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叫了一整天的空腹,不免神情落寞地嘟着红朱薄唇,像个无米可炊的小媳妇模样。
“唉,这年头啊,做小鸟比当人家的女儿还要幸福多了,你都不晓得我有多羡慕黑仔!”
啊!那根竹竿……他?她?原来是个女的。赛夏错愕地瞠大眸子瞅着他?她?
???
“喂,你怎么了?”她摇晃着赛夏僵硬如树的身子。“一下跪地猛拜,一下不动如山,我爹常说我是个小怪物,我看你才怪得举世无双呢!”
赛夏嘴里咿咿啊啊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知他是失望于原本有着无限遐想与寄望的中原女子,居然长成这副德行,继而深受打击;还是为自己的目力之差而感到难过?这根“竹竿”在他眼前晃来荡去那么久,他竟然分辨不出是男是女,还一直称呼她为“兄台”,真是可笑!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因为不论是外在的特征或是内在的气质,一切的一切都令他直觉她是个男人。天呐!他得再确定一次——
“你……真的是::;女的?”赛夏睁着湛蓝如海的双眸,似乎很不能置信眼前所看到的事实,因为他实在很难从她的身上,辨识出一点点女人家该有的“形状”。她会不会是饿昏了,说错了自己的性别,瞧她疯疯癫癫的,不无可能。
她一脸慵懒的表情,垂下长而蜷曲的眼睫毛,将一对皎月般的亮眼遮成了上弦月。
“那事不重要,随便啦!”她认为肚子挨饿的事比较大条,其他的都是芝麻小事。
这个中原女子实在太怪异了,赛夏的脑子被她的信口胡诌给搅昏了,脸上漫起一片迷雾。
眼见夜色将临,他暂且抛开满腹疑问,赶紧策马出了林子才是要紧。
劲风吹乱了赛夏的发丝,她扬手拨开了他那头如帘的长发。“喂,楼兰来的,你来中原做什么?”
“我本是来见识中原女子的风采及……”温柔典雅的气质!未说完的话被他吞进肚里,说不出口,因为显然与事实不符,也许改为粗鲁与蛮横会贴切一些。
听了他的回答,她张口大笑,笑声震天。
“那好,你已经见到了,等跟我回去拜了师缴完束条费,就随你想回去那个叫什么‘楼菊’还是‘楼梅’的地方,没人会阻止的。”这么一来她可轻松了,只要有钱买吃的,谁管他是来看男人还是女人!
“是‘楼兰’!”那么美的名儿都能被她改得那么俗不可耐,赛夏又给中原女子记上一笔缺点,现下他又后悔自己为何想不开,老远地从楼兰翻山越岭又跋山涉水来中原看一个男人婆。
“随便啦,不管你家楼上种什么花,反正都不能拿来吃,咱们还是快回家想办法弄点东西填肚子要紧吧!”她觉得天下第一重要的事,就是吃饭。
赛夏的头在狂风中,一阵猛摇有如波浪鼓。中原女人不是都很遵守什么三从四德,谨守礼节的吗?怎么这位姑娘凡事都那么“随便”——
这姑娘不知是有意或无意,居然不守男女授受不亲的礼节,整个人像块大饼似地贴向他宽广厚实的背上,两手自动扣紧自己的腰身,真令人讶然!
“哇,你的背好温暖喔,这样抱着好舒服啊,我都快睡着了,你小心骑马,别害我摔着了。”她声音渐说渐小,最后那几个字,全都成了含在嘴里的咕哝。
赛夏回头一瞥喊道:“喂,姑娘,你还没告诉我你的芳名?”赛夏心里想着,她该不会姓随名便吧?!
这时赛夏的耳边飘进一句比风还轻的呢喃低语。“我……叫……侠……女……”然后一阵静谧,只剩马蹄声响彻云霄。
第二章
赛夏就照着那姑娘先前的指示,来到一户破旧的宅院,原本在打盹的侠女已然转醒,即刻恢复充沛的精力,翻身下马,向院子飞奔而去,大声吆喝着。“爹,晚餐有着落了,我给您找了个有钱徒弟来了呀!”她叫得如响雷,丝毫不在意背后的赛夏听见了,会掉头就走。
赛夏仍安坐在马背上,神态优雅地四处顾盼,看着山谷下唯一的人家,在花木扶疏的围拱下,更显得那间房子的简破,与其说它是个房子,不如说是一间茅草和泥土堆砌而成的简陋草舍,他不敢相信,那样的茅屋真能住人,因为连他的爱马的马槽都比那里要来得坚固。
这时茅屋里走出一位咳嗽连连的老人,苍白的脸色看似病恹恹的。
“侠女,你说谁来了呀?”
赛夏有点迷糊了,怎么这位老人家也称呼她为“侠女”,她究竟何侠之有?除了刁钻、鲁莽及贪小便宜外,从她的言行举止根本嗅不到一丝侠女该有的风范。
那位“侠女”姑娘,兴冲冲地又跑回赛夏身旁。
“你快下来,别老坐在马背上,不怕屁股坐得生疮呀!”回头又对着老人那头大声嚷嚷。“爹,他呀,是楼兰来的挑夫,想跟你学一点拳脚功夫。”喊完转向已下马来正抖落身上灰尘的赛夏悄悄交代。“别跟我爹说是我逼你来的,否则他老人家那个怪脾气肯定不会收你这个徒弟,那可是你的损失喔!”
