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欠。」不欠钱,欠别的。
「那就好。」她想了想,仰起头,一脸精打细算。「我不欠你钱,也没偷你东西,就没有让你踹掉大门的『义务』。麻烦你,今晚之前,负责把们修好!」
说罢,她就转过头,继续工作。
陆青野喃喃咒骂。谁要她提醒?他本来就打算这么做!
他可不像她,兴致一来就像刮大风,吻了他之后就跑得不见人影,别说负责,就连一声道歉或解释也没有,更甚者,还忘了他就是「受害者」!
他想到便气极,不假思索地迸道:「你这个女人,真令人讨厌。」
「哦,那个啊!」明月转过头来,嫣然一笑。「随便你。」
反正只要没有债务关系,她不介意谁对她反感、谁对她讨厌,就算知道了,也不想去挽回自己的形象。
喜欢一个人跟讨厌一个人,都是个人自由,她才懒得管。
「既然你看我讨厌,我看你也不顺眼,那就恢复以往的关系,当一对互不往来的邻居。让我们继续用『脚』作沟通吧!」不爽就去踹门!
她说着,两眼看着屏幕,喀啦喀啦地工作,仿佛他不站在那里。
陆青野被彻底漠视,心里突然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
因为愤怒、因为不甘心,这几年来,他一直记着她,记着她鼓起全身力气,大声喊「我喜欢你」,记着她太过主动的吻,记着她让他当众失尽面子。
他也一直惦着不忘,失去她消息的那一剎那,浮上心头的失落感。
……揍不到她的失落感。
这五味杂陈的感觉,一直徘徊在他心里,但也使她不曾在记忆里褪色。
她在他的心底留下了烙印,不管她是用什么方法,不管她是不是让他很生气。
互不往来?
由「她」亲口说出这句话,就像用一把刀,剜去他脑侮中所有存取她记忆的部分,不但出奇的痛,心口也有一种涩涩的感觉。
陆青野的心情更不爽了。
第四章
换门,这种繁琐啰唆,又必须赶在入夜前办妥的事,全由暴躁邻居定夺。
只见他拿出一卷铁尺,仔细丈量门框的长宽高,然后回到自己家里,敲了敲键盘,又打出几通电话,工人立刻来到。
明月引以为傲的能力,就是能够一心二用,她手里打着稿子,思绪飞到门外。
他们在走廊上讨论施工的细节。
「我们装这种门,通常会附上一套喇叭锁……」
「喇叭锁一敲就开,不够安全……」听起来很不满意。
「那你要另外找锁匠啦!我们是卖门,不是卖锁,再说这种门框也只能配这种门,要那种墨绿铜门,别说没这款Size,就是门框原有的支撑力也不够……」
在说什么呀?净是一些她听不太懂的东西。
由得他去!她要专心来写稿了。
不过,有个男人在身边,还真是方便,他会知道怎么维修房子,他会跟工匠师傅沟通,他甚至有成套的手工具,还有铁卷尺一把,应付不时之需。
就像今天。
无怪乎二十一世纪的大都会,女人们巾帼不让须眉,几乎人人都有工作,也能财务独立,却还是会在三十岁时想「婚」头;明明几年前说得很潇洒,三十岁却还是照常拉警报,大概是因为生活中有个人可以互相照料,那感觉不赖吧!
虽然暴躁邻居「晾内裤」的功力令人不敢恭维,但他至少还有可取之处。
明月打着字,心情慢慢宁定下来。
虽然施工过程有点吵,而她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噪音,但是、但是……
暴躁邻居在工人旁边,跟他们说话,指点这边要这样、指点那边要那样。
他低沉的声音竟有一种安定她的力量,像是催眠,让她宛如置身在又温暖又安全又舒适的环境,她对噪音渐渐充耳不闻,反而沉浸在她编织的故事之中。
等工人离开后,明月伸个懒腰,喘口气,才转过头去看成果。
一扇看起来坚硬无比的实木门板镶在门框上,上头的门把锁金光闪闪,还搭配了一副堪称「瑞气千条」的炼条锁。
一看就知道,换上这道门,钞票是「成群结队」地飞掉!
「我家的门不是这一种的。」她淡淡地说。
「我知道。」
「那你干么换这种?浪费钱!」
重光大楼的业主,也不晓得哪天会突然凑到钱,等那一天到了,他们都得卷铺盖走路,而这扇崭新坚固的大门也只好躺在瓦砾堆中,被当成垃圾丢掉。
他没好气。「你管我,我就是喜欢踢这种门,声音听起来够爽。」
爽就爽,反正付钱的人又不是她!
「你要是踢到脚肿,不要怪到我头上。」
「是啊!我会说,是我自作孽,不可活!」陆青野没好气地甩上门,回家。
去她的!
