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决定便行。」傅遥风忽又放下酒碗,凝重道:「这趟南源一行,你苏少初的另一半要我传句话给你。」
「哟!这么些年,他肯对我吭声了,传什么呀!」苏少初兴眸大亮。
「有个旧识到中原了,希望你能避开她,同时,保护她。」
「她?」苏少初蹙眉。「不会是……」
傅遥风点头。「正是,希望你能尽力办到。」
「她来中原做什么?」
「你该清楚,轩辕娲式一族的人从没放弃当年的圣女与护教使女惨死在帝都的仇恨。」
「她来中原有任务?」闻言,苏少初大感不妙。「目标是谁?」
「圣女与使女都在皇宫出事,尤其护教使女还是在失踪之后,皇宫外被找到惨死的遗体,源出何方,便是线索所在,目标还能是谁?」
「当今圣上吗?」苏少初一愕。「他……不阻挡!」
「在那,他的地位虽备受尊崇,好些事也不便出手干涉,况且这次的行动,全部长老一致认同,也倾力支持。」
「连她要来了,他都还打算隐而不现!」
「你和他与轩辕娲式一族情分特殊,这件事要怎么做,他的内心也该是挣扎。」
第三章
秋末之际,拂来的风已是寒凉瑟瑟,近郊的溪水更见结冻成霜,荒野处的岩石草皮已覆上冷白霜意,处处皆可见。
入夜后的北风嚎鸣似的刮耳,无论大街小巷的商家、酒馆好些已开始打烊,街巷上只剩零落的行人与收摊的小贩。
轻掀轿窗的帘子,此时平日热闹的大街上,已连行人都难见到了,夜风吹得落叶尘沙飞窜。
「四少爷,入夜风大,请放下轿帘,小心受凉了。」随行在轿旁的一位白衣者道。
「冰玄,经过陆府的时候提醒我一下。」
「是。」白衣剑者冰玄颔首。
除了四轿夫外,还有三位向来保护在苏少初身边的道家三剑者,护轿而行。
轿内的苏少初,闭眸环陶,俊秀的面容充满沉思。
「轩辕娲氏的圣女产生不易,也从不轻易离开居所,但三十年前轩辕娲氏与中原之间,纷争祸乱不断,心怀悲悯的圣女为免生灵涂炭的乱事一再上演,自愿以婚姻缔造和平,成为中原皇帝之妃,这位圣女一入皇宫使深受皇帝宠爱,没想到生下一子后,就染病去逝。」傅遥风道。
「这位进宫的圣女就是三皇子的母亲,所以朱毓有一半外族的血统。」这则往事人尽皆知。
轩辕娲氏,地处南源最为山灵水秀之地,气候长年四季如春,男子精于细致的铸雕之术,草药医理发达;女子更是有着奔放擅舞的热情,各个身姿轻灵美丽,尤其护教圣女,无论内外几乎都是万中选一的绝色少女,朱毓外表有着雅致不输女子秀逸的外貌,一半也是母族的血统。
「就因当年的圣女留下血脉在中原皇室,才让轩辕娲氏对圣女的死亡虽有满腹疑点与悲愤,也只能按下哀恸接受这件事情;皇帝也深知圣女对轩辕娲氏一族的人意义重大,便开了特例,让轩辕娲氏派人将圣女的遗体迎回安葬。」否则身为皇族之妃,遗体岂能说带走就带走。
「难道多年后他们发现了什么不单纯的事吗?」
苏少初对轩辕娲氏可说是熟悉,对当年进宫的圣女,族内疑惑忿忿不平者虽多,却未有实质证据而不敢妄加行动。
「莫忘了,轩辕娲氏这一族对草药医理相当通透,他们喜欢钻研每一种相生相克的药材,早在当年迎回圣女遗体,便发现圣女死于一种诡异的慢性奇毒,这种毒来自于相当亲密的接触,每一次接触都将累积毒性,最后毒发而亡,医术再高者,从外在看来也会以为是猝然染病而死。」