赛夏瞟了她一眼,他怎会不知她的心眼呢,但仍极具风度地说:“好,但是你要告诉我,为什么连你爹也称你为‘侠女’?”凭她刚才在林子里和他过招的那几手,离侠女还差得远呢!
“傻蛋,我姓霞名女,我爹不叫我霞女,要叫什么?笨!”她那双又卷又长的睫毛,像会使性子似地往上翘着。
唉!原来是这样;又遭她骂上一回。
待走近老人,赛夏才发现她爹其实不老,只是早生的华发使他显出老态。
老人好奇地打量赛夏,瞧他气宇轩昂目光炯然有神,挺拔出色的相貌,顶天立地的站姿,怎么看也不像是霞女口中的挑夫?再转个身,周身瞧他一遍,这位年轻人身上那件挑夫装极为眼熟,好像是集子里那个挑着肉包子到处兜卖的王老二的。老人的眼里,倏地布满疑云。
他把女儿拉到一旁询问:“霞女,你去哪弄来这个人?”
“爹,他呀——”她脑筋一转,接着道:“他是从楼兰的挑夫,叫……”
她又回头扬着眉示意,赛夏马上接口。“我叫赛夏!”
霞女连忙接口又道:“对啦,他叫赛夏,是楼兰来的挑夫,本来挑了些值钱的货要来中原,不料在前面的白杨树林里遇上了盗匪,他又是个软脚虾,半点武功也不会,差点被洗劫一空,幸亏我及时出现,奋力打退盗匪,才救了他一命,但是女儿毕竟只是一人,歹徒却有五、六人,在猛虎难敌猴群之下,我只抢回一只玉佩和一匹歹徒的马……”
赛夏的表情好像丹田忍住一口气,想笑不能笑,只好用力地憋着。他皱着眉聆听她编造他的遭遇,瞧她铿锵有力的说词,说到与盗匪过招时的精彩处,还会比画招式飞天遁地地跳跃下腰,手舞足蹈地仿佛就在赐则似的。这点不容易啊,瞧她说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的,赛夏真要对她另眼相看了。
当霞女正说得起劲时,老人家右手举高,一记敲在霞女的脑袋上。“我看你功夫没长进,说谎的本事倒是精进不少,也不怕将来嫁不出去。”
“爹,我没说谎。”霞女揉着痛处辩白着。
老人见她执迷不悟地强势硬辩,又追着她连敲了好几下,一边气得直骂。“你这个死丫头,还敢狡辩!”
霞女看苗头不对,傻站着只会被打得满头包,于是躲到赛夏身后挡去她爹凌厉的攻势。
“哼,别以为躲到人家后头,我就会放过你,门儿都没,这回我非打得你满地找牙不可,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说谎?”老人家虽然气虚若病,但拳脚的力道仍不弱,那几记可够霞女痛得哇哇乱叫,抱头猛跳了。
两人兜着赛夏追打了起来,没完没了,几乎忘了赛夏的存在。而赛夏也乐得在居中观战,这个野丫头是该教训,撒野撒上了天,连他堂堂的……算了,不跟她计较了,总之将来谁娶了她谁倒楣。
霞女虽痛得眉头紧锁,扁嘴如鸭,但就是不肯招实话,瞧她原就满脸污泥的脸蛋,此时因痛,脸皮已纠得像条被捏皱的黑布,更看不清五官是长得什么德行了。
当老人家又高举右手掌,一个箭步欲打在霞女的后脑勺时,突然被凌空给接住了。
“霞老爹,请别再责备霞女,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这点我可以作证。”赛夏终是出言相劝,同时转身回头向霞女眨了一眼,似乎另有含意。
霞女则娇嗔道:“还以为你变哑了,这会儿才挺身说话。”看来他是故意等她被打得差不多,看完热闹满意了,才出言相护。哼,这个阴险的小子,她霞女向来是有仇必报的,等着瞧吧!
