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也许你担太多心了。”
“最好只是这样。”
“这种大事怎么不先跟我商量?”迎舞不悦地瞪着韩熙。
“这是大事吗?”
“当然!”
“那好,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了。”
“这不一样,完全不一样!”迎舞突然紧张地踱起步来,“我是说,你该给我一点时间作心理准备,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叫我到哪儿……喂!有什么好笑的?”
“你不是不高兴他们没经你同意就举办活动吗?”韩熙抹去脸上的微笑,正色道,“只要你说一声,我随时可以中止这场闹剧。”
“啥?中止?”
“我这就去……”
“绝对不行!”
“也就是说你答应出席?”韩熙给她一个疑惑的目光。
“如果韩缇不反对的话。”迎舞用力点头。
“她和你说一样的话。”
“那就没问题了!一定会很好玩的!对了,我得去找韩缇,商量明天该穿什么衣服!”迎舞雀跃地走出房门。
见迎舞如此期待,韩熙也兴起淡淡的喜悦。戚吾的年轻战士们多半将时间花在训练及战场上,因此只要一抓到机会,就会举办各种多采多姿的热闹活动,尽情玩闹,纾解平时累积的紧张情绪,这次也不例外。
韩熙只希望明天岌鹿举办的选美大会能平安无事地结束。
想着,韩熙不由得自嘲地笑了。
“要是被岌鹿他们看到,又要笑我未老先衰、成天烦恼……不过,最好不要出差错啊。”
迎舞蹦蹦跳跳地抓着韩缇团团转,一会儿要韩缇帮忙挑衣服,一会儿叫她选胭脂,弄得韩缇咯咯直笑。
“你笑什么?”迎舞瞪眼。
“没事……呵呵。”
“我知道了,我打扮起来不好看对吗?”
“美得很。我只是没有想到,一场玩闹的选美大会竟然激出了你身为女性的自觉,你得承认在今天之前,从没想过梳妆打扮这主意吧?”
“那是因为没这必要呀!”
戚吾族的女性除非有了情郎,鲜少花时间装扮自己,比起这些磨工夫的琐碎事,有更重要的工作等着她们。戚吾族的地面上,持家的是女性,赚钱的也是女性,战士们的活跃范围只限于战场。因此,战士们的领导者是族长,其他女性实际上则奉族长之妻为首。
“我懂了,迎舞有心上人了,对吗?”
“才没有呢!”迎舞猛摇头,好像韩缇问的不是一个单纯的问题,而是攸关生死的抉择,“你不想想看,族里有哪个年轻人我看得上眼?我的期望是很高的,对方最起码也要是戚吾第一勇士……”
“像是岌鹿?”
“那小子怎么够格!别打断我嘛!听完你就知道了。”
“好,我会安静。”
“我爹是威吾族第一勇士,这是大家公认的,可惜性子迷迷糊糊、丢三落四,还得找一个韩熙在旁边提点他,这样太逊了。所以我要的是一个既勇敢、又聪明,在战场上足以对抗任何侵扰,回到家来又能和我相处甚欢的男人。”迎舞大大地叹了一口气,“这不是摆明了我终身不嫁的宿命吗?”
“你一定会找到的,别这么快就放弃……对了,你觉得我哥哥怎么样?人家都说他聪明又勇敢呢。”
“韩熙?那个外表廿岁,内在像老头子的家伙?哼,就算他跪在地上求我,我都不要!”
“我哥哥有这么差劲吗?”韩缇垂下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哥哥对我很好的,怕我太过操劳,他一肩揽下所有家事,让我过着轻松的日子。即使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不想听你说哥哥的坏话。”
“对不起,韩缇,我知道他是个好哥哥。但是你也得同意,戚吾族的男性是不做家事的,只有残废无法上战场的男人才会在家里帮忙做事,韩熙的举动替他招来坏名声也是事实,不是我造假。”
“我以前不小心听到,有一回,哥哥在一对一武器训练时,练习的对手喊他软脚虾、没用的窝囊废,讥他是不是没事可做,整天窝在家里做女人才做的事……”韩缇泪涟涟地泣诉,“可是那场练习明明是哥哥赢了,他不是软脚虾!就因为他舍不得我劳累,别人就要这么侮辱他?”
“韩熙当然不是软脚虾,你不用理会那些人,他们只是嫉妒韩熙罢了。”嫉妒韩熙的岂止是这些人,迎舞有时候也不禁嫉妒起他。
“他们嫉妒些什么?哥哥并不是特别富有,也没有什么权力,他在族长身边只是帮忙做些杂事而已。”
“做些杂事?”迎舞听得眼珠子直往上吊!“你还没发现吗?韩熙一天不在我爹身边,我爹就什么事都做不好!对,真要怪,还是得怪韩熙!害我爹变得这么依赖他!”
