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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比‧Baby page 11 作者:樱桃

  不对,这不是重点。

  明月脑子乱纷纷。「先让我喝点水再说。」

  如星继续坐着剥荔枝壳,明月放下包包,自己到厨房去倒﹂杯水。

  见她又坐回来,如星又笑眯眯地粘过来。

  「我们连去哪里度蜜月都想好了!二姊,你一定不敢相信,他要带我去欧洲度蜜月耶!他说随我玩,玩到我想回家为止」

  「结婚……」她困难地起个话头,在想该怎么切入这个话题。

  「婚事不麻烦,我们都不喜欢铺张,所以下个月就去公证,他知道我不喜欢跟长辈住在一起,会买一栋花园洋房跟一辆奔驰车登记在我名下……」

  「等等、等等……」明月举起手来制止她的喋喋不休。

  她思索着该怎么开口才算委婉。

  「如星,你应该知道,大姊……的事吧?」

  如星喜气洋洋的俏脸沉了下来,很明显的,幺女脾气发作了。

  明月知道,小妹性子急,什么事在兴头上就一定要顺她的意,讨厌人阻拦,但婚姻大事可不能让她随便嚷嚷着就办成。

  「你的他……知道我们家里的情况吗?」明月谨慎地问。

  如星敛起笑容,翻睑如翻书,换上另一张表情。

  「这就是我要跟二姊你说的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月突然觉得背脊抽冷。

  「我要结婚这件事,请不要让爸妈知道,我怕他们狮子大开口要太多聘金,把他吓跑那就不好了。」她慢条斯理地抽了张纸巾,揩去掌上的粘腻。「我花了很多心思才套住这个好男人,他又会赚钱,家世又好,学历也强,平时常到世界各地出公差,最重要的是他宠我,事事都顺我的意,我可不想让他跑了!」

  看着如星什么都计划好的神情,一脸犀利与精明,明月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幼时,她们当然姊妹情深,如星尊重她,什么事都会先找她商量再作决定。

  但是,历经破产、跑路、躲债,经过这十几年来的左迁右徙,她们各自求学,她又负起大多数筹付债款的责任,到处打工赚钱,姊妹之间,早已难有机会坐下来贴心的聊一聊。

  上一个遗憾是大姊,在他们措手不及之际,为爱自杀,成为一缕芳魂。

  她不想再有遗憾,但她应该怎么做?这些年,她的性格变得不少,如星亦是,谁会知道她的小妹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

  明月艰难地开口,感觉到喉咙紧缩。

  「你的他……到底知不知道我们家里的情形?」

  「不知道。」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如星轻哼。「我没有这个打算。」

  明月深深吸了口气,不知道该说,这个答案是在她的预料中,还是预料之外。

  「二姊,我就是要拜托你什么也别跟他提,我可不要被退婚,那多丢睑!」

  但如果什么都不提,不就意味着,家里这副重担,小妹都想扔给她挑了?

  「如星,我……」明月第一次发现,要求同胞姊妹跟她一起分担责任,竟然是一件如此难以开口的事。「家里的债务,你也有责任分担吧?」

  如星倔强地撇了撇唇,不肯正面回答。

  「如果我告诉他实情,谁知道他会不会吓得离开我?」

  明月恳切地开口。

  「如果他因此离开你,就代表他不值得拥有你,他没有承担风险与压力的能力,人生无常,谁也说不准,何时自己也要遇上类似的麻烦──」

  「我的他家大业大,根基稳固,才不会有垮台的一天!」如星气急败坏,仿佛二姊触了她霉头。「再说,我才不要冒这个险!你不会知道,为了得到他,我花费多少心思,才让他认定我虽然不富裕,但也是家世清白,绝对配得上他……」

  明月摇摇头,张口欲言,如星嘴一撇。

  「算了,我早该知道你不会赞成的,你打从心里嫉妒我,你根本见不得我过得比你好!」

  一连三把锋锐的刀直直插入明月的心坎里,疼得她说不出话来。

  「我找你回来,只是要告诉你,我要结婚了,还有,我那笔就学贷款就拜托你一并帮我还掉。」

  「什么?」家里的债务她不管,连就学贷款都要她付?

  明月一呆。

  「我不能让他知道我连大学都念不起,还得靠贷款才能完成学业。」她振振有词。

  「如星,你……你太过分了!我的就学贷款也是靠我自己还的啊!」明月努力拾回一点神志,不让她打得溃不成军。「你的学历,也是对方接纳你的重要条件之一吧?那你就该自己负责这笔贷款,毕竟是『学历』也尽了一份力,为你捞了个好老公啊!」

  如星才不为所动。

  「我嫁遇去,就要当全职的少奶奶了,哪有机会出去赚钱还贷款?」她把就学贷款按时摊还的明细表丢绐明月。「记得,每年六月底跟十二月底都要去银行帮我缴钱。」

  「如星!」明月气得发抖。她料想不到,姊妹会有为钱决裂的一天!

