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陆红杏用着好任性的口吻顶回去。
“你不要被天香和月下那两人的清纯外表所蒙骗,她们一肚子坏水,你不会希望哪一天在书里看到自己的裸身图吧?”
“范大哥,你怎么诋毁我和月下呀?!我们哪有一肚子坏水?”充其量一肚子淫水罢啦。
“还说没有?你们做了什么好事还要我提醒吗?!”
“如果哪一天我的人像图能在名满天下的如意君大作中出现,那真是无上光荣。”陆红杏又继续顶嘴,完全像个不孝的儿孙。
“对嘛对嘛。”天香在一旁附和。
“画在春宫图里有什么好光荣的?你会教四城里的人全看到你的身子——”范寒江只要一想到月下绘的那些,付梓成书之后,让其他人瞧见她的美丽模样,他就坚决反对到底。
陆红杏花了好大的力量才做得出来耸肩的动作,“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我平时的打扮也时常让许多许多的人瞧见身子,有时也让人摸两把,我怎么会伪装自己多圣洁呢?天香,走吧,我迫不及待了——”
“红——”范寒江追了出去,就算不能阻止她,至少他也要亦步亦趋跟着,才不至于让天香和月下玩得太放肆。可是他才一跨出门槛,先两步离开药铺的陆红杏却在他面前应声倒了下去——
第八章
“我想回铜鸩城……”
“你太累了,需要多休养几天。”
“我回铜鸩城也能休养。”
“你现在的身体不合适赶路回去。”
“我吩咐马车慢慢走,只要不颠簸就没什么关系。”
“我是大夫,不允许你这个病人加重病情,躺下。”
陆红杏因为连日未眠,将身子累到积病倒下,那时眼见她瘫下,范寒江倾尽全力飞奔过去,勉强接获她的软躯,没让她摔得更糟,现在看她顶着一张惨白的容颜却还任性说要走,他心里总是不快。
陆红杏先是抿唇,眸子眨也不眨地觑他,听到他这么说时,嘴里任性起来。
“我生病也从来就不是你帮我治的!我夜里发高烧,是我自己起来打水擦身子降热!我犯胃疼时,也是我自己轻轻揉散疼痛的!我搬书扭伤手腕时,更是我自己烧盆热水敷肿止痛,从来就不是你!不是你呀!你是大夫,是别人的大夫,你对我一点都不好,对我都不闻不问,我生病的时候都不是你在身边,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她拨开他的手,一古脑地朝他吼,宣泄肺叶间胀疼的情绪。
她的头好痛,痛到蔓延到四肢,那股疼痛想让她尖叫,她想摔碗摔盘子,要是手里有斧头,她连桌子也会想劈烂它,她好焦躁,待在他身边让她无法静下心来,她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她为什么这么难受、为什么这么愤怒、为什么要迁怒在他身上……
她吼完,还在喘息,又急呼呼呜咽,“伯父,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说那些话,我只是身体不舒坦……你不要生我的气,你没有对我不好,你是唯一一个对我最好的人,对不起……”她以为自己就要骂跑范寒江,手足无措地像个孩子,揪住他的衣袖,不让他离自己远去。
“我不会生气,你说的对,你难过的时候,我都不在,你指责的每字每句都没有错。”他确实失职,他非但不是称职的大夫,更不是称职的伯父,因为他竟然对陆红杏……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陆红杏猛摇头。
“没关系,你气我什么都可以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他制止她凌虐自己已经够昏沉的螓首。
“我……”陆红杏咬唇,光看着他,几乎觉得自己快要被恐惧灭顶。“伯父,我好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逃避地将自己藏在被子里,藏住自己难看的哭相。
“什么事让你害怕?你说给我听,也许我能陪着你一块商讨出解决的方法。”范寒江的手隔着衾被,搁在她肩头上,给她抚慰的力量。
她一定会失去他的,失去这个让她情窦初开、让她勇敢努力将自己打理得这么好的男人,无论她现在选择沉默不语,或是壮士断腕地坦白她的情意,她都会失去他的……
她会害怕,说了,他拂袖而去,从此不认她这名侄媳,视她为悖德之徒。
她会害怕,什么都不说,默默看着他身边陪着那么美好的温柔姑娘,她又该置自己于何地?
如果没有他再噙着轻笑,要她好好保重自己,她一定会完全弃自己于不顾,将自己变成一块荒地,任凭杂草丛生、任凭荒废虚无。
“红杏,你想说什么,就像方才那样大声说出来,你不说,我永远猜不着姑娘家的心思。天底下没有解决不了的事,说出来让我听听,不过你若太小题大作,莫怪我取笑你呵。”
真的该说吗?该让他与她的关系,结束在她手上吗……
“红杏?”
