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彤弓跃身上前,擒拿手毫不留情地施展,什么怜香惜玉她才不管。
她只明白一件事,谁敢伤害言嘉谁就别想活命!
「你是谁?为什么要攻击言嘉?」彤弓几近冰冻的口吻,令原本下定决心的唐亦晴不禁打了寒战。
「他……他不是白彤弓?」糟了,她似乎搞错对象。
言嘉听见细碎的嘈杂,迷迷糊糊地起身,赫然发现床缘上的匕首与眼前的景象。
「怎么回事?彤弓。」
听见言嘉的叫喊,唐亦晴如铜铃般瞪着彤弓。
「这女的拿把刀,莫名其妙要朝你刺去。」彤弓的手劲加强,唐亦晴蹙眉,却不喊痛。
言嘉下床,拉开彤弓的手。
「她好歹是个女孩儿,你这样会弄疼她的。」
「她要杀你,你还替她讲话。」彤弓颇气结,不情不愿地松手。
言嘉体贴地搀起她,让她安然入座。唐亦晴先前的气势剎那间消失,眼波随着言嘉流动。
「你真的想杀我?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面对言嘉柔和的询问,唐亦晴一时结舌,答不出半个字来。
「喂!你是唐府的人吗?看你的穿著,不像是普通丫鬟。说!你到底是谁?」彤弓不客气地高声问道。
「你会吓到她的。」
「你干嘛对她那么好?她想杀你欸!」彤弓不是滋味地撅着嘴,非常看不惯言嘉的温柔,尤其是用在别的女孩身上。
「我……」唐亦晴轻启朱唇。「我是唐府的大小姐,我要杀的人不是你,是白彤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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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弓在言嘉的劝告下,才勉为其难静下心听完唐亦晴的叙述。
「成亲?跟妳?」彤弓这下子呜呼哀哉。「拜托、你们唐家没别的女人了?」
唐亦晴霎时满脸通红,嗔道:「你以为我想嫁给你啊?」
「这句话应该由我开口,我可不想娶个准备谋弒亲夫的女人,又不是天下女人全都死光了!」
「彤弓,你就少说几句。」言嘉特意隔开她与唐亦晴的距离,避免口角继续滋生。
「你站哪边的,言嘉?」言嘉一再的护卫,令彤弓十分下悦。
唐亦晴不过是个素昧平生的女孩,哪里值得他如此退让?
「咱们平心静气而论,想个解决方法,不是好过针锋相对吗?」言嘉为的是如何取消婚事,无奈彤弓单单着眼于他的不公平对待。
「那你该对这位大小姐说。她持刀进房打算杀人,够平心、够静气了吧?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决定婚事的人又不是我,她怎么不一刀砍了她爹,偏偏寻我出气,我倒不倒楣?」话说得唐亦晴垂首惭赧。
「你今儿个怎么了?你平日不是这么不讲理的人。」
一语击中彤弓的心扉。素来具有正义感的她,对此类事情应该抢着出头,而非一味地作对。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瞧见言嘉待唐亦晴的模样,就不自觉起了巨大的反感。
气氛陷入僵着的状态。
「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不分青红皂白。我以为是白家主动提亲,所以……」唐亦晴歉声打破氛围。
言嘉暗地里打量唐亦晴。一般来讲,能攀得白家如此姻缘,按理少有女子不会心动。唐亦晴看起来不像性傲孤高者,那么必定已有心仪之人,才会不惜以强烈行动来表达她的心意。
「唐小姐,恕我冒昧,请问你是否已有所爱之人,所以不想要这门亲事?」
唐亦晴一楞,心里着实佩服言嘉的观察能力。
「如你所言。」她大方承认。
「那你直截了当拒绝不就得了,何必绕此迂回路途,搞得人仰马翻?」彤弓抢在言嘉前说道。
「能的话,我就不会出此下策。」
「你喜欢的是谁呢?为什么你爹不答应?」彤弓问道。
「他……他是我的未婚夫,可是我爹嫌贫爱富,一得知他家道中落,立刻兀自将婚约解除。我坚持不肯,却拚不过我父亲的自私自利。」唐亦晴垂睑的忧伤,撼动了彤弓的心房,顷刻之际,先前的不满全然无踪。
她竖眉为唐亦晴不平道:「什么父亲?!不把自己女儿的幸福当一回事,随随便便将她嫁出去,太可恶了。你放心,这个公道我一定帮你讨回来。」
彤弓贸然就要出房门,幸而言嘉制止。
「你现在想干什么?」
「解除婚约啊!」彤弓再合理不过地答道。
「亏你平常机灵过人,怎么这会儿脑袋钝僵了?」
「难不成你要我们两个任由他们摆布终身大事?」
「当然不是。可你想想,以唐老爷待你的态度,他有可能轻而易举撤消婚约吗?而且,此事一个巴掌拍不响,纵使过得了唐老爷那一关,老爷呢?他不是那么好讲话的人。因此,最好先回宜丰,从老爷身上下手较快。」言嘉理智地分析,彤弓思索后,不住地点头。
她转向唐亦晴,眼神坚定地,口里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你不用担心,棒打鸳鸯这种事我绝对做不出来,我不会让你成为我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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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证归保证,事实却是意外地残酷。
返回宜丰,在白锦川座前,彤弓巨细靡遗、加油添醋地描述自己与唐亦晴互不相配的原因,以及解除婚约的决心。
想不到换来的却是蚕眉攒蹙,与参不透的神情。
「唐家小姐素行端庄、贤淑有礼,你有何不满意的?」
闻言,彤弓呆住。她爹是怎么听话的?她已经讲得如此明白,他没道理听不懂?
