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躲着你。」林羿翔不知不觉地皱起眉头来了,「我说过了,导师一直找我谈话,我推不掉。」
「中午以外的时间呢?」
「期末考快到了,我要好好念书。而且学期结束就要过年了,我得趁现在多排一些班,不然这个农历春节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过。」林羿翔慢慢地向他走近,两手扶住他瘦小的肩膀。「阿正,冷落了你,我真的很抱歉,可是我得想办法生活下去;你也是,离期末考剩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好好用功,不要再玩那些危险的赌注了。」
感觉到指尖透过外套传来的触感,方守正的语气也变得柔和了起来:「我没有,我没有和任何人打赌,往天桥下走只是因为我想你,我想再见你一面。」他翻转掌心,露出那朵白嫩娇小的百合花,「送给你的。」
「你怎么会想到送花给我?」林羿翔笑了。
「我的死党说送花给女孩子是讨她们欢心的最快方式。」
「我不是女生,可是收到花我还是很开心,谢谢!」林羿翔把百合藏进自己的袖口里。
「我知道,我也不是。」方守正点点头。
「我不想要花,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要你。」林羿翔梦呓似地低语着,轻轻托起方守正削尖的下颚,垂下眼睫,深深地吻了上去。
「嗯、嗯……」方守正恍恍惚惚,两臂攀上林羿翔的背脊,紧紧地抱着他。
微暖的冬阳照耀在两人相依相拥的身形上。
方守正想象不到,只是嘴唇彼此触碰而已,竟然有这么多意义。
有亲情的,有礼貌性的,有缠绵热烈的,有充满独占欲的,有侵略般的舌吻,还有目前翔对他做的,温柔的亲吻……
当两人好不容易稍微分开之际,两行眼泪迅速地从方守正的眼里滑下。
林羿翔诧异地看着他,仿佛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我不想哭的,我想笑,同学告诉我在喜欢的人面前要笑。」方守正用手背抹去泪痕,「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快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控制不住想哭的冲动。」说着,方守正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林羿翔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亲吻他额前的浏海,感受那小小身躯的颤动。
方守正略带羞怯地拨拨耳边的头发,靠坐在林羿翔的侧边。
「期末考结束那天再见。」他和林羿翔约定,两人手指交握,「我也要回去念书,虽然很赶,可是临阵磨枪,不利也光。」他不像翔,他的成绩只在中等,能考进前二十名上下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知道。」林羿翔点了点头。
「上次的赌金还剩下两千多,你先拿去应急过年吧!」方守正把钱塞到林羿翔的长裤口袋里,「别过得太辛苦了。」
「不,我不要钱……」他想回绝,却被方守正柔柔地用嘴唇堵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反正放在我这里我也于心不安,做了坏事就要找人分担心理压力。」方守正笑嘻嘻地说。
「谢谢。」林羿翔本想再推辞的,看到方守正的笑脸忽然坚持不下去,唯有红着脸点头收下,思索了几秒钟,又说,「算我向你借的好了,阿正。」
「不用,真的不用,我不缺钱。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必须负担家计,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你有太多的事都像谜一般,不过,是很引人入胜的谜题,我想慢慢解开。」方守正的头又靠到林羿翔的肩膀上。
林羿翔脸上的红晕稍微退了些,他抿了抿嘴唇,仿佛下了某种决心似地,开始片段地娓述他的生活--
他住在贫民区的违建里、是家中独子、有生了重病的母亲、不负责任的父亲,好心的志工和邻居偶尔会伸出援手……他在用三种语言点菜的高级餐馆打工,最近还得应付热心过头却不知世事的导师……
方守正听得目瞪口呆。对他来说,翔简直像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
林羿翔虽然想开诚布公,还是技巧性地隐瞒了一些事;包括他是私生子、母亲时常对他施暴,还有打了老师以至于转学的事……
「好难想象。」方守正震骇地说道,「我家里虽然不算有钱,也没有这么悲惨……」
「悲惨?也不至于,我过得满开心的,被生活费追杀的日子也挺刺激的。」
「你好奇怪,换了是我,一定笑不出来。」方守正叹了口气。
「想笑的时候就笑吧!困难总有一天会过去。」
对……他还有阿正,还有未来,痛苦总会过去。
第四章
下午上最后一堂课之前,刘兴邦从后方把一样薄薄的东西放到方守正的后裤袋里。「拿去,看你傻笑了一整个下午,我想这玩意儿很快就会派上用场。」
「是什么啊?」方守正狐疑地抽出来一看,差点没当场尖叫出来。「啊!」
「嘘!小声点,你怕别人不知道啊?」刘兴邦立刻捂上他的嘴。
「这是什么?」方守正颤抖着声音问。
「你不知道?真逊。」刘兴邦以不屑的目光瞥了他一眼,低声答道:「保险套啊!」
「我当然知道是那种东西!」方守正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你把这玩意儿带来学校?」
「才不是,我随时都放在钱包里,出门就会带。」刘兴邦一把将方守正搂了过来,靠在他耳边轻声说:「看你笑成那副德行,和女友和好了吧?」
「我没打算……」刘兴邦贴得这么近,方守正觉得肉麻和头皮发紧,「快收起来!」
「嗳!大家一开始都是这么说的啦!结果都『闹出人命』了!」刘兴邦没松开他,反而搂得更紧,在他的头上乱拨着,「带着、带着,有万一的时候,你会感谢我的。」刘兴邦朝方守正神秘地眨眨眼。
他要怎么告诉刘兴邦,连万万分之一的机会也没有?