蓦然,衾被被一把掀开,陆红杏探出手臂倏地将他抱住,范寒江怔住,身躯教她饿狼扑羊之姿给震得踉跄,好不容易稳住两人,想张口询问她,话却先让人给堵了回来——以唇。
唇瓣上传来咂吮的热痛,鼻间全是胭脂水粉香,陆红杏的脸庞因为过度贴近,使他无法凝聚视线将她瞧明白,只感觉贴熨在他的脸颊上,有温温热热的湿意。
她咬疼了他,在他抽息的瞬间将芬芳小舌探进他口中,轻轻碰触他的牙关,她的十指在微微颤抖,却又异常坚定交迭在他脑后长发,将他按向她,承受她的唇舌洗礼,她在哄诱他,要他为她弃守、要他为她疯狂,要他主动将她纳入深处,与她交缠。
脑子里又浑沌又清晰,浑沌的是理智,清晰的是情愫,心里有块顽墙在崩塌,坍垮的声音与心跳融合为一,心窝口的脉动跳得多急,顽墙粉碎的速度便有多快——
“范寒江,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她的声音喂哺在他口中,因而变得有些含糊。
她一定是病得很严重,竟然豁出去地将自己的情意全盘倾来,她是情难自禁也是绝望悲鸣,她不想说的,想要继续装傻下去,她还想要当他的侄媳妇——如果这是唯一还能和他维系的关系——可是她自己将最后一丝的希望给摧毁殆尽!
范寒江听得好清楚,每一个字,每一个字,明明白白。
“你……”
陆红杏离开他的唇,方才才将他搂得死紧的双手,这一回却做出完全相反的举止,使劲将他推得远远的,甚至不顾自己脚步虚浮,把范寒江一路推呀推地推出门外,嘴里嚷着要他出去,要他离开她的房间,仿佛刚刚甜蜜相亲只是他的幻觉,是他过度渴望的幻觉。
“你出去!走开!走开——”陆红杏费尽所有力量将他推出房门,反手关门落闩,靠在门板后头瘫坐在地,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双耳。
她孬种,敢做不敢当,有种说出自己的心意,却没种听他嫌恶的回答!
她把这一切全都毁掉了……
感觉背靠着的门板传来轻叩声,陆红杏只是反复低叫着要他走开,捂起的耳朵里,听见的全是仿佛身处在空荡荡似的房间里所激发的回音,走开……走开……就这样默默走开吧……
范寒江当然没走,他静伫在原地,心里还在担心着陆红杏,却忍俊不住地笑了。
“红杏,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真喜欢他?将他视为一个男人在喜欢着?
“走开——”陆红杏仍掩耳嚷道,压根没听见他问了什么。
“……那真是太好了。”
因为他——
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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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
林老爷惊愕得合不拢嘴,不确定自己从大夫口中听到了啥字眼。
“不……我是说,好遗憾。”
范寒江在笑,笑得好温柔、好腼腆、好满足——在他诊出林老爷罹患不治之症的当下。
“你的表情一点也不像遗憾呀!”哪有人报悲时会笑成这副甜蜜幸福的模样?!笑到连两颗眼珠子都快眯得看不见!
“我家大夫向来都笑脸迎人,他不是在幸灾乐祸,绝对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虽然您的病情严重,但我家大夫一定会用尽所学为您治疗,至少让您在人生最后一途里可以走得安详——”
“我呸呸呸!一个笑得好像我得绝症是天经地义的大夫,一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奴才,你们这间药铺等着被砸吧!”林老爷甩袖走人。
小栀子被摔门声震得缩缩肩,摇头一叹,转向范寒江,叹息声更加浓重。
“大夫,你心情很好呀?”小栀子干脆挂上“今日休诊”的木牌。范寒江的状况一点也不合适看病,哪个上药铺的人不是身体不适或头痛胃痛肚子痛,要是范寒江对每一个人都拿这张笑脸去接客,不出三个时辰,这间小药铺会被砸得找不出半块完整的门板。
“嗯,非常。”范寒江颁首坦白。
“看得出来。连病人病得那么严重你都可以好像在恭喜他一样,你的心情真的很好。”和前几日判若两人。“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喜事吗?”
因为红杏说喜欢我。
“大夫?你别只是傻笑呀。”都还没回答他的困惑哩。
“因为我喜欢的人也说喜欢我。”
小栀子一听,眼睛都亮起来,他兴致高昂地拉来椅凳,“你向她坦白心意了?”
小栀子嘴里的她是刘家小姑娘。
“还没。她说她喜欢我,却又将我推开,我也不明白。”
“姑娘家怕羞呀!这叫欲就还推!”没想到刘家小姑娘的手脚这么快。
“怕羞?这两字实在不太合适套用在她身上……”
“会吗?我觉得她看起来怯生生的,说话声音也小小轻轻的,标准的贤妻良母!”刘家小姑娘是全天下男人都会喜爱的类型!
“贤妻良母?”范寒江仿佛听到多不可思议的形容字眼。
“贤妻良母。”小栀子也不厌其烦重复一次。
“栀子,你说的是谁呀?”范寒江觉得两人好似在鸡同鸭讲,完全搭不上边。
“刘家小姑娘呀!难道……你不是在说她?”