「亲密的接触?」苏少初思蹙起眉,却见傅遥风咳了咳的端碗饮酒,了解道:「行房吗?」只有这些事,可让这位一派刚正的老友不自在。
「也因此他们对皇帝有怀疑是一定的。」
「论调上说不通吧,皇帝要杀一位妃子不用这么大费周章,而且行房若能散播累积奇毒,其他妃子也该遭殃了。」后宫佳丽之多,就算皇帝当时再怎么宠爱这位外来的绝色佳人,也没那么专情,只疼爱一位宠妃。
「确实如此,当年发现圣女身中奇毒的长老们,虽愤怒也很纳闷,因为除非圣女与他人有染,否则皇帝实在无此必要用这种子段杀人。」傅遥风也认同。
「身为轩辕娲氏的圣女,对贞节是相当自我严律,再加上当年的圣女极为受宠,与他人有染不可能,而且听起来这种毒可非几次就毒发,应是频繁接触,皇城如此森严,后妃所居之地更是重重护卫,真要有私通丑事,也绝无法长久,更遑论要接触得如此密集到累积毒害。」这一点确实令人费解。「以此而论,当真是身为枕边人的圣上较有可能,只是……为何呢!」无此必要呀!
「就是缺乏证据,也想不通,才会在当年没有对天都王朝做出任何动作。」
中原与轩辕娲氏最大的交流便是冶炼后的铸雕术和草药,武力上,轩辕娲氏多得是对剑术造诣极高的能人,因此每几年也举行剑阵上的君子交流,但从三十年前的圣女身亡后便停下这些交流,唯有民间百姓的往来买卖未曾断过。
「就算没有做出动作,心结仍在,才会将每年代表朝廷来对圣女吊慰的官员拒绝于外。」
苏少初就记忆听闻所及,在皇帝方面,也因对亡者的尊敬与思念之情,始终对轩辕娲氏一族包融体谅。
「我想双方最大的交恶点,在于他们当时对中原皇帝提出,希望能将圣女之子交予轩辕娲氏一族扶养长大,皇室断然拒绝!」
「当今皇帝怎么可能答应这种事,将自己的皇子送给外族扶养,再说当时刚出生不久就失去母亲的皇子,可受皇后疼爱了,对他的呵护与亲生子无异。」
生母在襁褓时使染病去逝,这位当年的小皇子不但没受到现实的帝王家冷落,相反的,温柔充满母性的皇后不但关怀这位失去母亲的小皇子,最后还带在身边亲自照料,连当时已封为太子的皇后长子,对这位眉清目秀的小婴孩也充满兄长的疼惜,因此朱毓的成长,当真是备受长辈与父兄的关爱,也才有如今权势一身的地位。
「我记得双方再有交集是到三皇子十六岁。」苏少初喃言的自语,努力唤起涡往的思潮。
「记得听人说过,当时的轩辕娲氏忽然愿意接受天都王朝的邀请,一见当年的圣女之子,那一次双方不但排除早先心结,甚至为着能让圣女之子了解轩辕娲氏的历史,弥补早年裂痕,才有第二位护教使女嫁到中原来的事。」
轩辕娲氏举国上下一心信仰牟尼玄道,以中原角度看来,这是一个融合佛、道两教教义的教派,圣女更是几十年一得,由教中六位观星天象者,来测知圣女的降生;而护教使女每十五年选出二任,在圣女未出现时,便是由二位使女暂代圣女之职,地位仅次于圣女。
「记得这位来到中原的护教使女还是上一任圣女的妹妹,算来是与朱毓有血脉之亲的姨娘。」
上一任圣女与后来的护教使女虽是同父异母的姊妹,年岁差异却极大,所以使女对曾是圣女又嫁到中原的亲姊姊,根本不可能相见,因为还才出生不久,亲姊姊就死在中原了。
在皇宫中,人尽皆知,这位使女与朱毓,虽名为姨娘,也不过虚长二岁,但是姨娘和侄儿间的情分极好,令旁人也欣慰,以为与轩辕娲氏一族的恩怨终于可以有个完美的落幕,谁知……
重翻往事,触及苏少初极不想再回忆的过往,不禁深深长吸一口气!