“哥哥这么重要吗?可是哥哥告诉我,他只是服侍族长,就像仆人一样,替他整理书卷、写写信札。”
“全族上下有一半以上的人争着想要韩熙的‘仆人’位子!哪个仆人能在我爹生病之时发号施令,或是前往他族协调边境纷争?韩缇,相信我,除了我爹以外,韩熙是这里最有权力的人。”
“所以哥哥不是软脚虾,也不是没用的窝囊废。”韩缇破涕为笑。
“其他人练习掷短枪,最少得练三个月才掷得精准,你那混蛋哥哥只花了十天就运用自如了,天底下有哪个窝囊废是这么厉害的?”
迎舞想到这里,又涌起一阵嫉妒的浪潮。当她只花了两个月就掷得比同辈好之时,曾自豪地以为自己创了某项傲人的纪录。
因此,当燕祁告诉她韩熙远远超越她的好成绩时,迎舞只感到强烈的屈辱,以及一股方兴未艾的竞争意识。
——虽然只是单方面的。
因为韩熙从来不把她当一回事。
“谢谢你,迎舞,我觉得好受多了。”
韩缇的声音将迎舞拉回现实,她拍拍韩缇的手,笑道:“你以后少听韩熙胡说那就没事了,他看不出自己的价值,我们心里有数就好。”迎舞知道自己说的是事实,即使她以挑衅韩熙为乐,心中对他依然十分推崇。
“对了,如果还有哪个混蛋胆敢侮辱你们兄妹,记得来找我,我没有你们的好度量,就是见不惯有人胡乱放话。”
“哥哥和我都不希望看到有人为我们伤和气,你的好意我们心领就是。别谈这些扫兴的事了,聊聊明天吧。”
“你不紧张吗?大家要选代表戚吾的美女耶!”
迎舞的双颊发烫。她平时虽然粗枝大叶,此时却额外意识到自己的女性特质,没有一个女孩不喜欢别人将第一美女的荣衔加在她头上。
“要是由我来做决定,我绝对会选你。”
“遗憾的是只有男人才能选美人。对了,我们改天来办一场由女孩子们选的戚吾第一勇士如何?”
“我会选哥哥。”
“那他大概只会得到一个支持者。”
“啊!过分!”
迎舞笑得开心,殊不知日后真的会有一场攸关韩熙命运的大会,更不知自己竟早在此时就精准地预言出结果……
第三章
“迎舞,瞧你,坐都坐不住了,这么希望在今天的活动里获胜吗?”燕祁笑看爱女,迎舞虽然坐在他身边吃早餐,燕祁看得出来,她的一颗心早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教导我尽兴参与旅里每一场活动,倘若事关胜负,就该全力以赴、争取荣誉的,不就是爹您吗?”
迎舞心不在焉地说。清晨一睁开眼,某件事突然闪入心坎,在脑海中盘旋不去,弄得迎舞心烦意乱。
她的确是坐不住,却不完全如燕祁所说的一心求胜;能获胜自然最好,然而主要对手是挚友韩缇,就是输了,迎舞也心服口服。倒是另一件事悬而未决,惹得她心烦不已。
“这是我族里头一次举办这项活动,难怪你会紧张。不过你放心,戚吾第一美女的头衔一定会落在你头上!”
“爹也会参加?”
“当然!”
今天一大早,将有十名青年出外采花,届时族里的男子一人分得一朵,到被提名的五位少女面前,献花给属意的女孩,得到最多花朵的人为胜。
“爹,你要送花给谁?”迎舞撒娇地望着燕祁。
“还有谁比我可爱的迎舞更美的?”
“谢谢爹!”
被提名者虽然有五位,迎舞认为具有威胁性的只有韩缇,因此越多支持者站在她这边越好。竞赛虽不以成败论英雄,然而荣冠永不嫌多,一旦再胜,乐趣更会加倍。
“哥,你今天不管送花给谁都好,就是不要送给我。”韩缇接过韩熙端给她的早饭,静静地开口。
“我今天是司会,负责维持秩序及确保无人重复献花,必须维持中立,所以我不会选任何人。”韩熙以同样的沉稳回答。
戚吾族人大多热情奔放、无拘无束,韩氏兄妹则因为处境特殊,从小养成深沉内敛的个性,虽然两人都不希望引人注意,然而与众不同的外貌及处事态度,使他们事与愿违地成为注目焦点。
“迎舞一定会很失望。”
“为什么?”
“她应该很期待哥哥会送花给她。”
“韩缇,你不是迎舞,不该擅自揣测别人的想法,你明白自己已经在无意之中造谣生事了吗?”
“对不起,哥。”
“知错就好。我们年轻,要学、要改的事很多,重要的是稳扎稳打,一步步慢慢来,只要我们行得正、立得稳,就没有人能中伤我们。”
“是不是又有长老提起把我们送回中原的事了?”韩缇敏感地察觉兄长语气中的无奈。
“昨天下午。”
“因为我偷溜到圣地的缘故吗?”
“你和迎舞的罚则已定,族长也得到你们不再擅闯圣地的誓言,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但还是有两位长老认为我们两个总有一天会危害到戚吾族的未来,坚持把我们送回汉人的土地。”
戚吾族目前有五位长老,并不具备实权,然而在平均寿命只有五十岁的戚吾族里,这五位年逾八十的老人的意见具有相当影响力。
“娘是威吾族的人,我们身上流着一半戚吾的血液,从小到大没踏上中原的土地一步,连汉语都说得不流利,却老是有人把我们当成汉人、当成外人,这真的是很不公平啊!”
