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无父子,更何况他们?”佟晓生苦笑。“他们熟悉咱们的底细,自然知道如何对付咱们,想来那些蚕户多半是受了他们鼓吹或指使,加上我人不在杭州,这才酿成这等大事……”
“那……那咱们究竟该怎么应对?”苏贵握着手,愁眉苦脸的模样。
佟晓生知道他的慌乱,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吧!我来都来了,这毕竟是爹交付给我的责任,说什么我也不会对不起他。”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然而却奇异的有股安稳人心的力量,苏贵向来知道这位少当家老成持重,只是没想到遇到了这种大事还能不改形色,不由也就安下心来了。
“那,少爷,您看现在该做什么才好?”
佟晓生沉吟了下。
“你先帮我备辆车,我去看看飞香,待会儿就出门。”
“是……”苏贵欣然应允。
佟晓生看见阮飞香时,她已经睡着了。
静静的、恬恬的,与周围的景物融合,仿佛她就是风景中一部分。
很美,也很撩人心怀。
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轻轻走近她。
她难道不晓得,自己的睡姿有多么让人动心吗?樱唇微羸,露出了洁白贝齿,一绺青丝,随风轻扬,绵密的刘海微微掀动着,美得像幅画……
他就这么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贪看着她的容颜,直至过了好半晌,才想起自己仍有事待办,不想扰她好梦,却又怕她在此睡下着凉,于是只得以一种小声到不能再小声的语气,轻轻的将她从梦境唤回。
“香儿?”
美人犹睡,兀自不醒。
佟晓生又唤了两句,见到她还是没反应,微笑地摇了摇头,干脆伸出双手抱起她。
阮飞香微微动了动,却仍沉浸在睡梦里。
“作了什么梦呢?笑得这么甜。”佟晓生轻问。
当然不会得到回答。
或许是他的怀抱太温暖、拥抱太过有力,阮飞香竟无意识地靠紧了佟晓生的颈项,像只爱撒娇的小猫一样地摩挲了几下,她身上的香味钻到佟晓生的鼻翼中,真个儿教他心猿意马……
抱着她来到了房间,他直入内室,将她轻放在床上,正要放下她的手时,许是她不愿那股温暖忽尔离身,竟抓住了他的衣袖不放,秀气的眉轻拢,百般不愿的模样。
“这教人怎么离得开?”佟晓生又是叹了口气,勉强将她的手拉下,替她盖了件被子,喃喃道:“莫怪人家说道,温柔乡是英雄冢,现在我可真真正正明白了呵!”
伸出手来,在她额前轻轻抚摸了几下,佟晓生这才终于心甘情愿地站起来,准备走出去,然而正要开门时,阮飞香却醒了。
“唔……”她揉着眼,坐起来。“这……是哪儿?”
佟晓生闻声回首。
“吵醒你了?”他再度踅了回来。“我怕你着凉,所以带你到房里来,没想到倒把你给惊醒了。”
“我睡着了啊……”阮飞香有点不好意思,自己的睡相不晓得有没有被别人看到呢?“我该小心一点儿的……”她喃喃自语,像个做错事的小女孩般。
从前未出嫁的时候,她也常常在绣楼外头的窗台护栏前午后假寐,没想到这次居然犯了老毛病……
然而佟晓生却体谅地道:“这些时日你跟着我东奔西走的,身子自然消乏,今晚就好好休息吧,等我回来,咱们一起用晚膳,嗯?”
“你要出去?”阮飞香一愣。
“嗯。”原本他是想趁她休息的时候出门,也许赶得及在她睡醒之前回来,不过看样子是不成了。
“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我也有点过意不去,但是有些事情,不解决实在不行……”
“晓生,我想跟你一块儿去……”阮飞香忽然道。
“什么?”
“不可以吗?”阮飞香小心翼翼地问。
佟晓生这才发觉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忙道:“当然可以啊,我只是很惊讶,这些事既琐碎又无聊,我怕你没兴趣。”
“我没关系,只要能跟着你……”阮飞香说到一半,便粉颊娇羞地低下头去。
虽说已是夫妻,但这样的对话会不会稍嫌胆大?
无论如何,就是想跟着他啊!
十年的分隔太过久远,远得她都快要忘了他的脸,如今再要有须臾分离,她也是不愿的……
或许她太黏人,没有考虑到丈夫的立场,可是……作为等待他十年的代价,她希望自己能够小小的任性一下……
奇异的是,这些话,尽管她没有宣之于口,佟晓生却似乎完全能够了解,对于她的要求,很干脆爽朗立即答应了。
“既然要去,就别让苏贵在外头等太久,咱们这就出去吧!”他一边说,一边体贴的扶起她。
对他的温存,阮飞香亦报以羞涩的一笑,佟晓生见状,一时竟是情难自已,忍不住便将她横腰一抱,冲动的吻住了她的唇……
“香儿啊香儿,你真会消磨任何一个男人的理智啊……”他沙哑的在她耳边呢喃。天啊!他甚至不想出门了,只想抱着这可人儿狠狠的缠绵个几千几百几万回!