「没想到使女才到宫中一年就失踪了,八个月后被找到已是一具尸体,死状凄惨,这一回,可让轩辕娲氏一族大怒,天都王朝也给不出交代,从此轩辕娲氏一族自封交流门户,彻底与中原决裂!」讲述完的傅遥风轻叹,对命运中的二位女子深感同情。
「圣女与使女在轩辕娲氏而言是尊贵崇高的代表,将族中如此尊贵崇高的地位象徵,嫁进天都王朝,却才一年就被杀身亡,要轩辕娲氏一族怎么谅解?」唉!棘手事。「只是这二个人的死都过了这么久,为何现在才要报仇……莫非,报仇只是其一,实际另有……」
一个可能掠过脑海。「若真如此,事情可麻烦了!」
苏少初缓缓睁开闭目沉思的眼,并非为着心中烦恼的事,而是轿子停下了。
深秋一轮弯月的街头,风起声啸声撩荡月夜长空,十多名皇城侍卫紫金军戎的武卫,挡下苏少初一行人的轿子。
在领首者扬手下,武卫暂退两旁,一顶轿子置于其中,一身端正锦服相貌堂堂的男子,气度沉稳的步上前,身后跟着另一名高挺冷漠的持剑者。
「四少爷,是三皇子身边的晏平飞和封言。」轿旁的另一名青衣剑者玉玄轻声朝轿内的苏少初道。
「晏平飞问候苏四公子还有道家三玄剑。」晏平飞抱拳以礼道:「三皇子有请苏四公子蝶枫园一行。」
三玄剑面面相望一眼,站在轿前开道的紫衣剑者宫玄,抱拳回揖,「我家公子今晚多喝了几杯,身体不适,怕有冒失,还请晏大人转达三皇子,敬请见谅。」
「蝶枫园备有醒酒汤,三皇子有令,务请苏四少移驾。」晏平飞继续踏步上前,坚定相请。
「晏大人,对不住,我家公子今晚身体有恙,正于轿内休息,实无法赴三皇子之约。」
「三皇子已想到今晚的突兀,定对向来逍遥在外的四少产生不便,顾及到四少身心上可能的临时状况,无论醒酒汤、御医、休养的软榻都已齐备,一切只待四少爷往蝶枫园。」
「晏大人,请留步!」
晏平飞不曾停下的身形,令三玄剑当下上前抬臂欲挡。
「今夜定得代三皇子邀得苏四少,还请三位见谅。」
「晏大人若执意刁难,三玄剑只好冒犯!」
宫玄、冰玄、玉玄为护主,横剑以对,毫不退让!
「封言,三玄剑请招,你可有兴趣一试?」
晏平飞头也不回,只是唤着身后那抹幽立的身形。
始终默候于月夜下的冷漠剑者,精光冷扫道家三玄剑,手中的剑寸寸离鞘。
「候教!」剑身寒芒映出一双锐瞳,却才说完,出鞘至半的剑便又收回。
「封言兄,你的一剑可惊天、可动地,少初微渺之人,领教不来。」一道轻叹的声由封言身后传来,接着拍拍他的右肩。「蝶枫园本公子向往已久,难得三皇子今夜的盛情,岂能为区区宿醉的不恙就错过呢!」
一旁的武卫们全惊讶的看着苏少初,不知他何时站在封言身后!
