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她保护得很好。」陈优宇总算承认林羿翔还是有点长处的。
「谁?」
「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江氏监控你好几个月了,每件事都查得清清楚楚的,始终不知道你有喜欢的女孩子。」
「那是……」林羿翔痛快得想放声大笑。
「本来从老爷开始产生这个念头时他就想把你带走了,不过你还有母亲,江松谦是个念旧的人。」陈优宇朝他神秘地眨眨眼,「一直等到她断气我们才奉命动手。」
「为什么是我?」林羿翔咬牙切齿地问,「他还有很多其它的私生子……」
「老爷做了一番调查,大部分都资质有限,难以培养,不过确实是有某件事让他下定决心。」
「什么?」
「你强拍学弟裸照,那只可怜虫不知道相机里没有底片,到现在还被吓得半夜尿床,这比直接散布他的裸照还刺激。」陈优宇吃吃地笑了,「够狠、够绝、够黑色幽默,他欣赏你,所以才选中你。」
林羿翔顿时呆住了!
不想留下证据固然是当初没放底片的考虑之一;他手上有没有卢太平的裸照不重要,只要卢太平认为他有就够了,而没放底片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他根本没有钱买!
「江氏准备将你送到奥尔达可兰皇家研究院深造,一切都是秘密进行,你不能和以前的亲友联络,不能走漏消息,底脾总是要压到最后一刻才翻开。」
「那和我没有关系,我要回家。」坐在舒适宽敞的座位上,林羿翔坚持道。
「等你完成学业,等你准备好成为长公子的劲敌,等你发展出自己的实力,老爷就会让你回台湾去帮他的忙。」
「作梦!」林羿翔恨恨地回道。
「作梦的人是你,你现在拿什么和江氏、江松谦对抗?凭你那一点桀骛不驯的骨气?我说过了,要拿回你的人生只能靠你,想走自己的路就必须打垮江氏,这也是我从江松谦手上接受这份工作的唯一理由。」
「你说什么?」林羿翔怔愣一下。他发觉江松谦真的不是普通的识人不清,不管是江松谦的大儿子、他或眼前这个人……江松谦从来都没有正确的认识。
不,与其说是没有识人之明,不如说,江松谦那种霸道的强硬作风,迟早会把所有和他有关的人都逼反。
陈优宇阴阴地笑了,「少爷,我的工作就是培植你,让你有充足的力量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至于你会做什么,就不是我的业务范围了。
陈优宇对江氏也怀有怨恨?林羿翔狐疑地思索着。
事情很明显,他在飞机上,飞往欧洲,远离故乡,既然回不去了,唯有抓紧机会壮大自己,给予那些任性妄为的权力者沉重的制裁。
还有眼前这个罪人。
第七章
整整两年的时间,方守正没有心思和任何人交往。他有时漫步在忠孝楼的屋顶上,有时走在荷花田里,有时绕到已经荒芜、野草长得比人还高的后山,绝望地追寻林羿翔的影子。
直到祖宗保佑,让他考上了台北首都大学国贸系,只身北上,才算正式结束这段恋隋。
大学期间,方守正和同系学姐许爱琳交往,许爱琳是李香云的表姐,大方守正两岁,人长得不高,五官十分可爱,身材玲珑有致,个性开朗大方。
毕业后成为一家中小企业——大地贸易公司的业务部经理,无论是外型或事业成就,都比男友亮眼得多。
方守正也在大学毕业后进入有名的江氏企业当个小业务员,吃不饱饿不死,和女友的感情一直平平淡淡,没有激情,也没有冲突,人生呈现停滞状态。
所谓停滞,不光足指心理上的平静无波,在生理上,方守正也几乎没有改变。
八年的时间里,他的身高还是停留在一百七十公分,一公分不多,一公分不少,整整一百七,或许他可以很自豪地说自己长高了一公分。
方守正的声音很平、很细,以前他的喉结就不怎么明显,想不到现在还是很平,只有在吞咽的时候会突然冒出来;声音是比以前低沉了点,但仍不太有成年男子变声后的低沉和磁性。
他经常运动,打篮球、网球、晨跑、游泳……运动能帮助他遗忘不愉快的事,所有的失落和难堪都在汗水中得到情绪上的平衡。
即使如此,他的皮肤还是很白,白得像那年在林羿翔掌上初绽的百合,骨架也瘦小,身材虽匀称,却练不出肌肉来。
他很确定不是遗传的问题,哥哥和弟弟都长到一百八十公分以上了,三个人依序站在一起形成一个「凹」字。
方守正自己也觉得奇怪,他能吃能睡,也没有任何不舒服,就是长不高、长不胖,戳戳颈子,喉结平缓得像不存在,身体好像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压制住……不,是自发的反应,拒绝长大、成熟……拒绝改变。
方守正也以为内在和外在都一成不变的日子会持续到他从江氏退休为止,想不到打击来得如此之快,令人措手不及。
江氏集团陷入庞大的债务危机,江松谦家人早在债权人有所警觉之前就把手上所持有的动产、不动产、有价证券等等一一脱产,留下一堆呆帐,又积欠员工六个月的薪水。
喷怒的债权人冲入江氏名下的办公大楼,把里面可以搬移的物品统统搬走:员工聚集在大楼前拉白布条抗议,连扫地的欧巴桑也赫然在列,丢鸡蛋、洒冥纸、钉真人比例的稻草人,头部贴上江松谦的照片,诅咒江家绝子绝孙不得好死……
「为富不仁」的挽联挂在大楼前触江氏霉头。
媒体、民代、警察、政府官员进出频繁,络绎不绝。
江氏集团发言人长公子在发表声明时老神在在,十成十是因为江氏已经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闹得再大,债权人和员工都休想拿到一毛钱——江氏一族可是玩弄法律的能手。
方守正参加了几场抗议活动和说明会,一边找新工作一边争取权益,虽然他心里有数,结局一定是白忙一场。
农历春节即将来到,方守正口袋见底,新丁仆却没着落,又不敢回家借钱,家里也没钱可借……阿廉已经离婚了,还要养小孩,手头也很拮据:阿勤那家伙搞什么艺术摄影,更是三餐不继,不开口向他借钱已经谢天谢地了!