他只是看到那扇旧门板是烂便宜货,里头都被白蚁蚀光了,就算不是被他踹坏,也会轻易地毁在某个心存不善的坏蛋手中。她一个女人家,体格瘦瘦弱弱,气色青青白白的,要是坏蛋登门,有心欺侮,她也只能束手就擒。
他一时心软,撇弃对她的成见,以安全为优先考量叫人安了坚固的门与锁,不让她有危险,可是瞧瞧她的表情,还嫌他多事呢!
他干么替她设想那么多?她是好是歹又不关他的事!真是气死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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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果真恢复了互不往来的邻居关系。
所谓「互不往来」,就是不打招呼、不说话、各过各的日子。
但是,不爽的话,可以尽情踹门。
如果他那边突然闹来一阵电子乐,滴滴答答地乱响,她就去留下「五趾印」。
如果她心血来潮,突然想听狗血到了极点的芭乐情歌,他就过来……按门铃。
她的门铃是小鸟儿叫的「啾啾啾」,在他一次、两次、三次紧按着不放的抗议之下,小鸟儿的叫声开始「骚声」,变成恐布的乌鸦叫。
奇怪,换门的时候,他不是说过他喜欢踢这种门吗?现在干么不踢了?
莫非是换一次门板,付出去的钞票让他皮痛肉也痛,所以收敛多了?
明月走出大门,边暗忖。
可他对她的不顺眼,不怛没有收敛,反而暴增许多。
就说某天下午,一点半,自助餐店即将打烊,用三十块钱可以买到五十块钱的分量,俗搁大碗,只是能选择的菜色很少,她贪这个便宜,赶着去包便当。
「我要那块排骨肉!」她说。
「我要那块排骨肉!」她身后一个男人也说。
明月回过头,看到她的暴躁邻居。怎么又是他?
陆青野没看她,手里拿着环保便当盒,摆明也是来买吃的。
欧巴桑陪着笑。
「先生、小姐,排骨肉只剩下一块,你们其中一个换成吃炸鱼好不好?」
「炸鱼给他,我只要排骨肉。」吃鱼好麻烦,还要剔刺,多浪费时间!
「炸鱼给她,我要吃排骨肉。」他眉不掀、眼不眨,也很有坚持。
「喂,我先来的!」她本来想保持低调,却忍不住呛声了。
「你还没付钱,不是吗?」他摆明了要跟她作对。
明月瞪着他,他也一眼瞪回去,铿!双方的眼神在半空中交击出火花。
欧巴桑看他们这样,有点紧张。「不然我把肉切成两块,你们一人分一半。」
「谁要跟他分一半?」算了,退一步海阔天空。「给我炸鱼好了!」
「要就让给她!反正都是吃到肚子里,也没什么差别。」就在两个女人都以为他要让步的时候,陆青野说了。「给我炸鱼!」
啊现在是怎样?变成要抢炸鱼了吗?欧巴桑眨眨眼。
吼,他又来乱!「那我也要炸……」
为了赌一口气,明月差点说出让自己后悔的话。
幸好话还没出口,她就发现不对,干脆闭上嘴,抓来一个铁夹把排骨放进自己的便当盒里,再迅速夹两样青菜,页奔收银台结帐,才没被他耍得团团转。
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便利商店、水果摊、超级市场……等地。
她要买啤酒,他也要买啤酒。
她要啃白吐司,他也要啃白吐司。
她要买「这一颗芒果」,他也要买「这一颗芒果」。
她赶着传真稿件到某家公司,说也奇怪,他也急着要传真!
每一次每一次,他都把她惹得很毛,不翻脸都不行,搞得附近的商家一看到他们两个,脸就拉下来。
明月也觉得怪。现在的她,已经很少动怒,很少争些什么,但只要他一出现,不晓得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自己不能输。
既然他要抢,她就奉陪,而且一定要抢赢!
这种无聊的赌气,意外地为她找到了趣味。
有了他的搅和,「工作→吃饭→睡觉」、「开稿→赶稿→完稿」的单调生活,好象多了点新意。他那张怒沉沉的脸,也不那么骇人了。
但……为什么他会来杠她?为什么他会知道她的名字?
艳阳下,明月边走边想。
他的模样是有点眼熟,但,她不记得她认识这样的男人,下巴有胡碴,又是个「大声公」,穿著随性,往往是黑背心加黑长裤,他手臂上偾起的肌肉曲线优美,泛着古铜光泽,绝对构得上猛男的水准。
如果她以前认识这么抢眼好看的男人,她一定不会忘记呀!
对了,那轮廓,她好象记得那轮廓……
叮咚!便利商店的开门铃,中断了她的思绪。
她走到她要的货架前面,「叮咚!」奇也怪哉,他随后也到了!
看到两大冤家聚头,工读生苦着脸,恨不得就地消失。
他瞪着她看,她也瞪着他。
「你要买什么?」
「随便看看。」然后再伺机而动。
陆青野也知道,这种抢来抢去的游戏幼稚兼无聊,摆明是在赌气,但他就是这样,江明月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他非常不服气!