「真人不露相,苏四少果然不简单。」晏平飞忍不住道。
对方的身形之快,竟似无息,连离轿最近的晏平飞都未见苏少初何时出轿,更感觉不到任何靠近的气息,便已来到众人身后,在封言那向来看不出表情的面庞上,竟见唇角冷勾,像是也感赞许,随又淡敛去。
「既已露相,真人当不成,只好随你晏平飞去当个身不由己的无奈人。」苏少初摊手道。
「四少爷!」知道苏少初向来避免与三皇子朱毓的互动,此时的情形不禁令三玄剑忧心一唤。
「没关系,今晚虽喝得多,应不影响再与三皇子来场举酒邀月的雅兴,我应付得来。」苏少初委婉的示意他们别担心。「只是我大概得对某个美人失约了。」唉!珊珊生起气来,他就得想办法赔罪哄半天。
「请,苏公子。」晏平飞在轿前,恭请道。
苏少初上轿前,怱又看向晏平飞。「我记得晏大人出身南源。」
「是,当年我族圣女生下皇子时,七岁的我便被选为皇子的贴身侍者,随进贡的族人来到中原,此后我便伴着三皇子在宫中,也快三十年了。」
「这么久了,嗯,想想也是,小时候我进宫玩就见过你了。」苏少初颇有意味的问:「遇有冲突的矛盾时,你是忠于主子呢?还是忠于族人?」
「晏平飞从来不是忘本之人。」
「不忘本!」苏少初玩味着这句话。「这个『本』可深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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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斜辉,透过枝隙繁叶,月色斑斑如洒,轻烟漫漫染上湖面一层薄纱。
入夜的蝶枫园,更见深秋雅致,园内枫林尽染秋浓,满园灯火映衬湖水叠影,波光粼荡,逶迤的水色月影浮漾,倒映亭阁生辉。
深夜难见蝶踪,一入园却已听得乐声雅飘,曲韵悠如梦,走缓的调却又别具一股幽深无尽,撩人百般心绪,纷飞似风拂。
「琴中古曲是幽兰,为我殷勤更弄看。欲得身心俱静好,自弹不及听人弹。」
对着走进亭内的逸雅身形,坐在筝琴前的朱毓,不变的华贵珠艳,美至无瑕的俊颜轻吟一笑。
「少初可有兴趣抚一曲月下弦音。」
「鸣兰古琴。」见得桌上这把筝琴形貌,苏少初眼瞳亮起。
「可愿让本皇子一聆这身心俱静的感觉是什么?」
「自弹不及听人弹。」低吟这句话,苏少初洒然挑挑眉,大方撩袍落坐。「就怕少初浅薄之能,无法满足三皇子对身心俱静之求。」
亭中两名侍女马上将古琴移到苏少初眼前。
「既得擅于乐舞的长公主亲授,又怎么会是粗浅之能。」
「长公主乐舞之才,少初向来听闻甚多,却从无机会请教。」
「是吗?爱弟既认定如此,那便依你之言了。」朱毓接过侍女奉上的美酒,微笑不多言。
苏少初与长公主朱蜻屏的一切,是永远不能点头承认的关系,毕竟长公主在二十年前夫家曾涉及谋反罪而满门抄斩,若承认师徒关系,无亦承认苏家曾出手救援因谋反罪而处斩的钦犯,无论皇帝如今再怎么感动自己的手足能幸存,天威难测,哪天苏家失势时,这些都会被有心者记上一笔!
尤其面对朱毓,这位在百姓口中,是个多么独特深受喜爱的三皇子,都没人比苏少初更了解,这位权势一身的皇子,心机有多么阴沉莫测,无论彼此掌握了对方多少底,只要没证据,都只能是纸上笑谈,言语中的机锋较劲。
「鸣兰琴声,幽绕清亮,千山奇木为琴身,冰蝉云丝为弦,如今,冰蝉早已绝迹,奇木更是不复再见,此琴比奇珍还罕有。」苏少初拂勾这古琴上的弦音,音色温润余音缭绕,清音悦耳恰人,「少初就献丑,以琴曲回赠三皇子今夜盛情之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