸿飞纵声大笑,如玉则不大高兴地噘高唇!
夜里——
虫呜蛙叫,怡然乐趣一派的和乐融融!
找到理由,霸着娘亲床铺的如玉,自然不愿再与鸿飞同褶“受辱”,虽然她一丝丝受辱的感觉也无,可是,要她心甘情愿的“付利息”,她也是不愿的。
虽然,不能否认自己真的喜欢上鸿飞,但是,他那拐骗自己的伎俩,有时想想,总有些害怕——害怕他只是花言巧语骗着自己!
她可不要受骗上当,流着眼泪当伤心的弃妇,她不要这样的命运!
她的心情母亲是了解的,所以,在她为着掩饰不安,而纵情嬉闹的时刻,她总是放任着如玉!
白日的胡作非为总是让夜里的好梦又香又甜,抱着软馥馥的枕子,如玉总是一沾上,便入眠了!
今夜却是不同的,看着娘亲卸环钗,净面庞,宽着衣,上了锦缎裹成的床铺时,她的圆眼儿,依然大大的睁开着。
娘娘好奇地摸摸如玉的面孔,就着枕子,低声轻柔相问:“孩子,怎么还不睡!”
“我想——曹彦宾算是个好人!”没头没脑的迸出这话,更惹来娘娘的忧心。
“为什么这么讲?”
“住了好些日子,他那个人,多多少少也叫自己看清楚啦,他不会欺负娘的!
”如玉的眼底有着母亲的影子,对亲娘的关爱之情,她是热情洋溢的表现出来!“如玉已经放心了,所以该回去换如星、如云姊姊来,她们也应当见见娘的!”
“姥姥不是交代你去见鸿飞父皇的?这事儿你不打算做吗?”
“去见他做什么,荆南国还有很多事呢!”如玉翘起红唇,不悦地说着。
“别让自己懊恼后悔哦,如玉!”这是一位母亲的叮咛,如玉没有反驳的收下了。
“娘!如玉要跟您告辞啦!”半晌后,如玉又如此说。
“咦?这么快,鸿飞知道吗?”母亲总是看的、想的比女儿深远。“你想来个不告而别啊,这可不太好哦!”
“要是他真如自己所讲的,什么都不行,追着我是一流的功夫,那就该多让他表现嘛,技巧是越磨越光的!”那股调皮的表情,多像从某人脸上移植而来的。
“这算考验吗?”
“或许吧!”红唇轻搭上母亲的双颊,再三的拥抱保证后,劲装衣束的如玉,悄悄从娘娘寝宫鬼鬼祟祟地摸出来。
当鸿飞还不知睡到第几层时,如玉已离开富丽雄伟的蜀国宫城——
她是不是也离开了鸿飞的生命呢?
尾声
走蜀川、入蜀山,舟车劳顿,风尘仆仆,斯文秀丽的年少公子,总是一派自在悠然的态度,看着江边的风光,眺望着诗人笔下的壮阔景致!仿佛无牵无挂的心情——到了第三天上头,便有了微妙的转变,行路打尖,慢步悠游,她总是不停地向后头张望着,她在等人吗?
她也弄不清楚!以为他会快步跟上,如她自己的誓言那般,追上自己的速度总是特别快的,那么遇上时,她便可以嘲笑、讽刺他,把那些付过的“利息”,给一笔一笔算回来!
可是,一日、两日、三日——
时光勿匆而逝,她不再认为他会跟上来,虽然那股盼望依旧存在,理智却也时时的提醒自己:这不正好,干干脆脆的一刀两断!只是,感情这玩意儿,若真的能如此分分明明的断绝,那么她吃喝不下,夜里翻转至天明,走着两步路,就要回头望望回头路……这诸多的失落、难过,又是为了什么?
和那名落难王子在一起,她总是有许多抱怨、不满,一旦,他真的不在身旁,他的好、他的形体、他的火热、他的吻……比那海上飓风,雪山冰暴更猛烈的在心中回旋不去——她真的想他啊!
是不是要到了失去的时候,人们才懂得珍惜!?她已经开始懊悔了,他却已永远的失去了,该怪谁?怪自己的骄傲,自己的任性吧!
无心无绪的错过早膳、午餐,精神萎靡的佳人,就在无名的大街上,踏着乱乱的步子,摇摇晃晃——冷不防,一面宽布边的招牌,在眼前晃呀晃的,如玉受着引诱,竟不自觉地坐上铁口直断的铺子前。
“测字五文,寻人寻亲寻物的都是五文,要是想卜卦算运程则要一百文,消灾解厄另外议价!”低沉的嗓音,刚把收费标准讲完,如玉已冷笑的在卦台上放上一锭颇有分量的金子,开口就说:“要您作法,收个人成不成?”
“收什么人?要是道行高深的,恐怕这锭金子是不够用的!”
“你要是能收伏,价钱都好商量,只怕道长也没多大的能力吧!?”如玉为什么字字都刺人呢?那可是个不相干的江湖术士而已呀!什么江湖术士,如玉一出手,快若闪电的撕下那鼻下的两撇胡子,甩在地上,泄愤地跺上几跺。
“不入流的化妆术,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呀,杨三皇子!”
那灵活的眼珠子,唇角一抹古灵精怪的笑,不是鸿飞,还能有谁呢!?被看穿伪装的人儿,也没有恼怒,只是咋咋舌头,不好意思的笑笑。
“学艺不精,只好请公主殿下再三指导!”
“哪里唷,要不是你故意在人家面前晃荡,找你还真不容易呢,三天啦,也没见你露出破绽!”似嗔似恼,还有些出乎意外的如释重负……鸿飞希望不是自己的错觉!
“实话告诉你吧,这三天我是无时无刻不跟在你身边的,有时与你同船,有时走在你前头,不过呢,因为在下长相太过平凡,公主殿下又时时往后回顾,不知在看着什么的,总是没把人家看入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