“别……别这样啊……”阮飞香有些不安的推开他,惊见他的表情是那么的不一样,充满了男子的欲望,不是她不喜欢,而是佟晓生向来都是那么的温文儒雅,那么的呵护着她……然而眼前的人,却有焚烧着她的强烈感觉……
不是不喜欢,而是初次见着了他这样的一面,令她不但惊奇,也心跳到剧烈无比……
那样的他,她会怕,不是怕他本身,而是怕连自己也会因此失去理智……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忽传来脚步声,接着外室的门就被人敲了两下,传来苏贵的声音。
“少爷,车子备好了,咱们可以出发了!”
佟晓生一听见他的声音,马上回到现实里,想到“到口的鸭子飞了”,不免泄了气,将头埋在阮飞香的颈窝里,久久不起,阮飞香觉得这下转变未免太大,于是笑了笑,去推他。
“人家在叫你呢。”
“不理他。”他死抱着妻子的柔软娇躯,硬是不理。
“这样不好吧?”阮飞香低声道。
外头见里面人没有回应,于是又再次敲了门,喊得也更加大声了。
“少爷,车子备好啦!咱们是不是现在就立刻上蚕户家里去?”
“你真要装作没听到?”阮飞香朝着外头看,惊讶地问。
他是来真的?!
佟晓生含含糊糊的说了两句话,大意就是在诅咒苏贵不识时务之类的,阮飞香啼笑眦非之余,更讶异自己的丈夫竟然也会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才不过短短一段时间,她就看到了三种不同样貌的佟晓生,温柔体贴的他、激情炙热的他,还有现在这个像孩子一样撒赖的他……更奇怪的是,这三种样貌的他,对她而言,竟都是充满魅力的……
还是说,只要是他,无论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就是欣赏、就是喜欢呢?
爱情没有任何特别的理由,它是超越一切的钥匙与万灵丹。
轻轻地把手放到他的头发上抚摸,她想,该是自己这个做妻子的,好好“鞭策”丈夫的时候了。
“不去的话不行吧?”她问。
“哎。”佟晓生当然知道啊!
“你这样,让苏贵知道的话,可是要笑你的。”
“我跟自己的妻子在一块儿,有什么好笑的?”男人跟女人的不同就是,男人脸皮厚多了,佟晓生自然不会在意,阮飞香叹了口气。
“好吧,那你自个儿说好了,要怎样你才肯出去?”
“你说呢?”他终于抬起头,别有深意地望着她,那是深情的、诱惑的,甚至是有些淘气的!
瞧出了他的心思,和那略带着挑逗意味的话语,阮飞香早就明明白白了,只是碍于女子的娇羞,她实在难以启齿,不过看眼前的情况,佟晓生似乎真有打定主意不出门的态势,他不在乎也就罢了,但她可不愿落得一个成日只会勾住丈夫不放的恶名啊!
要做贤妻,除了在外温良恭俭让,在闺房里,也必须会些手段才成吧!
想到这里,她也只得认了。
“这……这样吧,”她吞了吞口水,细细地说道:“如……如果你能早些把事情解决……那……”
“那怎么样?”佟晓生期待地看着她。
阮飞香顿了顿,把话说完。“那我们就、就早些回来……好……好把刚刚未完成的事情给……给……给‘做完’……”话一说完,她自个儿整张脸都红到耳根子去了!
佟晓生则是笑看着她。“此话可当真?”
耐不住他语气中的调侃,阮飞香忍不住抡起粉拳,在他的胸前捶了两下。“你还说、还说!”