若说要「报复」她,把她修理得惨兮兮,又未免太小题大作。最适合她的惩罚之道,莫过于把她按在大腿上,给她的屁股来一顿好打。
可眼前使不得!
基于男人的面子问题,他不想自己开日坦承,多年前自己曾被她强吻。
但是,如果让整件事就这样平了过去,他又不甘心。
所以,就处处找她的碴,一天不闹她,心头就一天不舒坦。
明月哪会知道他的心思?她只晓得,自己不能一直处于挨打地住,所以想出一个点子,定要教他当场傻住。
她甜甜一笑,清丽的小脸亮了起来。
陆青野心中一震,看得目不转睛。
原来,她笑开是这么好看……为什么她平时不多笑一些,非要揪着眉不可?
「我今天是来买卫生棉的。」她得意洋洋地将了他一军。「这一次,你应该不会想再跟我抢了吧?」
他一愕,悻悻然的走开,到柜抬去四贝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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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点快点,两点半快要到了!
明月下午有事出门,为了节省时间,她坚持写稿到不出门就迟到的最后一刻,才七手八脚地换上唯一一套套装,洗把脸,擦上护唇膏,赶紧出门。
幸好公车肯帮忙,来得迅速,让她及时踏进「鸿观商业大楼」。
搭电梯上了七楼,电梯门一敞开,宽广明亮的接待处就在眼前。
她上前去,迎面而来的冷空气凝住了毛细孔,把热出来的汗水全都封住了。
「小姐,你好,请问第三会议室往那边走?」
「请问您是哪位?」
「江明月。」她从随身包包抽出一封信笺。「贵公司通知我下午过来开会。」
接待处小姐灵巧地敲了敲计算机,看了下屏幕资料,露出微笑。
「江小姐您好,请您往这边走,左手边第三间就是第三会议室。」
她照着指示,来到门前,忍不住顿了一顿。
虽然她打过无数零工,也在办公室当过小妹,但正式参加会议,成为可以发言的一角,这可是生平第一次。
如果出击顺利,也许以后会有更多接案工作落在她头上。
很多工作,代表很多钱!
她下意识地检查自己的外表。
摸摸发髻──OK!今天不用竹筷,改用紫檀木簪,唯一上得了抬面的行头。
润润嘴唇──OK!出门前擦过护唇膏,润色的那一种,可以增添一点血色。
拉拉裙襬──OK!米色套装不算太犀利,也不至于太柔媚,算是恰到好处。
还有,记得微笑,绐个好印象!
「总经理您来了!」身后传来接待处小姐甜媚的嗓音。「总经理好!」
总经理没说话。
她没理会后头的「大人物」,深吸了口气,举起手,准备敲门。
手腕突然被扣住!
「你在这里做什么?」陆青野竖起眉,上下打量她一圈。
明显地看得出来,她认真的打点过自己!
平常在住处上下活动,穿著随便的她,今天竟然穿起套装,蹬着细跟鞋,露出玲珑姣好的曲线,多了好几分诱人的女人味。
「你才来这里做什么?」明月甩开他的手,看到他,她也瞪大了眼睛。
她几乎是立刻地想起,他曾经抢过她的排骨肉、啤酒、便当、面包……虽然这家伙从来没抢嬴过,但也着实让她头痛不已。
「我警告你,我是来办正事的,你要是害我搞砸,你就给我试试看。」
她紧张地润了润唇,芳唇上莹亮的红泽,让他的视线忍不住多逗留一会。
「你能来这里办什么正事?」陆青野隐隐觉得不对劲。
第一个让他联想到的人,就是他那看似风度翩翩的兄长。她的女人味,该不会是为了争取那家伙的好感,才款款散发的吧?
明月轻哼。「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这里是……」
他还没说完,第三会议室的门突然唰一声打开。
一个体型丰腴的小女人穿著牛仔吊带裙,探出头来,与他们打了照面。
她歪着头看了看明月,明月也回她几眼,彼此沉吟一会,都觉得对方很眼熟。
对方抢先跳起来。「……明月,妳真的是明月!」
那娇娇细细的嗓音勾起了明月的回忆。
「……圆圆?」她初中时代最要好的朋友?「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也没有预期会在这里看到老友,先是慌了几秒,下意识地想逃。
但是,看到圆圆露出纯善的笑容,她的心不由得安定下来。
圆圆乐呵呵地拉住她的手,带她进会议室。
「我一看到写游戏脚本的人名叫『江明月』,就在猜想会不会是你。」
江明月替「侠义」写游戏脚本?他怎么不知道?
陆青野拉下脸,跟进去,除了那两个顾着讲话的小女人以外,会议室里的其它人都忙着想站起来打招呼。
他右手一竖,要他们不必多礼。
「喂──」他正要问个清楚,却发现自己插不进话里。
「大姊头,好久不见,你变好多!」
「你也变了,变瘦了,而且瘦好多!」以前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肥肥,现在只是略显丰腴,看起来圆润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