「唷!感情真好!天还没黑就这么亲热啦?」班上最高壮的同学卢太平蓦地伸出猿爪,抽走还在两人手中推来推去、僵持不下的小包,「哎呀!这是什么?小雨衣?」仗着身高上的优势,他将东西高举过头,像展示战利品般地摇晃着,引起全班一阵哄堂大笑。
卢太平身边还围绕着一群平时就素行不良、时常欺负同学的跟班,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残忍的笑容。
他们胆子很大,连学长学姊都敢勒索,老师们都装作不知道,即使刚好路过也不会出声制止。
「放手,还给我!」刘兴邦气急败坏地跳起来,两手拼命挥舞,却连边都构不着。
「你想和谁用?你马子,援交的高中女生,还是阿正?」卢太平嘴里说着粗鄙不堪的话语,淫秽的眼光直往方守正身上飘。
方守正一时气极,抡起拳头便朝着卢太平的腮帮子上打。「住口!」
那一拳打得很重,卢太平的身形往后一仰,随即站稳,两眼露出狰狞的神色,眼看着就要往方守正脸上痛揍回去。
「你们在干什么?」刚进教室的历史老师发着抖问,话里有明显的颤音。他已经颇有年纪了,要阻止一群激愤的年轻人可能力有未逮,事实上他也不是导师,没必要去招惹这种麻烦。
「老师,方守正打我!」卢太平凶狠的目光立即收敛起来,高举的拳头也马上松开,抚着自己的脸颊,似乎疼痛不已地皱着眉头,表情充满委屈,「他还把这种东西带来学校……」卢太平扬扬手上的东西。
围观的跟班纷纷附和,支持地点着头,「是啊、是啊!实在太过分了。」
方守正顿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受害者变加害者,加害者变受害者,其余的帮凶全部都是证人,冷眼旁观的人始终冷眼旁观……这回他栽了!彻底地栽了!
历史老师对「暴力学生」愤怒不已,老迈的手指抖动地指着窗外,「班长,去请你们班导师来,方守正!出去罚站!」
卢太平把脸转向老师看不到的角度,对方守正露出嘲笑、幸灾乐祸的表情,还吐了吐舌头,唇形无声地说出「你奈我何」。
方守正无法辩解,唯有恨恨地攒紧拳头,走出教室。
***
教师办公室里,一年七班的班导师范进举表示对方守正的暴力行为痛心疾首,不由分说地罚方守正站着,把他当头狠狠痛骂一顿。
卢太平则坐在老师近旁,万分委屈地低着头,在范进举分神的时候对方守正投以挑衅的眼神,或是无声地以唇形恐吓「你死定了」!
老师骂得性子上来,根本没回头注意卢太平,他甚至大胆地在老师背后举起中指,耻笑方守正……还有老师。
范进举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小动作,只片面地发现一向平凡温顺的方守正竟然有点暴力倾向,又把不该带的东西拿到学校里来公开炫耀,同时感慨现在的年轻人学得太坏。
「阿正,你竟然对同学使用暴力,还有,你带这什么东西到学校里来?快道歉!」
「那是……」方守正随口编了个拙劣的借口,「杂志上说把保险套放在皮夹里随身携带,可以增进考运,考试成绩会进步……快期末考了,我准备得不够充分……」回想起刘兴邦惊吓、惶恐的眼神,方守正决定自己把事情扛下来。
「平常不念书,考前专搞这些有的没的,有个屁用啊!」范进举气得扬声斥骂回去,甚至连粗话都爆出口了。
「我没有错,为什么要道歉?」方守正被激怒得几乎失去理性,好几次想开口辩解,都因为语气不佳被老师很不耐烦地打断。
「你这是什么态度?」范进举愤怒地拍了下桌子,桌上的书一下子全跳了起来,有几本落到地上。
卢太平立即以谄媚的姿态把书本一一拾起放好。
「我没有错!」方守正坚持。
「那么你说,不管先前发生什么事,你动手打人是正确的行为吗?」
方守正真想哈哈大笑,卢太平率众欺凌同学,勒索学长的时候,他们这些老师去哪里了?怎么不向卢太平和他的同伙宣扬这番大道理?