「我并非不满意,而是我们两人根本不相意爱。如果我娶了她,岂不是害了我们自己吗?」
「婚姻之事,何需谈情说爱?父母作主,媒约为言,合礼即可。你若不喜欢她,届时过门后,爹可以允许你再另觅他人为妾。」
「爹,你这种心态将置唐家小姐于何地?」彤弓气愤得握紧双拳,爹完全把这场婚姻视为图谋私利的玩物!「她完璧无瑕一个女儿家,嫁人非所爱,误其一生,你忍得下心?」
「白、唐两家的结合,对于彼此未来的发展有多大的裨益,不是你这黄口小儿所能想象的。总而言之,婚约已订,谁也不容更改。」白锦川警告般地睇她几眼,步出内厅。
彤弓立于当下,牙根几乎要咬出血来。
又是一桩利益婚姻,跟大姊嫁入莫家的情形相去不远。
为什么……他们白家的孩子总是如此任人摆布?她实在不甘心!爹的眼中除了名利外,就下能挪点空间给她们吗?
而且以她的身分,如何迎娶一个黄花闺女进门?这笑话将怎么收场?
「彤弓。」在门口伫候的言嘉,将之前的对话听了大半去。「我看你就遂了老爷心愿,娶下唐小姐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彤弓怒视眈眈地。
言嘉明白彤弓现下的愠恚,但仍慢条斯理地回答,「成家立业,是老爷对你必然的期望。今日妳不娶唐家小姐,往后老爷肯定会再塞给你另一个大家闺秀。与其以后两败俱伤,倒不如现在迎娶一个对你没有遐想的女子,不是更好吗?」
「那唐亦晴呢?她怎么办?我向她保证过了,怎可出尔反尔?」
「她不嫁给你,同样得嫁与他人。以唐老爷逐名夺利的个性,不可能同意她与她原本的未婚夫成亲。合卺于你,对她反而是最好的。」言嘉一番劝词,使彤弓的愠色渐趋和缓。
她的婚姻……是和一个女人弄假拜堂,断送彼此的幸福……然而,纵然不依父亲,她又能于何处觅得幸福?
属于她的……一生的……幸福?
彤弓不由得闭眼长叹,继而望向言嘉,瞬间飞掠而过的念头令她心弦大震。
她在想什么?他们只是朋友,亲如家人……
「言嘉,你确实认为这场婚姻对我和唐亦晴会是最好的打算?你要晓得,一旦我成了亲,我可能就……」彤弓幽幽地岔移视线。「我可能就不再是自由自在的白彤弓了。」
「我相信唐家小姐不是不讲理的人,若将事实告知,她必能谅解。请她等候时机,俟机会来临,她与她未婚夫终能有情人成眷属。这样的理由,她一定会接受。而你,就可避开身分的泄漏,光明正大地继续做白家的少爷,内有妻室,再不会有人说你的闲话。」言嘉替彤弓考虑好每一个细节,为的就是不让彤弓受到一丁点伤害。
太过俊美的容颜,总免不了街头巷尾的耳语。娶亲一事,或许可以终止这些蜚语流言。
彤弓摊手,言嘉言之有理,她不接受都不行了。
她淡笑道:「我担心到时唐亦晴恐怕会在新婚之夜刀剑相向。」
「你的身手,铁定抵挡得了。」言嘉毫不忧心地应道。
第五章
芦湖旁的木屋,蓬门半掩,月茗蹑手蹑脚推门进屋,一股浓窒的酒味迎面扑来。袁之宾似倒在酒槽中,身边尽是喝得精光的酒瓶,散落桌上地上。
月茗除了摇头叹气,也无法可想。
她上前拍晃着袁之宾,而他尚在混沌中,使劲睁开的眼皮隐约确定了来人。他笑道:「月茗啊!好久不见了,要不要来一杯?」
「袁少爷,您喝得还不够吗?瞧您,都站不稳了。」月茗扶住他差点跌倒的身躯。
「这叫作人逢喜事千杯少!哈哈!」袁之宾笑语里失落搀杂。「你们家小姐不是今儿个出嫁,你怎么还跑来这里?快回去,否则我又得挨顿打啦!」
谁都看得出来,袁之宾自暴自弃的狼狈!
