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我告诉过你多少逼不准在这里做生意,你耳聋了是不?」领头的大汉粗声哑音地警告,手臂高举,握紧拳头示威。
「可是……可是我……」
「你还敢有但书!」眼看拳头就要落下,彤弓纵身,一脚踢去,大汉摔了个倒栽葱,言嘉赶紧扶起书生。
「喂!喂!光天化日之下,你打人还打得那么理所当然啊?」彤弓双手扠腰,居高临下地喝道。
「你这小子,哪个来头的?敢多管闲事!」大汉被他的同伴搀住,嘴角的血丝胡乱拭去。
「你老子我乃宜丰县的白彤弓!这个书生我保到底了,你们若敢动他,我会让你们个个吃不完兜着走!」正义感泛滥的彤弓,大言不惭地宣告。
「白彤弓?」大汉眼睛一亮,向同伴窃窃私语几番,立即撤退。
「我的名讳在靖安县这么有名吗?他们听到我的名字就吓得逃跑!」彤弓转头,朝言嘉得意笑道。
言嘉觉得诡异,不祥的预感渐次浮现,而他膀臂中的书生颤抖着身子,言嘉以为他是恐惧,没想到他却不断地重复道:「白彤弓……白彤弓……」
「怎么?你也认识我?」彤弓指着自己,有点受宠若惊。
「宜丰县白府的小少爷?」书生眼里出现了绝望。
「对呀!」
书生似是被彻底打垮,身躯失去力量地滑落于地,两眼空泛。「是吗……」
俄顷间,他又抬眸盯着彤弓。
彤弓一团雾水,与言嘉面面相觑。
「如果是你,相信她一定会幸福。」书生自言自语着两人听不懂的话。
他落寞地收拾残物,耳朵仿佛关闭,置彤弓、言嘉的询问于罔闻,径自离去。
「怎么回事?这里的人……统统有病啊?」彤弓望着空摊,无处可解决她的疑问。
言嘉沉吟,脑中做了许多可能的假设。
难不成三小姐所说的如意算盘与此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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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人热切的招呼,大出彤弓意料之外。尤其是唐初龄,打见着她第一眼后,眯起的笑眼没有放松过,为他已密布的鱼尾纹再添几笔。
「言嘉,你会不会觉得怪怪的?唐初龄的反应好像不是准备来谈商事。」进入大厅落坐,彤弓向身后立定的言嘉悄悄交头接耳。
「见招拆招。」言嘉冷静地指示。「别忘了,他可是素有狐狸之称的商贾,与老爷不相轩轾。」
彤弓领旨地点头。
虽然她对自身聪明才智颇有信心,但若无言嘉在场,心房总会缺乏些安全感,而这股安全感,是谁也无法顶替给予的。
「白少爷,今日你光临寒舍,实使寒舍蓬筚生辉啊!」唐初龄捋着胡须,开怀的表情依旧存在。
「哪里,哪里。」这类客套话最令彤弓头痛了,所以她赶紧切入正题。「唐老爷,这次我来的目的相信您非常清楚,听闻家父所言,您亲自点名我,商讨两家未来的发展。」
「没错。」唐初龄满意地巡视彤弓上下,并不时地朝一旁的唐夫人使眼色。
这些小动作不仅映入彤弓眼里,更教她觉得浑身不自在,因为不仅唐初龄,似乎眼界所及的任何人,除了她与言嘉外,每个人都各怀情绪盯着她。
她又不是什么稀世珍宝,他们这么看她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是靖安的风俗?
「素闻白少爷年纪轻轻,却才智过人,想必定能为白、唐两家缔造美好的联结。」
彤弓不甚了解。
联结?谁和谁的联结啊?
彤弓没有质疑的余地,因为唐初龄马上下了令人无法拒绝的邀请。
「请二位这几日就在舍下为客吧!靖安风光秀丽,二位必能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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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迎靖安境内的芦湖,建了一座占地微薄的木屋。看似简陋,但实则相当坚固,至少风吹雨打都能挺得住。
袁之宾失魂落魄,手臂围拿着残余的字画,如何走回家门的,他已经记不得了。
他望着眼前的蓬门箪户,唇畔失意的叹息更浓了。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他低吟,声音里透露出阵阵凄凉。
曾经的风光消逝无踪,门庭若市至门可罗雀,他的感触比任何人都来得刻骨。然而为此他并不怨恨,唯一叫他痛心的是,他给不了深爱的她幸福。
白彤弓的条件各方面怎庆说都优渥于他,他拿什么跟他比呢?