霞女忍着痛用最后一丝力气朝他扮鬼脸,以示抗议。
听见赛夏的作证,老人家这才放过霞女。“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既然有客远来,还不快去煮饭。”他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他随即恢复一张温和的慈祥容貌,拱手请赛夏入内歇坐。“这些年闹灾荒,使得远近这几座山林起了不少盗匪,你一个生意人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唉,在上者,只管扩充国土的版图,征战连年,全不顾民间疾苦,听说战事已打到邻近的城邦了,真是苦了天下黎民……”老人家语重心长地说着。
“又在说朝廷的事了,谁苦呀,当你女儿最苦了,打小就有一顿没一顿的,才会长不成女人样,被人家误认为‘小胸台’,唉,我看我还是去认鸟作父好了!起码,还可图个饱食终日。”她尾随在后,叨叨地念着。
老人家回头低吼。“放肆!居然敢拿堂堂的御前侍卫总领跟一只小母鸟相提并论,你该当何罪?”他吹胡子瞪眼睛的可怖凶相,也许吓得破别人的胆子,但对于从小就看着那张不得志的凶脸长大的霞女而言,早已见怪不怪了。
“又来了,爹爹,好汉不提当年勇,什么御前侍卫?那已经是十六年前的事了,只可惜那时候我还太小,对于那种丰衣足食的享受一点记忆也没有,等到你解甲归田了,我才慢慢长了记性,谁知道,正好赶上兵荒马乱的苦日子啊!爹,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解什么甲归什么田嘛!”她也不想去煮饭了,反正也没米可炊,于是一边趴在地上和成排成列小蚂蚁玩了起来。
十六岁的她,像个长不大的顽童,心思简单得只知玩耍吃饭。
霞老爹仰天长叹。“丫头啊,你当然不懂,乱世莫当官。”自从她娘病逝后,朝廷之中小丑跳梁,好人充斥,他早就看透了,一心只想带着女儿归隐山林,不想再过问朝廷之事。
一家两口,初来到景色秀丽的山谷小村时,霞老爷凭借一身铁打出来的硬朗身子及好武艺,想在山村里开武馆谋生,只是学徒时有时无,所收的束修常不够糊口,又碰上兵荒马乱连年旱灾,只有靠打猎维生。
但霞老爷毕竟年老体衰了,经年累月的粮食不继后,难免贫病交加,更不能招徒弟谋生,才会把个俏丽的女丫头片子,养得瘦干如柴,粗言粗语,衣破发污,男不像男,女不像女的,他看了都心疼。
赛夏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有了盘算。
“霞老爷,如果你不弃嫌的话,请收我为徒,这个玉佩就当做奉给你的束条。”他掏出翠绿晶莹的玉佩,这个小东西也许暂时可解他们的困境吧。
霞老爹面露迟疑,不敢接受这么贵重的礼。“这……”
“爹,别这呀那的,就这么说定了,走,咱们先拿这玉佩去找王老伯换银两买肉包子吃呀!”一讲到吃,霞女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她拉着迷糊不解的赛夏又向马那儿走去,打算先饱餐一顿,这才是现下最要紧的。
???
楼兰王国素来以珠宝闻名遐迩,由于得天独厚的地下宝矿,使得境内的富有人家比比皆是,全国上下找不到一个穷人或乞丐,这是楼兰王国最大的骄做。
金碧辉煌的王宫里,铺饰本国最质纯精良的宝石,将整个宫殿妆点得美轮美奂、如梦如幻,每逢日正当中,阳光直射,王宫一片光芒万丈,彷如一幢会发光发亮的建筑物。
宫殿里,三步一兵,五步一哨,庄严肃穆的氛围,连说话也得轻声细语。
突地,一大声呼喊,自远而近——
“世王、世后,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小公主米叶喳喳呼呼地冲到正殿来,满脸惊慌失措。
楼兰国王清闲优雅地品尝着手中的清茗,无暇顾及米叶的气喘如牛。
倒是母后心疼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得一脸青绿,像给什么东西吓着了。
母后张开双臂迎着米叶,米叶却投向王父身边。
楼兰王国有项不成文的规定,女人除了王后,不得出现在正殿,因为先贤先圣以为女人家的事,尽是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不得闹上庙廷之地,即使贵为公主,也不得例外。
所以楼兰王后一见那孩子慌慌张张的模样,为兔被她父亲责备,她只好先出声唤道:“米叶,别去烦你世王,来世母这儿。”温柔的召唤,却抚平不了眉头紧蹙心急慌乱的米叶。
她直惶惶地伫立在父王面前,娇小的身影映在父王的瓷玉茶杯上,像块朗朗晴空上飘来一朵乌云,有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世王,世子王兄真被你逼走了,他真的走了!”
“什么?赛夏走了,那孩子走去哪儿了?”母后先惊叫出声。
“胡闹!身为楼兰王国的世子,未来的统驭者,居然敢违背楼兰王室百年来传统所订的婚姻,好,”楼兰国王气愤地道。“就让他出去吃点苦吧!”说完便气呼呼地站起来,向旁侧的侍卫下令道:“通令全国子民,不准资助世子,我看他能倔强到何时?”
母后听得心口一纠,她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在外受苦。“我的王啊,这惩罚对从小养尊受宠的夏儿会不会太重了?”那孩子可是她的心头肉呢!
楼兰王用力拍案。“除非他肯乖乖地回来和孟节公王的女儿成亲,否则就让他在外头吃苦吧!”他语气坚决,毫无商量余地。
“米叶,你王兄可有带随身侍从一起出走?”她的皇儿打小生活起居,甚至穿衣穿鞋都有专人照拂,尊贵的身躯怎堪外头的风吹日晒,真教她担心不已。、米叶公主头冠上的翠玉珠子摇晃得咚咚作响。“听王兄御所内的侍卫说,他只带了世王送的爱马,便没别的了,王兄现下可能身无分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