「迎亲的队伍,下午才会到来。」月茗犹疑地拿出唐亦晴准备的东西。「袁少爷,这是我们家小姐要给你的。」
一包绣工十分精致的鸳鸯荷包交到袁之宾手中,他收起原先的嘻笑,神色凝重地启开荷包。
里面满是金钗玉戒类的饰品和多张银票,袁之宾当然清楚,这些都是亦晴多年来自己攒下的私房。
「小姐说,请袁少爷不用再挂念她,利用这些钱做为盘缠,为自己考取功名,光宗耀祖,重振袁府昔日盛况,才不枉她一番心意。而她,会奸好为白少爷执箕帚,恪尽心力,侍奉舅姑。」
酒意顿时席卷而逝,袁之宾颤抖着双手捧起这等于诀别的「礼物」。此刻,荷包内一封信飘落于地。
袁之宾拾起展阅,上面只有短短一首诗与唐亦晴的署名。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贞妇贵殉夫,舍生亦如此。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
亦晴
袁之宾落泪了,信贴于胸口,痛楚溢满全身。
「亦晴……你为什么这么傻?我值得你什么?」
远方,迎娶的锣鼓正热闹奏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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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郎官有人当得像她这么窝囊的吗?
「没有笑容、没有生气,像摊死水,槁木逢春都比你好看的多!」爹在耳畔训了她不知几回。
所嫁非所爱,所娶非所愿,这种婚姻,谁不会同她一样死沉?
好不容易三拜天地后,彤弓扔下大批宾客与新嫁娘,躲到了白家后院的亭子里。
十五明月,亮晃晃映于亭边池面,依稀可想见月宫的笙歌簧夜,对照她的惨况,格外鲜明。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彤弓望着微风轻拂的水波,感叹道。
不期然,后头响起应和声:「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
彤弓回头,言嘉笑吟吟地走来。
「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怎有空在此长吁短叹的?莫非想学苏东坡,也来梦位佳人?」
「少揶揄我了。」彤弓手肘撑在亭栏上,委屈道。「佳人现下房里就有一位,我用不着作梦了。」
「仔细一瞧,这新郎服挺衬你的,穿起来英姿飒飒,和你成亲的女子定会羡煞旁人。」
彤弓端坐,听出他昭然若揭的言外之意。
「言嘉,有话直说,别绕圈子、带刺儿。」
「彤弓,这场婚姻是你自己同意的。你大可不必理睬那成堆成山的宾客,但你不可以不理会新嫁娘。解释虽然麻烦,也难以启口,可该说的还是得谈个明白。」
果然,她就知道自己的心事会被他看穿。
「我只是出来喘口气,又没打算整晚待在此地。」彤弓昂然起身,然脚步的迟疑显然可见。「言嘉,你……待在房外照应点。」
言嘉含笑点头,随彤弓的背影而去。
天不怕地不怕的彤弓,有些事还是会令她心虚,尤其是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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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饰富丽堂皇的新房,却叫彤弓看了头疼。
她打发走女婢,搔首踟蹰瞧着危坐床沿的唐亦晴,桌上成双成对的酒杯与蜡烛似乎正在嘲笑她的犹豫。
她深呼吸,鼓起勇气,秤尺一把拿起,一鼓作气挑开红盖头。果如她所预想,一张我去生命光彩的雕像面容正冷冷望着她。
「我……」彤弓正要启口,唐亦晴心首从身后亮出,直朝她挥来。
彤弓一凛,痛恨自巴的乌鸦嘴,为何老是成真?
唐亦晴的花拳绣腿自然敌不过彤弓训练有素的身手,后者只手扣掉她的武器,箝住她双臂。
唐亦晴目光如炬,怒火烧得彤弓直觉得冤枉。
「我不该相信你……我怎么会笨到听从你的保证?」
「我知道你在气头上,但你好歹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唐亦晴鄙视般地瞥了她一眼。「你要说你娶我是为我好的那些狗屁话吗?这些浑话在唐家我听多了。」
「是不是为你好我不知道,也许我是为我自己吧!」彤弓自嘲道。「不过,我必须告诉你的是,我不爱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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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打算玉石俱焚的唐亦晴,如今以诧异的模样怔了好一阵子。她万万料不到,自己千方百计欲除之而后快的夫婿,竟是个与她同身的女儿家。
「你嫁给我,一来可以保住你的清白,二来可以成就两家联姻之美。不久将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与你未婚夫重逢,结秦晋之好。」彤弓细细说明,不敢期望唐亦晴会有何好反应。
「你把如此重大的秘密告诉我,你相信我吗?你不怕……」唐亦晴一下子还不太能承受这突如而来的事实。
「我本来下相信你,可是言嘉说你是个讲理的人,一定可以理解我们的做法。他既然相信,我就相信。」
唐亦晴感觉得出来,白彤弓对骆言嘉无条件的信赖。这不像是主仆之间的情感,倒像是……
「骆言嘉不是你的随侍吗?你这么听他话……」
「他是我的朋友,才不是什么随侍。」彤弓更正道。
唐亦晴猝然想起当日白彤弓气冲冲保护骆言嘉的情况,如果真是纯粹友情,那比刎颈之交更过呢!但若不是……
「那你愿意继续这桩假婚姻吗?」彤弓不怎么有把握地问道。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们都如此信任,我焉能反悔?只不过--」唐亦晴掏出玉佩,愁思满怀。「我与之宾何时才能相遇?求取功名的路途遥远漫长,一旦功成名就,他还会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