袁之宾推开门,一名女子正趴在桌上入眠。
大概是开门发出的喀滋声吵醒了她,她朦胧地抬头,望见来者,睡意顿失,忙上前抱住袁之宾。
「你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唐亦晴像等候晚归的丈夫,口吻热情又急迫。「你……你脸上怎么有擦伤?」
「没事,不小心弄着的。」袁之宾简单带过,不言是保护字画时为人所伤。
「骗人!」心虚的袁之宾岂逃得过唐亦晴的敏感?「是不是我爹又派人欺负你?」
「你多虑了。」袁之宾企图转移话题,于是装作不经意提起,「你今儿个怎么这么早来?」
看袁之宾无意承认,唐亦晴也没再逼他。
他若不想讲,纵然她说破嘴也没用。
「之宾,带我走吧!我们离开靖安,找个地方一起生活。」
袁之宾惊讶地注视她认真的脸庞,此刻他才发现她身后遗留椅上的包袱。
「你……你别开玩笑了。」
他擦身而过放下手中的字画,不敢面对她言语中的期盼。
「我好不容易才从我父亲的天罗地网里逃出来,为的就是与你在一块。之宾,难道你要眼睁睁看我嫁给白彤弓吗?」唐亦晴侧身,忧忧抬望着袁之宾。
袁之宾别开脸,强作冷漠。
「没有什么不好,白少爷是个优秀的人材,白家在宜丰又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嫁去……一定能够获得幸福。」
唐亦晴咬紧发抖的双唇,尽可能不让心头的不可置信显现于面容。
「看着我!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呀!我爱了你十几年,而你现在竟然要我嫁与他人?」
「我没有前途的……」
「我要前途了吗?」
袁之宾始终没有正视唐亦晴,这让她心痛如绞。
「我看过白少爷了,他确实与你十分登对。」他必须抑制内心不断涌流的苦楚,才能说得出话。
剎那间,唐亦晴面无表情,泪珠自眼眶无声无息滚落。
「你和爹一样……自私、只为自己着想,完全不在乎我的感受……」
她的话语没有一丝感情,如同断线的傀儡。
袁之宾终于望进她的眼。
「你肯看我了?」她的悲伤积聚在眸里,令袁之宾读来痛彻心肺。
「亦晴……」他拥她入怀,所有的挣扎与无措交缠在脑海。
天啊!谁来告诉他……该怎么做,对亦晴才是最好的?
第四章
「两位,这边请。」唐府家仆必恭必敬引领彤弓和言嘉前往夜宿的客房。
相邻的两间房,是唐家为二人所预备。
「白少爷,若您有什么吩咐,传令一声,我们即刻前来。」
「我知道了,谢谢。」
打发走下人,彤弓松了口气。
「这一天总算结束了,我从来下知道应酬居然这么麻烦。那个唐老爷话多得跟什么似的,一整晚下来,我的身家状况都被他掏空了。」彤弓搥搥肩,疲累的很。
言嘉沉默,若有所思地双手环着胸。
彤弓见状,手肘撞了他一下。
「你在想什么?」
「我只是觉得唐老爷对你的态度不像待一个对手,倒像是……」言嘉挑了她一眼。
彤弓会心地扬起嘴角,答道:「岳父看女婿,是吧?」
言嘉颔首,眼梢漾着赞许的同意。
「不管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我都不会轻易让他称心如意。」彤弓自信满满的。
「怕的是妳奈何不了他。」梗在言嘉心头的预感愈来愈不舒服。
老爷一定也清楚唐初龄的目的,所以才故意要彤弓赴此「鸿门宴」。倘若真是婚事,彤弓的秘密不就……
怎么搞的?他的头痛似乎从早上起就愈发剧烈。
「反正这事儿尚未确定,明天再谈好了。」他得赶快上床,不然随时有倒下的可能。
言嘉转身欲踏入房,彤弓忽然抓住他的手。
言嘉吃惊回头,看到彤弓担忧的黑眸,定定凝视他。
「怎么了?」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彤弓的手不提防地摸上言嘉的额头。「果然……」
言嘉仓皇后退。「我怎么了吗?」
「你这笨蛋,发烧了都不知道吗?我今早看你脸色就不太对,适才用饭时你的精神又恍恍惚惚,我就猜到是生病。我现在马上去请大夫。」
「等等!」言嘉赶忙抓住彤弓,霎时身子支持不住而倒下。
「言嘉!」彤弓一把搀住言嘉,心焦如焚地喊道。
「不过是染了风寒,别麻烦人家……」言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气若游丝地,大概是昨晚在门外一夜不寐的缘故。
「你疯了啊?」彤弓急的大骂,怀里的言嘉温度有上升的趋势。「我现在扶你进房,你给我好好躺着歇息,我去找大夫。」
意识逐渐模糊的言嘉,早已听不见彤弓着急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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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弓细心地为言嘉更换额上的毛巾,下人在一旁想要插手,她却拒道:「不用了,这里有我就行了。你们先下去吧!」
「是。」下人关上门。
宁静的夜里,烛光熠熠,映射出床沿人儿的忧思。
「你呀!老是撑着身子陪着我,搞得自己身体出毛病都不知道,还亏你医书读了千百本呢!」进房后,彤弓的视线没有离开过言嘉。
她喃喃在口里,目光温柔似水。
她应该早点注意到,长途的车马跋涉对他可能造成的疲累。
兴致勃勃出门的是她,却完全忽略言嘉的状况,不问他意见就硬拉他出门。她总是任性而为,但言嘉却未曾吐露半点抱怨。