方守正开始有种山穷水尽的感觉。
最后一场说明会,不是由江氏主办,而是收购江氏大部分产业的外商雷帝欧斯企业基于商业道义主动举办的,代表雷帝欧斯的杨秘书非常年轻,大概也是二十多岁不到三十,和方守正差不多的年纪,在台上发表几点声明。
「雷帝欧斯收购江氏产业而非江氏集团,江氏的债务由江氏自行负责,和雷帝欧斯无关。」
「江氏和雷帝欧斯属于两个不同的法人财团,结构并不互通。」
「原则上江氏员工雷帝欧斯将不续聘,人事任用按照雷帝欧斯标准……」
「基于道义,江氏员工如获雷帝欧斯续聘,起薪和年资可以累计……」
方守正没听完就定了。这种说明会有开和没开一样,他茫然地坐在行人坐椅上,眼神空洞而呆滞地看着台北街头人行人过,车来车往,就这样过了好几个钟头。他晚餐也没吃,身边只放着半打从便利商店买来的啤酒:买酒的时候店员特别要他出示证件,还以怀疑的眼光仔细核对。他不禁苦笑了一下,他看起来有这么年轻吗?
方守正一点一点地喝着啤酒,直至有七分醉意了才站起来,想搭公车回去。
走过几条街,他开始不胜酒力,扶着路旁停车格里的汽车慢慢步行,晕眩、思心的感觉阵阵袭来,四肢无力,他勉强扶着车子走了两步,防盗器猛然响起,把他吓了一跳,又换扶往下一辆车,手上沾满了灰尘。
「嗯!」停在一辆颇为气派的外国车前,方守正终于忍受不住在胃里翻涌的酒气,开始呕吐起来。
「你在做什么!」
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车主吧!管他的,反正他是没钱赔了,有钱也不赔,江氏不就是这样做的吗?方守正越想越觉得理所当然,浙沥哗啦地吐得更起劲了,压根儿不怕被车工逮个正着。
「你!」
车主气极,抓着方守正的肩膀翻过来,一瞬间却愣住了。「阿正……」
方守正醉得迷迷糊糊、天旋地转,连眼皮都睁不开,也不知道自己对着人,胃里几下翻腾,又吐出稀薄的黄水来。
这回全吐在那个人的高价西装上了。
***
怀里揣着一份「八周刊」,林羿翔走出前江氏企业大楼,他向来不怎么注意影视要闻,却意外成了八卦报导里的男主角,心里并不怎么痛快。
八周刊是出了名的八卦杂志,本期以大篇幅报导某位女明星未婚怀孕,封面就是女星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一脸幸福的微笑。她很漂亮,学历也高,然而身为被影射的对象,林羿翔实在无心欣赏。他指示杨祺鸿好好处理后,就把这件事丢在脑后了。
还没走到车旁,远远地就看见醉鬼靠在车门上吐。
林羿翔皱紧眉头,本想把那个人撂过一边的,却在对方转过身来的一瞬间,浑身一震。
他把醉得不省人事的方守正抱上车,他一路开回住处,爱怜地拨拨他额前凌乱的头发,心里百味杂陈。
初见那个靠在车门上呕吐的冒失醉鬼时,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小小的肩膀、白皙的皮肤、不高不矮恰到好处的身材……他没变,一点都没变。
八年来,他在陈优宇的压迫下努力用功,完成学业,也借着和雷帝欧斯少主接触的机会,透过雷帝欧斯顺利收购江氏大部分的产业,还让大笔呆帐浮上台面,造成骨牌效应,江氏据点被各个击破,终于只剩下在台湾的少数分公司。
雷帝欧斯论功行赏,任命林羿翔为雷帝欧斯驻亚太地区的总裁,并指示他对江氏做出最后一击,彻底结束江氏王朝的气数。
林羿翔好不容易回到台湾,他当年的住处已经荒废,邻居们也不知道迁到哪里去了,向老同学打听阿正的消息,只知道阿正上台北念书工作,很少回老家。
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阿正,他变得好憔悴,肌肤也失去了光泽,黑眼圈好严重,很久没睡好了吧!
