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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腹能成婚 page 9 作者:夏蕗

  “怎么筹?去哪里筹?看来非到不得已,只有把作坊给卖掉了……”

  “夫人?!”李大听了也惊讶万分,玉石作坊是祖传的事业,要是真的卖掉,那阮家不也就名存实亡了吗?

  只见胡氏颓然地生回太师椅内,长长地叹了口气。

  “就他一个儿子,盼着他成材、盼着他光宗耀祖,怎么也没想到,他竟败光了先人的基业!”

  第六章

  吉日已订,阮家陷入久违的热闹中。

  阮飞香小小的绣楼里,成日就见媒人婆、裁缝师和下人们川流不息的来去张罗,其他地方更不用说了,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直到出嫁的前一夜,才万事底定的平静下来。

  一眉弯弯的月牙高高地挂在黑高的天空里,看来那么孤冷高远,静列地照指绣楼,阮飞香怔怔痴望,绣楼里非常安静,只有春雨的脚步声和她的自言自语,细小轻微地在室内回荡着。

  “喜帕、喜服……凤冠、霞帔……”春雨捧着一叠东西进来,放在桌子上,口里还不住地喃喃自语。

  “绣鞋、玉环、头钗、璎珞链子……”她忙碌的清点着有没有漏掉什么东西。“胭脂、水粉、蔷薇硝、玫瑰露……”

  “春雨。”阮飞香在里头唤着她。

  “唉,就来。”春雨连忙应了一声,却还在找东翻西的。“苻苓霜……苻苓霜呢?”

  “别找了。”阮飞香出现在她身后,温言道。“快来帮我换衣服吧。”

  春雨闻言道:“那都是小姐平日要用的东西,不早些清点整理好带过去怎么成?”

  “无所谓了……”阮飞香轻叹一句。

  “什么?”

  “没……”阮飞香避重就轻地答。“孙大人家要什么没有!你这样小器巴巴的什么都带过去,倒像他们会虐待我似的。”她故作微笑,双眼却有藏不住的凄然。

  说是这么说,真正的情况只有她明白。那孙亦恫是谁?她有必要为他美丽吗?花般容貌为谁好?玉容寂寞泪栏杆罢了啊!

  此生无缘,她何须再有想望?

  奇怪的是,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她的心,居然就平静了。

  元宵夜就已了却她的心愿,只要他过得好,余愿已足。只要别再有什么不该有的奢求,她发觉自己是可以很平静的,如同没有发生过这一切……

  更何况,佟晓生自始至终,从来也没给过她什么承诺,不是吗?

  嫁……就嫁吧!

  尽管她有预感,下半辈子也许再也无法绽出真心的微笑,也许无法爱上她的丈夫,可是……还是嫁吧!

  否则……母亲会哭的……

  她向来不是感情激烈的人,即使忘不了佟晓生,也无法使她鼓起勇气向母亲革命。她温顺如水,却也柔软如水,装进了什么容器就成什么样子,佟晓生或许只是她心中一个小小的波涛,过去了、平抚了就不会再有痕迹……她喃喃自语着告诉自己,像在催眠自己似的……

  “小姐。”春雨的声音唤回了她的心神。“再怎么说,小姐初嫁进夫家,一定会客气,就算人家问咱们缺什么,咱们也总不好真说吧?所以啊!这些咱们家里用惯的东西,虽然不是多好、多值钱,但怎么也得带上一些,才不会到时断炊啊!”

  阮飞香看着她忙碌的模样,淡淡一笑。“算了,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反正……反正她已经不在乎了……

  她回到窗边重新落坐,看到窗外有个人影慢慢移动而来。

  是母亲。

  夜那么深了,她还亲自特地过来,是有话对她这个做女儿的说吧?阮飞香不及细想,旋身下了楼……

  胡氏提着灯笼,小心翼翼的在夜路中行进,才到绣楼门口,便见到女儿不知何时竟已下楼来,出门搀扶她。

  “娘,怎么不带着冬雪,夜那么深了,四周都不清不楚的……”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就到你这儿来了。”胡氏笑道。

  “娘,您走好。”阮飞香轻轻托着母亲的手臂。

  “好孩子,陪娘走一走吧!经过了今晚,就少有这种机会了。”胡氏拍了拍她的手。

  “好的。”阮飞香温言答道,搀扶着母亲,在院子里的花径慢慢地走着……

  星空朗朗、花草生香,小径里泛着略寒的水气,然而这对母女却没有感觉到冷,她们无声地散着步,气氛中有一股和谐的温情。

  不久,她们来到绣楼旁不远处一座石亭,周围檐下挂着几盏晕晕的宫纱灯,昏黄的烛火在蒙如白雾的纱纸灯中轻轻摇曳,就着微弱却不至于视线不清的光线,阮飞香扶着母亲在椅子上坐下。

  “累了吗?”阮飞香问。

  胡氏笑着摇了头,道:“你也坐,娘有话跟你说。”