  「二姊,妳也希望我得到幸福吧?」如星坐下来,继续剥荔枝,浑然像个无事人的模样。

  她是希望,但……

  「你只顾着你的幸福,那我呢?」

  如星不防她有此一问。「什么?」

  「我为家里负担债务好多年,甚至我希望你把书念好,没让你外出去打工,所有的开销由我负责。只要你开口要什么,我都尽量满足你。我原本希望,等你毕业,姊妹同心,一起奋斗,很快地就能将债务还掉,但是……」她哽咽住,再也说不下去。「你口口声声你的幸福,那我的幸福呢?」

  「……」如星没说话。

  「我的青春呢?都耗在疲于奔命的工作中了,我向谁讨?我可以申诉吗?」

  「……」如星撇撇嘴,一脸嫌恶,答非所问。「二姊,家里的事,一向都是你在照料,我替你算过了,以你赚钱的速度,大概再十来年就还得清了,如果再多几个兼职,还得更快!也不算耽搁你太久。再说,你的责任感比较强──」

  「所以我活该?」至此,明月心已冷,宛如坠到谷底。

  后来姊妹是怎么一问一答,她不知道。

  夜已深沉,公车也都停驶了,她是怎么离开乡下的她不知道。

  如伺搭上夜班客运车,回到熟悉的城市,她不知道。

  怎么在街上漫步行走,最后决定暂宿于祥馨家,她也不知道。

  祥馨虽是富家女,却很体贴,叫人收拾了间客房就让她静静地待在里头独处。

  她不想回到烤笼似的重光大楼,不想看那些为了挣钱还债而努力完成的稿子,不想看到那张怎么睡、骨头就怎么酸痛的木板床,不想看到那些烂便宜的发箍和盘发的竹筷,更不想打开衣柜,看那一件件质料差、样式丑的衣裳。

  她也想过得逍遥、过得顺心,绽开青春的花朵,汲取幸福作为容光焕发的养分。

  但是,她一直在克制自己,把物欲压到最低,甚至冻敛了自己原有的个性。

  一时之间,她也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叫作「江明月」?

  以前的江明月,可是很悍的!她会打架、会骂粗口、会杠人、会打抱不平,是个天之骄女;现在的江明月,畏畏缩缩,只会为五斗米折腰,变得毫无个性。

  虽然心疼的对象是自己,但她还是为逝去的自我流了泪。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心从强烈疼痛,渐渐麻痹,到了最后,一无所觉。

  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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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死的江明月,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一天不见她,陆青野只是耸耸肩;两天不见她,他开始忧心忡忡;三天、四天、五天不见她,他连手边的工作都搁下了,无助得像一头盲兽。

  她去了哪里?

  少了她的存在,缺了惯有的喀啦喀啦打字声响,大楼顿时变得好冷清。

  连他……也好寂寞。

  平素他们住在对门,有话拉开大门就能讲,从来没想过去记她的联络电话。他透过「侠义」的人事部门,取得她的联络资料,每打一次电话,对门那间寂寞空屋就会响起一阵阵空洞的铃响。

  他,完完全全没了明月的消息。

  她的联络地址,填的是重光大楼,她的联络电话,填的是隔壁那支电话,她的电子邮件信箱……得了吧!江明月不是那种崇拜科技的人,想用网络找她更难。

  她到底去了哪里?

  他还记得,那一天她雀跃万分地来敲他的门,表情是欣悦的,直到……直到堂姊出现,她的小脸才拉了下来,怔住了。

  他不否认,当时在得不到她的心的沮丧情绪之下,他有刻意误导她的嫌疑,故意不介绍堂姊的身分,让她以为他们有暧昧。

  但那天,她在门口嚷嚷些什么?

  他挠着脑袋拚命想──

  「才不是什么『代打』……」

  「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

  是谁?难不成……是他?会吗……有可能吗?

  他搔搔头发,想找到明月的意念更强烈了。

  可恶,当天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啊!

  当时他为什么不把她揪出来问个清楚,反而让她无声无息地溜掉?

  她会溜去哪里?难道她的债务又出问题了?谁那儿会有她的背景资料?

  陆青野想了还想,想了又想,最后终于灵光一现。

  他跳起来。那个地方一定可以探到一点蛛丝马迹,一定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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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妈,我回来了。」

  一个宏亮有力的招呼声响起在「擎天别墅群」。

  几乎是那个精健的人影一踏入玄关,屋里的六道目光就全聚拢过来。

  「哦,稀客,真是稀客啊!」

  秦佑怀从书房里走出来,见着他,直握着他的手拚命摇。

  陆青野怎么会不知道他这是在揶揄自己回家的次数很少。

  算了,有要事在身,不跟他抬杠!