回到家中,林羿翔毫不费力地将方守正抱进浴室里清洗,八年过去,他似乎又轻了点……
在清洗过程中,方守正又吐了好几回,吐完自顾自的抽抽鼻子,眼皮抬也不抬,即使抬了恐怕也是视而不见,酒精可以轻易摧毁一个人的神智。
相较于方守正的停滞,林羿翔变了很多。他的肩膀更宽了,骨架显得很修长,像中世纪雕像般的典雅均匀:肌肤还是一样白皙,喉结隆起,声音低沉了许多,却显得更有魅力。他帮自己和方守正换上舒适的睡衣,躺在宽大的床垫上,凝望方守正的睡脸,思索世事的变化,揣测八年来阿正是怎么过的,还有,他的感情生活……
阿正结婚了吗?摸摸他细白的手指,上面空无一物,没有戒指之类的信物,林羿翔稍微放下忐忑的心情。他关上灯,为两人盖好棉被,静静地抱着方守正入睡。
台北的早晨还是雾蒙蒙的,整座城市却已经精神勃勃地动了起来。
林羿翔留恋地看了怀中的方守正一眼,他睡得很熟,小巧的五官透着静谧的气息,屈着两臂,还流连在梦乡中。
林羿翔轻手轻脚地起床,为他拉好棉被,整理妥当后就准备出门上班,临行前像个瞻怯、贪婪的夜盗似的,轻轻偷定一吻。
方守正的身子蓦地抽动一下,林羿翔吓了一跳,以为他被惊醒了,想不到只是翻了个身,无意识地抽动鼻子,倒头继续呼呼大睡。
林羿翔一面嗤笑自己的反应过度,一面抚摸方守正柔软的脸颊。他的车子被方守正吐得乱七八糟,今天得搭计程车上班,没时间等阿正醒过来。
林羿翔顺手在床边那张古董柜上留了一张纸,写下短短的几个字,又从方守正的皮包里抽出一张名片,便赶着出门了。
***
方守正一直睡到下午三点半才醒过来,他头痛欲裂,胃翻搅得难受,看看墙上典雅过头的挂钟,原来他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
「我、我在什么地方?」方守正本想倒头继续睡,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宽敞的卧室、舒适的大床,整体设计利落大方,偌大的空间里点缀几组古典的桌椅橱柜,在一片气派中增添不少神秘的东方风情,华丽但不奢侈……
他紧张地四下环顾,偌大的美丽住宅里没有别人,只有他一个人。
「那个……有人在吗?」方守正小心地问道,声若蚊鸣。
回应他的只有空气流动的声音。
「请问……有人在吗?」
还是没回应。好吧,方守正叹了口气,也是该起床的时候了,他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顿时僵立,他现在穿着一件柔软的丝质睡衣,领口很大,胸膛整片露了出来,可这不是重要,重要的是睡衣底下……
什、么、都、没、有。
天啊!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方守正像无头苍蝇般在房子里乱晃,没有衣服、没有鞋袜,连裤子都不见了……橱柜里的衣服裤子都很大,他穿不下,而且看起来都很贵,他也不敢穿。
昨晚暍得太醉,迷迷糊糊的什么都不记得,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他身上没钱,户头里也没钱,无财可劫;至于色,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色可言。
瞥见一旁桌上留有一张素雅的纸张,上面写了几个字,字体端正飞扬,整齐逸丽,给人的感觉很舒服。他的钱包则压在纸上,显然是刻意要他注意这份讯息。
等我回来。S
方守正捧着纸张,细细读了几逼。S?是这间房子的主人吗?外国人?看他的中文笔迹这么漂亮,又不太像,加上语焉不详的表达和诡异的签名……
「S?好奇怪的签名。」方守正嘟囔。那他是不是应该在下面写——我会乖乖等你回来。M。
方守正耸耸肩膀,叫他留下就留下,他才没那么听话。四处梭巡了一下,在沙发上发现一套他勉强能穿的衣物,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方守正便擅自认为是为他准备的。可是万一不是呢?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可不想留在这里等屋主补收住宿费。
***
千方百计摆脱烦人的客户,林羿翔急急地赶回家中,却扑了个空,心里不免有几分失落,八年确实是太长太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