  “是……”阮飞香依言在母亲身旁挨着坐下。

  “好久好久,咱们母女俩没这么亲近的散心了,是吧?”胡氏看着女儿,心中有着疼惜。

  向来她都是那么的精明与俐落,要管理玉作坊,要顾家务事,又要应付阮光宗成天在外惹是生非捅楼子,难免很少和女儿有交心的机会,除了阮飞香每日例行的请安以外,母女之间并无太多交谈。

  不总是这样的吗?乖巧的孩子,通常也是最容易让人遗忘的孩子。一向乖巧的飞香,因为不让她操心,她也就很少挂心,因为知道她会好好的。

  然而在明了到她即将出嫁之后,胡氏才突然发觉,和女儿之间的回忆竟是如此稀少与淡薄,她甚至记不起,今年年初飞香做生日时,自己为她做了些什么?倒是阮光宗花了多少家里的钱,她一个子儿都忘不了。

  正视到自己忽略了女儿的事实,胡氏心里也不禁涌满了怜惜与愧疚,尤其飞香又是在不得不的情况下答应成亲,这个事实更让胡氏觉得亏欠了她。

  “飞香……”她柔情地喊。

  “嗯!”阮飞香微微垂着头,轻应了一声。

  “告诉娘你的心底话好吗?”胡氏看着她,道:“你……有没有恨过娘?”

  阮飞香愣了一下。“您怎么……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先别管,只要告诉我,你有没有恨过?”

  “飞香怎么会有这种念头呢?”

  胡氏仔细凝望她的表情,只见女儿美丽的脸上,虽没有埋怨,却另有一种无以名状的木然。

  “娘知道,你不开心。”胡氏轻叹了一口气。

  “您别多虑了,女儿很好的。”阮飞香笑了笑,笑容中安慰母亲的成分远多于发自真心。

  “娘耽误你太久了。”胡氏道。“当年我片面毁约佟、阮两家的亲事,从那个时候起,你就常常失魂落魄的……”

  阮飞香闻言,有些惊愕。

  原来……她都知道……她并不是无动于衷的啊……

  “有些话,娘想跟你说清楚。”胡氏伸出手,轻抚着飞香脸颊。

  “或许你会觉得,娘很无情,拆散了你和佟晓生,可是人世间的磨难是很多的,它不会因为你们有爱而停止,却会以种种苦难的面貌来消磨你们所谓的爱……”她道。“娘跟你爹就是一个好例子,当初我嫁过来的时候,也是一心崇拜自己的丈夫,我认为他有学问、有文采,不像娘家里的人成日锱铢必较。可时日一久,当我偶然发现家里的帐一塌糊涂,发现你爹除了风花雪月外,再也没有其他求生的技能时,我真的快崩溃了。这就是我期待的丈夫吗?我能任他将家业败下去,甘心跟着他‘一箪食、一瓢饮,不改其乐’吗?不,我很清楚我不愿意。娘的身体里流的,毕竟是商贾世家的血,所以,娘撑过来了,而且,我发现我居然还不讨厌别人说我浑身铜臭味,因为我很明白,那钱是我自个儿赚来的,我花用得心安理得,别人眼红任他说去,我一点也不在乎……”

  “娘……”

  “娘说这些是想让你明白,我不是不让你和佟晓生在一起,而是怕你重蹈我的复辙啊!”胡氏说到激动之处,忍不住抓住飞香的手,握得紧紧的。“香儿,娘吃过太多苦,只希望你衣食无缺,希望你快快乐乐、没有烦恼,你能明白吗?”

  “女儿明白。”阮飞香点点头。“我明白……”无意识地重复着“明白”两个字,她到底明白吗?

  然而胡氏却不明她的心绪,只觉颇感安慰。“有你这句话,娘也放心了。你嫁到孙家之后,凡事要知分守礼,明白吗?”

  “明白。”

  “那就好。”胡氏笑道。“我知道你会做得很好的,只是母亲的总是放不下……”说到这里,她缓缓起身。“再陪娘散一散心吧?嗯!”

  “好的。”阮飞香轻轻点了点头,下意识瞥了一眼高挂空中的月亮。

  月不成圆,人不团圆,天际的月牙儿是否正暗喻着她,此生想与佟晓生见面,都已是不可能的痴心妄想?她低首敛眉,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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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家。

  佟晓生面色凝重的看着下人呈上来的一叠报文。

  “今年的生丝量太少了,就算有,品质也不稳定,按这样下去,和洋人的生意就做不成了。”

  “少爷说得是……”那底下人正是杭州织作坊里的领班苏贵,只见他风尘仆仆,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我听说有人大量的收购生丝织布,想跟咱们抢生意,又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放话,说咱们除了最高级的生丝,其他次等货色都不看在眼底,那些蚕户怕咱们不要那些品质不好的丝,索性贱价卖给敌手,这事儿光是小的去,实在办不成,只得请您去调解那些蚕户,给他们吃定心丸,向他们说明,这才有用。”

  “没问题。”佟晓生心中已打定了主意。“你和那些蚕户说了我什么时候会去?”

  “就在这几日。”苏贵抹着汗道。“就是没想到少爷竟突然要成亲……这可怎么好?他们说要是过了期限,我还没请到您回去作主的话,就要把丝卖给别人了。”

  “你且别急,两件事都很重要,不能延了任何一样。”佟晓生沉吟了一会儿。“明儿个你吃完了喜酒就立刻回去。”

  “呃……那您?”