  「先生,你叫我『妈』?」秦母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从老花眼镜上缘瞅着他。「哈!原来我有『两个』儿子啊!你都不回来,害我以为我只生了个独生子。」

  「回来就好。」秦父瞥一眼,身为严父,他没有太多热烈的表示。

  秦父是职业军人出身,当年光荣退伍,因缘际会邂逅了一个望族女儿,因为望族一家只有这么个宝贝女儿,所以两造缔结姻亲之前,就先说清楚,得让一个子嗣承传母姓。

  就那么刚刚好,第一胎就来个双胞胎,两个男娃娃一模一样,这下子秦家分一个,陆家分一个,各承其姓,倒也圆满如意。

  「妈,我有事问你。」陆青野毫不啰唆,直接往母亲身边一坐。

  母亲大人通常是一个家庭联外的八卦信息站,五花八门,什么怪闻都有。

  「怎么啦?」

  「你记不记得,我们老家那边有一户姓江的人家?」

  秦母失笑。这什么怪问题?「姓江的人比比皆是,你说的是哪一家?」

  「嗯……」这可难倒他了。他从以前就很少注意这些事,也不曾静下来听听叔叔伯伯阿姨奶奶的闲聊。「我只知道他们有个女儿叫『江明月』。」

  秦佑怀拿着报表,在一旁窃笑。

  「不要吵!」陆青野回过头去,愤喊。「我没找你算帐就不错了!」

  「你们兄弟怎么啦?」

  「没事、没事,」秦佑怀主动帮他圆场,顺便提供手头上有的资料。「那户姓江的人家设有许多工厂,主要是制造罐头、易开罐,后来好象就没消息了。」

  「那是江一德,也算是我的袍泽。」秦父突然开口,提供意见。

  「啊!原来你说的是江一德,他太太──不对,是前妻,以前是我插花班的同学。」秦母手一拍。「我记得他们家有三个女儿,名字就是什么日、月、星的。」

  「应该是。」陆青野对老头与老哥投以感激的一瞥。「他们家怎么样了?」

  「哎哟,破产啰、跑路啰!」秦母拔下老花眼镜,仔细端详儿子。

  他干么突然在意起江家?

  陆青野催着问。「情况到底是怎么样?」

  「说到江一德会破败,也是件令人惊讶的事。当初他时运不济,几笔货款收不到,工厂又出了些意外,亟需赔偿金,他大慨是要面子吧!就把一些资产抵押给地下钱庄,借钱周转,没想到愈周转愈不灵,接着就兵败如山倒了。」

  倒了?

  「还负债累累呢!我听说事业刚往下滑的时候,他也到几家赌场去试手气。」

  「手气很烂?」

  「那当然,时运不济,手气怎么会好呢?再说,有了债务不去偿还,光想赢赌金来解决,怎能不倒?」秦母摇摇头,叹声气。「之后他们趁夜搬走,大家念在以前他还满会做人的分上,能帮的都帮了,不能帮的也不提这件事,以免地下钱庄追到他。不过,就不知道他们后来搬到哪里去。」

  「就这样?没有下文了?」要是如此,他会对老妈的八卦能力非常失望!

  「上个月,我打电话跟老家那边的邻居聊天,听说江一德的债务都是二女儿,那个什么『月』在偿还,至于最大的女儿,几年前就自杀了。」

  「自杀?」陆青野心口一闷。

  「好象是她的未婚夫嫌江家背负庞大的债务被吓到了,所以悔婚,江家大女儿一时想不开就自杀了。」真令人不胜欷吁。

  听到这一段往事,陆青野的浓眉紧蹙。

  到底这些年江明月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的压力一定很大吧?她一定很不开心吧?

  思及偶尔听到她的键盘声,从早敲到晚;思及她一份工作做不够,还到「侠义」应征写手;思及她大钱从不花,小钱省着花,连坐公车的十几块都要省下来,遇到抢匪也死不服输,就算拿命拚博,也不让人抢走她的财物……

  陆青野心里一阵绞疼。

  秦母絮絮叨叨地道:「也难为了那个什么『月』,听说她很乖呢!家里的花费、吃穿用度全靠她,倒是她那个小妹,好象还不够成熟,听说花钱很凶呢!唉……」

  陆青野霍然起身。

  「儿子,你要去哪里?」秦母拉住他问。

  「回家!」他轻轻甩开手,快步迈向玄关。

  「不吃顿饭再走吗?」

  「妈,由他去吧!他现在在跟女朋友闹别扭,可能赶着回去跪地求饶。」

  虽然秦佑怀帮忙搪塞的理由很烂,而且会害他过没多久就被父母抓回来「开堂会审」,了解感情状况。但是……他现在不脱身不行,知道明月这几年痛苦不顺的情况,他只想做一件事。

  倦鸟总会知返,他要回到重光大楼,点一盏温暖的灯,耐心地守候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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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这里,没有地方是她的家。

  除了这里,她也没有可以独自喘息的秘密空间。

  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但是,纯然的空洞与寂寥,有助于他思索很多事。

  他在意明月,这是无庸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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