范寒江摇头。“我在说红杏。”
小栀子五官一扭曲,“大夫!你看中的人是那个侄媳妇?!”他失声叫。
“嗯。”
“她一点也不适合你呀!她看起来太泼辣了!你这种温性子的人一定会被欺负,我不骗你,你选刘家小姑娘比较好啦!”刘家小姑娘会相夫教子,陆红杏只会殴夫揍子吧!
“红杏只是性子耿直,有话直说但绝无伤人之心,她更不会欺负人,只是为求自保而将自己武装起来,红杏她很好。”
“好到跟你当了那么长时间的伯侄媳你才发现她的好吗?”
“我想,问题是出在我身上。”出在他的鲁钝、他的拙笨。
“天呀,我实在很想当你在说笑话,可是你看起来好认真。”小栀子一直幻想要是刘家小姑娘嫁进药铺来,那么药铺子里仿佛开了一朵空若幽兰,满室生香,如此一来工作起来也能特别带劲。
要是换成了陆红杏……小栀子嫌恶地皱眉,因为陆红杏的“范家亲戚”身分,实在很难让人喜欢她。而且她上回还恶意欺负楚楚可怜的刘家小姑娘,想来都讨厌。
“你是不是误把亲情当爱情?不然你们相识那么多年都平平静静过了,为何突然会产生什么喜不喜欢的感觉——一个侄媳妇敬重伯父是理所当然:一个伯父疼惜侄媳妇也天公地道,那不叫爱吧?”
“应该不是误会。如果将敬重与疼惜错认为爱,那么我应该更早更早之前就要误会了。”
“但是……”
“反正你已挂上歇业的板子,那我去看看红杏,希望她今天愿意跟我说话,我还有好多事想问她。”他从昨天被陆红杏推出房后,一直到今天早晨都还没能见到她的面。他心里悬着她说喜欢他的声音,那么微小、那么认真,至今仍缭绕耳边幽幽回荡,更坚定了他的心意,他想回应她,清楚明白地告诉她,他对她已经无法再维持纯粹的伯侄关系,她是第一个让他挂心,也是第一个教他频频回首的女孩。
“她一早就从后门溜出去了。”小栀子的答案唤住范寒江难掩雀跃的脚步。
“红杏出去了?”
“嗯,我扫后院时瞄见的。”那时陆红杏正蹑手蹑脚,拢裙堤鞋地悄悄闪出门后。
“她在银鸢城人生地不熟,要是迷了路可如何是好,我去找回她——”
“她在银鸢城不是只熟一个地方吗?那一定就是朝那里去嘛。除了曲府,陆红杏还能上哪去闲逛?”
是的,陆红杏一早天还没亮透,便偷偷摸摸溜出药铺住曲府而去。一方面是无颜、没胆、还没准备好如何面对范寒江,另一方面她被脑子里塞满的浑沌给整治得无法喘息,再不找人倾倒废土,她一定会被自己逼疯的!
“嗯嗯嗯……你强吻住他,这招好!这招非常好!你还告诉他你喜欢他?太完美了!你真是太厉害了!”天香一边听着陆红杏抱头哀号的自厌抱怨,一边给予高度评价的猛拍手。不愧是她下本新书女角儿的参考人选,真是敢爱敢恨的好货色!她会将陆红杏的伟大行径写进《伯父太猴急》里歌功颂德一番的。
天香兴奋地追问,“然后呢?然后呢?他是不是感动得痛哭流涕、感动到无以复加,抱着你直转圈圈,然后开始回吻你,双手本来是抱在你的脑后,接着越来越往下……越来越往下……越来越往下,先是双肩,再来是胸口,紧跟着是纤腰,最后长指挑开裙绳,用粗糙的指腹在你身上一寸一寸轻轻揉按,犹如在拨弄琴弦那样——还是你采取主动,吻着他的同时直接将他推倒在床榻上——”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陆红杏整张脸蛋完全深埋在双掌间,摇头再摇头。
“不……我把他推出门外,关门上锁,捂住耳朵不敢听他的回答。”
天香的笑脸瞬间僵住,原先还鼓掌鼓得恁般勤劳的小手一握,只留下一指右手食指使劲指向门口。
“你这个女人中的耻辱,你马上给我滚出去!”她气到嘟嘴。
才刚在心里狂赞陆红杏好样,结果在那样的绝佳好时机,她竟然像只乌龟缩入壳中,她天香唾弃这种胆小鬼啦!
“不然我该怎么办?不顾他的嫌恶反应,霸王硬上弓吗?!”陆红杏吼回去。
“对!”本来就该这样!
“他如果狠狠推开我,我岂不是自取其辱?!”
“做大事之前,谁还去管后果?”绑手绑脚的,哼,“担心他狠狠推开你?你为什么不干脆担心他情欲冲脑不顾时间地点把你压按在桌上猴急逞欢到不知道什么叫君子什么叫怜香惜玉什么叫适可而止什么叫不要再来第二次狠狠占有你侵入你做完之后怀孕该如何是好算了!”天香一口气饱满充足,一气呵成没有换气或停顿,比一头见到马车奔驰过去就会狂吠半个时辰以上的恶犬还要流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