“世上很少有什么事是公平的,因此也不必感到不满。”韩熙叹道,“我只希望其他人更换一下进言族长的言语:‘谁知道异族人何时会倒戈对付我们?您没忘记我们每年抓到多少奸细吧?’虽然族长从没听进去过,然而类似的话多到听得我都厌烦了。”
韩熙难得泄漏在外吃的苦头,韩缇心有戚戚之余,不禁感到骄傲。
“他们挑不出哥哥的毛病,又嫉妒你受到族长的信赖,才会没事进馋言啊!哥哥千万别输给那些人!”
“不是所有人都是不友善的,只是一小部分,还是有许多人把我们当成一家人,像岌鹿,还有迎舞。”
“别忘了族长跟其他很多人。”
“刚才的话可得对迎舞保密,不然她又会气得火冒三丈了。上次迎舞不知从哪儿听来长老对我的批评,居然找上门去理论,弄得族长不得不登门向长老赔罪。不过,长老们的嘴巴的确闭紧了一阵子。”韩熙好笑地回忆起彼时的情景以及当时横过心湖的暖流。
“我会的。”
过了一阵子,韩缇突然开口:
“如果……我知道很多人相信长老的话……如果以后对我们反感的人越来越多……那我们就去中原吧!我不希望看到哥哥每天在这些人身边周旋……”她可以躲在家里,假装脚底下踩的是没有荆棘的土地,但哥哥没有这么幸运,他必须面对各种外力。
“你想去中原?”
“嗯。”
“真的想去?”
“……也许不是那么想。”
韩熙点头:“相信我,我也一样。”
迎舞浑然不觉韩家的屋檐下正进行一场严肃的对话,如往常般门也不敲就闯了进去,兄妹俩见到她,立刻噤声。
“不必在意我,继续啊!”
迎舞大感狐疑,这不是她第一次闯进韩氏兄妹的小天地,却是头一遭见到他们硬是装作若无其事,仿佛不想让她听到什么机密似的。
“你来得正好,我们刚才吃完早点呢!”韩缇起身开始收拾餐具。经过昨晚一番长谈,韩熙终于同意让韩缇负担一半家事。
“我还有准备工作要做,先走了。”
韩熙还没到门口,迎舞就把他拦了下来。
“什么事,迎舞?”
“你要选谁?”
话一出口,迎舞立即瞥见一旁正在擦拭桌面的韩缇扬起胜利的微笑。她不由得感到疑惑,她有说错什么吗?
“谁也不选。”
“喔。”
知道韩熙没有打算选其他三人之中的任何一人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就是很重要——迎舞放下心头缠绕了一个早上的疑问,却没有察觉到自己脸上早已浮现浓浓的失落。
“没事了吗?”
韩熙在心中赞赏妹妹的洞察力。自己不过几个字就让迎舞那双闪着好奇光采的褐色美眸光芒尽失,娇美的樱唇往外微旷,看起来就像是个受到委屈的小孩……一个十分有魅力的小女孩。
“……嗯。”
“等会儿见。”
韩熙一跨出门槛,韩缇放下抹布,来到迎舞身边,一脸神秘的微笑弄得迎舞好不自在。
“你想说什么?”
“从此以后,哥哥应该会多听听我说的话了。”韩缇得意地转身,走向门口,“我收拾好了,走吧!”
“那是什么意思呀?”
“谢谢你帮忙的意思。”
“我还是不懂呀!”
由鲜花架起的栅栏隔开坐在大石头上的五名女孩以及献花者,迎舞容光焕发地接下一朵又一朵的花儿,笑得好不灿烂。
“迎舞,花儿送给你。”一名红着脸的少年献花给她。
“谢谢你。”
“我希望你会获胜,你才是代表我族的第一美女。”少年放低声音,“所以我等会儿会到外面转一圈,偷摘一朵花,再来送给你。”
“多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喜欢作弊。”
迎舞皱眉,以不光明的手段得来的荣誉比明刀明枪败在他人手下更为可耻。要不是少年不过十一、二岁,正是好玩的年纪,若是年岁再大一点还有这种想法,可得好好教训他一顿。
“放心,不会有人发现的。”
少年误解了迎舞的不悦,径自离去。
到了下午,迎舞都忘了有过这一段插曲之时,那名过度热心的少年又遛达到她面前,手上拿了一朵鲜花,遵守他单方面的承诺。迎舞正要说他两句,一只大手从旁冒出,按住少年的胳膊。
“一人只能献一次花,不然就不公平了。”韩熙沉静地说。
“你胡说什么?我还没送过花呢!”少年胀红了脸。
“你上午已经送给迎舞过了,第七十四位献花给她的人。”
“我、我没有!”
“死心吧,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找韩熙当司会?就是因为他过目不忘,记性天杀的好。”岌鹿经过他们身边,手里也拿着一朵花,直直走向站在迎舞身边的韩缇。为了方便韩熙监督,五位接受献花的女孩子全站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