“呵呵呵呵……好好好,不逗你了。”佟晓生拥住她,他刚刚不过都是故意在逗着她玩,其实只要能这样拥着她,听着这些情真意幼的体己话,他已觉得此时此刻无比幸福了……
“夫复何求,夫复何求啊……”他满足地叹息,再次拥紧了娇妻。
第十章
跟着佟晓生几天到处跑下来,阮飞香从旁仔细观察着他的为人处世。对待蚕户背信,非但没有给予责怪,反而动之以情、诱之以利,加上这些蚕户原本就是世代为孙家做事的,此次背信另投他人原是逼不得已、误信他人谗言的后果,经佟晓生这么一亲自劝说,虽不是全数,但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打消了将原本产量就不多的生丝卖给其他织造坊的念头。所追回的生丝量,不多不少,至少可保证未来半年无虞,这半年内,佟晓生有足够的时间去与蚕户周旋,顺便开发新市场。
“这样就可以了,去吧!”这一天,佟晓生伏案写完一些东西后,交由苏贵拿了出去,这时正好阮飞香进来,手上还捧着一盅不知是什么的汤品。
“忙完了?”阮飞香对苏贵问。
“是啊是啊!”苏贵笑道,这个少奶奶人长得美,性情又温和,跟少爷简直是绝配,任谁看了都要这么说的。
“少奶奶您请,我不打搅你们了。”苏贵一边说,一边让身退了出去,还不忘帮着关上门。
阮飞香见状,这才走到书案前。
“休息一下吧?”她温言道。
佟晓生看见是她,笑着放下了手上的毛笔。“咱们来到这里有几天了!”他一边说,一边拿起盖碗。
“七、八日有了吧。”阮飞香看见桌子有些凌乱,于是撩起袖子,露出一截藕臂,着手替他整理了一下桌子,娴雅的模样动人,佟晓生贪看那一截雪白臂膀,心中无限绮想。
“这些天我好生冷落你了,你可曾觉得无聊?”他问。
阮飞香摇摇头。“你办的是正事,我有什么可说的?闲暇的时候,我常去喂鱼,这样也打发了不少时间。”
佟晓生闻言,一方面无限欣赏她的明理,一方面却又觉得心疼,飞香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挑起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呵……
“这样吧,这些时日我也忙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的几天,我带你去游西湖,如何?”他兴致勃勃的提议。
然而阮飞香却无半点喜悦之情,只是沉吟了一会儿。
“怎么啦?不喜欢西湖吗?”佟晓生察觉有异,于是走到她身边,轻轻拉住她的手。
“不……不是不喜欢……而是……”
“唔!”佟晓生探询地问:“香儿?”
“我怕说了扫兴……其实……如果这里的事情办完了,我还是希望早点回去。”
“不去游西湖也没关系?”
“杭州……以后有的是机会来,可是……我、我想我娘……”
待她呐呐地说完这话以后,佟晓生这才突然想起她三朝尚未回门,便直接跟他来到杭州的事情。他在心底暗骂自己糊涂,却还有意逗她,便笑道:“怎么这么快就想回娘家了?我对你不好吗?”
阮飞香心中一紧,慌忙抬头,但接触到他玩笑神色,方知他说的是假话,一时羞恼,便抡起粉拳捶了他一下。“你胡说些什么!”
“好好好……不说不说,咱们谈正经的。”佟晓生笑道,将她搂进怀里。“我一忙起来根本什么事都忘了,也没顾虑到你的心情,好吧,既然你想回去,那么咱们明天就启程。”
“明天?!”这下子吃惊的换成阮飞香了。
“既然要回去,当然是越快越好啊。”
“可……可是你这边的事情……”
“放心吧,接下来是收尾的部分了,我已经和那些蚕户重新打了新的契约,明定价钱随每年生丝量及生丝品质,调涨或调降,不像以前死守着官方订价,这些蚕户也都签了约,所以,接下来的事由苏贵去处理就成,咱们可以启程回去了。”
“真的?”阮飞香惊喜的问。
“这事还有假?”佟晓生见她欢喜,也不由得一笑,伸手拧了拧她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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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孙府。
孙尚书对于佟晓生和阮飞香这么早就赶回来,显得有些不解,不过还是很高兴,待佟晓生向他解释完回来的意图以后,孙尚书这才恍然大悟,并嘉许他们设想周到。
“哎,那时我就觉得这么做有些不妥,不过毕竟杭州的事也不能再拖,所以才不好阻止你们。三朝回门的日子没回去,不知亲家要怎样不高兴了,虽然之前我曾派人回去告罪,不过对亲家还是不好意思得很,你们还是赶快回去请个安,我叫底下人再准备一些礼品,你们休息休息,换身衣裳就赶过去。”
“是。”佟晓生进来这么久,一直没看到孙义昭的人影,觉得有点奇怪,便问道:“义昭呢?”
“他啊……”提起他,就让孙尚书直摇头。“别提他了。”
“怎么回事?”
“这家伙啊,我还奇怪他这次回来怎么待了那么久,还不时的消失,没想到他竟连我都瞒了,原来他是为了皇上派的任务才返家来的,事情办完了,自然也就返京述职,一点也不把我这老头子放在眼底。”孙尚书有些愤愤的说道。“我也是当过官的人,什么能说、该不该说,难道我会不知道吗?居然防我像防贼似的……”
瞧他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阮飞香不禁觉得有趣,这老人像个老小孩似的,跟自己家中的长辈,委实是两个模样呵!
想到母亲,她的心情就复杂起来。
当初母亲反对她嫁给佟晓生,现在如果发现自己千算万算还是算不过天意之后,又会作何感想?如何对待她的新婚丈夫?
看了看佟晓生一眼,她不明白他怎么完全不在乎?
打从一开始,他的镇定与冷静就教她起疑,用假名娶她,想必也是事先规划好的,难道,他就不怕真相被母亲知道后,母亲会更加阻挠这桩婚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