一直如此,言嘉都在忍让……
彤弓轻触他的脸颊,热度稍微减退,她再度换下毛巾,心情释然了些。
她托着腮帮子,看着这张她熟悉了八年多的脸容。忆及往事,她突然漾起笑意。
桃花精……第一次见到他,她真的将他视为花精。然而,时日奇妙的流转,却已将他刻画成彬彬俊秀的男子。
凝视间,一抹异样感闯入彤弓的心房。她想视若无睹,却怎么也忽视不了眼前的脸庞。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彤弓不自觉地握住言嘉的手掌,粗厚而温暖,相形之下,她的手掌倒显得娇小稚嫩。同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却造就出不同身躯、相异的个性。
不知为何,她一点都不排斥自己的身体,自从遇见言嘉后……
言嘉额头冒出涔涔细汗,呻吟声破碎地发自他口中。
闻声,彤弓猛地抽离手,心跳不明就里地噗通噗通地响,在此宁谧里,显得大声无比。
言嘉缓缓张开眼,彤弓双颊微绯的模样正落在他眸中。
「彤弓……」他的头仍然沉重。
「怎么样?觉得好点了吗?」彤弓为他拭去汗液,问道。
「你怎么还不去睡?夜深了。」
彤弓没好气地。「你先顾好你自己再说,大夫说你疲累过头,又染上风寒,所以才会不支倒地。明早煎帖药,服用个两、三次就可以了。」
「大夫都这么说了,那你可以放心回房。」言嘉忍着晕痛,挂起勉强的笑颜,为免彤弓的担心。
「开什么玩笑?你的烧还没全退呢!我不顾着,谁来顾?」
「唐府多的是下人,随便找一个都有。不过,话说回来,我是你随行的男仆,没道理要求他们。」
「怎么?男仆就不是人?何况,我什么时候把你当仆人过?我们可是朋友,既然是朋友,照顾你这点小事,我亲自来做,合理之至。交给他们,我不放心。」彤弓理直壮地说道,然而听在言嘉耳里,却是喜愁参半。
喜的是,彤弓如此重视这段友谊;而愁的也正是……他们是朋友……
「明天唐老爷不是要带你游玩靖安吗?现在再不休息的话,明儿个可会没精打采。」
「想玩随时可以玩,可是你若不在,玩起来就没有意思了。」彤弓淘气地眨眨眼,言嘉心头涨得满满的。「等你痊愈,咱们再玩个够!」
望着彤弓天真的笑靥,言嘉百感交集。
未曾改变与已然改变,对的是谁?错的又是谁?
能够的话,他多希望上天驱走他内心那不可有、不该有的念头与情愫,然后,回复成最初的朋友状态,独有单纯的友情横于彼此之间,毋需痛苦,也不需挣扎。
「彤弓,可以借你的手吗?」
「好……」彤弓呆呆地伸出右手,言嘉包住她的手掌,粲然一笑。
「我想睡了,不介意我这样握着吧?我觉得这样好像比较好入眠。」
记起刚刚自己也做过的动作,彤弓点点下巴,将羞怯硬生吞进腹里。
说什么也不能让言嘉发觉她奇怪的心思?他们是朋友啊!
「谢谢。」言嘉徐徐阖眼。
如果不能牵一生的手,那么仅此一晚,他也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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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壮大汉守于闺房前,门内的唐亦晴神态冷漠得令人感到可怖。
「你知不知羞耻?竟然拎着包袱要私奔!如果被人发现,我这张老脸要往哪儿搁?」唐初龄气愤填膺,他唯一的女儿居然惇逆礼教至此!
「你为你的面子,我捍卫我的爱情,不都一样吗?」唐亦晴的语气与她的表情一模一样。
「荒唐!这两件事岂能等量视之?」
「也对,怎么说我的行为都比你真诚多了。」唐亦晴自始至终瞧都不瞧唐初龄一眼。
忍无可忍下,唐初龄甩下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并没有在唐亦晴脸上造成多大的震撼,她依然面不改色。
心已冷,绝望已至,她不会奢望任何回心转意降临在她爹身上了。
「你给我听好,你已是白家的媳妇,倘若胆敢再去找袁之宾那浑小子,我会让他在世间自此消失。」
唐亦晴的神情产生了变化。
「这次你逃跑的事我就不追究,千万别有下回,否则就不只是给袁之宾一顿拳脚这么简单。」唐初龄警告道。「白少爷现下已在唐府作客,你最好听话,乖乖地去打声招呼,会一会你将来的夫婿。」
「他来了?」唐亦晴顿时杀气逼人。
但唐初龄并末觉察。「总而言之,找个机会见见面,你就会了解袁之宾和他相比,简直如草芥与树木,无从比起。」
「我会的。」唐亦晴瞳眸闪烁着恚意的光彩。「我会仔细深入明了我未来的丈夫,是如何的出类拔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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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上午,言嘉的气色已恢复泰半,唯有脑袋瓜子还有点发昏。因此,仍躺在床上休息。
彤弓坚持亲自到厨房煎药,并且已经耗上一个多时辰。
房间里只剩下言嘉和他均匀的呼吸声。
门缓慢地被开启,来者步步俏悄无声地接近床上的人儿,怀中亮出的匕首,与其狰狞的面孔相映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