「是他先惹我的。」方守正想起来就有气。
「冤枉啊!就算我说错一两句话,道个歉就是了,我可没先动手打人啊!」卢太平急急地为自己辩护,又装出一副疼痛的神情。
范进举看得更是怒火中烧。「方守正,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道不道歉?再不道歉,你这种学生我也教不起了,我打电话请你父母来领回,帮你办转班或转学,要是有其它班级肯收留你的话。」记过和退学都会影响到班导师的考绩,由父母出面办理的话就不是老师的责任了。
「请父母到校」是一招有效的方法。
方守正咬着牙,独自忍耐加在他身上的冤枉和屈辱,几经思索,最后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低头闷声说:「对不起。」
「什么?我没听到。」卢太平大摇大摆地把上身前倾,做出一副「听不见」的表情。
「你!」方守正气得又要抡起拳头,看到范进举威吓性地拿起话筒,他也只能认命地叹了口气,以更响亮的声音说:「对、不、起!」
「不想道歉的话就别勉强,只要你以后别再欺负我就好了!」卢太平故意装出长期受害者的畏缩模样,把范进举也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这不是第一次?」范进举的眼睛瞪得老大,大到滑稽的程度了!
「是啊!阿正他……」卢太平抓到中伤方守正的机会,怎么会轻易放过,可是他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急躁;特别不能在当事人面前说出他所编造的谣言。「我不敢说。」
面对方守正恶狠狠的目光,卢太平低着头,肩膀又缩了回去。他当然不是真正害怕方守正,这只是用来博取老师信任、加强说服力的一种演出罢了!
「方守正,你先出去。回去抄写一百遍『卢太平对不起』,明天交上来,卢太平,你留下来,把刚才的事说得清楚一些,不用怕,老师会保护你的。」
方守正前脚才出门,回头便瞥见范进举低着头让卢太平靠在脸颊边咬耳朵的模样,顿时一阵恶心。
刚愎自用、只相信自己的老师,和恶人先告状的同学,这一切都让方守正厌恶不已。
值得庆幸的是,事情没闹到家里去,也没把刘兴邦牵扯出来,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至于以后会有什么发展,班导师会不会对他印象大坏,认为他就是有暴力倾向、会欺负同学的问题学生,方守正已经管不了了,也不想管。他现在只想大叫几声来痛快发泄心中愤懑的冲动。
***
消息传递得很快,没多久整个班上都在讨论方守正的暴力行为,除了刘兴邦之外,连一些交情还不错的同学都疏远了。
倒不是他们真的相信这些谣言,只是不想多事罢了。
有了范进举的撑腰,卢太平又借机捉弄了方守正好几次,搞得方守正怒火中烧,虽然没再打起来,言语上却冲突不断。
就连三年四班的导师也听到风声,特地找上林羿翔关心他的交友状况。
「翔,你到高三才转到班上来,时间不长,高三生又都忙着考试,和同学相处比较生疏的确在所难免,可是你要稍微注意自己的人际关系,不要交上坏朋友……你是好孩子,我不希望你因此惹上无谓的麻烦。」班导师叹了一口气。
「谢谢老师,我会留意。」林羿翔的回答不冷不热,就只是礼貌和制式而已。
导师咽了咽喉咙,仿佛下定决心似地说道:「听说你和某位特定的学弟来往密切。」
林羿翔的心脏猛地收缩一下,随即恢复平静,「是吗?」
「如果是一年七班的那一位,你可能要小心一点,他最近才和同学闹得不愉快,还有些微的暴力倾向,虽然说你年纪比较大,可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己把持得住才是最重要的。」导师谆谆教诲,并把从范进举那里听来的事件始末向林羿翔略述。
林羿翔表面上虽不动声色,却始终握紧拳头,不曾放开……
***
下午第一堂课后,休息时间只有短短的十分钟。冤家路窄,方守正去洗手的时候,又被卢太平逮到了。
洗手间设置在楼梯侧面,隐密的空间形成视觉上的死角,从走廊上是看不见里面发生什么事的。
即使如此,卢太平也早有盘算,他叫人在外面看守,这堂下课暂时不准同学使用……除了方守正以外。
「借过。」方守正没好气地说,想从卢太平身旁绕过去。
卢太平左挡右挡,就是不让他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