  “我手书一封交给你,先带回去给那些蚕户们看,我自己也会在举行完婚礼后马上启程的。”

  “这样……成吗?”苏贵有些忐忑不安,佟晓生却露出悠然一笑。

  “急事缓办,你难道没听过吗?”

  苏贵听到他这么说,又见他一副从容模样,这才定下了心,心悦诚服的道:“还是少爷有本事,我光是听到这消息,就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了,少爷却还有心情安慰我。”

  “谁需要安慰啊?”孙义昭的声音赫然由屋外传来,屋内的佟晓生和苏贵尚来不及反应,孙义昭已经笑嘻嘻地走了进来。“新郎倌不去张罗婚事,倒躲在屋里和这王老五密商,啊?”

  “我们正巧谈完。”佟晓生向苏贵示意,苏贵也很识相的立即起身。“义昭少爷,我先下去了。”语毕,随即走了出去。

  孙义昭见苏贵离去,便道:“新郎倌,我听来一个消息,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听说你的大舅子在元宝赌坊输了五十万两银子,阮家缴不出来,因此阮大少爷现在还被留在那里‘作客’呢!”

  佟晓生闻言不动声色,着手收拾书案上的东西。“我知道。”

  “你知道?”孙义昭愣了一下。“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连说都不说?”当初他只说过自己和阮飞香那段无缘史,却没提到阮光宗的现况,这到底是……

  “说这些干什么。”佟晓生瞄他一眼,不知他到底是何用意。

  “我是丑话说在前,免得你后悔,就算阮家小姐千般好,但阮家那个儿子可是个无底洞,跟他牵连上了,没你好果子吃的。”

  “我晓得,你放心吧。”佟晓生只是笑了笑。“我自有应付之道。”

  看着佟晓生一副冷静的模样,孙义昭越来越不解。“晓生,即使我已经知道你要做什么,不过有时还真是搞不懂你,就拿名字来说好了,竟连婚姻大事都可以作假?”

  “不这样做,只怕我娶不到老婆啊。”佟晓生笑了笑。

  “那可不一定,谁教你非卿不娶?”

  “正是。”佟晓生半是玩笑半认真的点了点头,走出屋外。“对了,我还有些事要拜托你,义父嚷着要下棋,你先去陪他一局吧,我手上忙完就来。”

  “什么跟什么呀?!”孙义昭愣愣的自言自语了一句,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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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喜事临门,难得的天也不冷,竟是个露出了煦阳的和暖日子。

  阮家嫁女儿,嫁的还是望族孙尚书的义子,许多人都赶来瞧热闹,胡氏起了个大早,忙里忙外的等待,阮飞香更是一宿无眠,早早就被春雨拉起来打扮了。

  点上胭脂、扑上香粉,穿上金银掐丝彩凤喜服、戴上珍珠玛瑙纯银凤冠,五指点上朱红蔻丹,脚上踏着金莲绣鞋,当胡氏进到女儿房间时,看见她如此盛妆娇美,简直不知是哪里来的天仙化人,不禁眼眶润湿了。

  “小姐,夫人帮您盖喜帕来了。”春雨一边说,一边将红滟滟的喜帕递给胡氏。“夫人。”

  胡氏接过喜帕,竟不住有些颤抖。

  “香儿……”

  “娘……”阮飞香从床沿站起,在春雨的扶持下向母亲跪下磕头。“女儿拜别娘亲,您日后要多保重身体,千万别累坏了……”

  “你去到孙家,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嗯。”阮飞香含泪点了点头,春雨见状便道:“好了,大喜的日子,怎么愁眉苦脸的,小姐,别惹夫人伤心了,笑一笑才对嘛,这样多美啊!姑爷一定喜欢。”

  阮飞香不语,胡氏却笑着点头。“春雨丫头说的是,吉时已到,准备上花轿吧!”语毕,便将那方喜帕盖上了凤冠,阮飞香的眼前便只是一片红,接着视线所及的就只有自己的脚了。

  这一切,不真实得就像一场梦。

  呜啦啦的吹奏乐器声,听起来离她是那么的遥远,她在母亲和丫环的扶持陪伴下,缓缓走出了家门,跨上花轿的那一刻,一种局促狭隘的感觉立刻笼罩住她,端坐在轿内,直到轿帘被放了下来,她才有了离开家里的真实感。

  另外一方面,胡氏送了女儿上花轿之后,直觉地使在人群中开始搜索着新郎倌的身影。

  随着长长的迎娶仪队望去,按理说最前头的人应该就是新郎了,然而或许是阳光刺眼吧,她实在看不太清楚那未来女婿的模样……

  她朝着他的方向更走近了些,试图看清那孙亦恫是何许人物,说巧不巧,那孙亦桐也恰巧在这时回过头来,只见他拉着缰绳,鲜衣怒马,眉宇间淡淡的冷傲之气,看着她的神情冷得像冰,宛如胡氏不过是个陌生人,令胡氏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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