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六点去找你们。」
「好。」
「啊你爷爷最近身体怎么样?」
「很好,他每天早上都去爬山,下午就跟老人会的一起唱戏。你要不要跟爷爷说话,我去叫——」
「不用啦!」他打断她的话。
「胜男、胜男……」
敏柔听见话筒里传来的叫唤,说道:「阿姨在叫你了。」
「我知道,你等一下。」叶胜男捂著话筒朝门外喊了声,「干什么?我在上厕所。」
「你来看看你儿子这次数学考几分,丢脸死了!」
「好啦、好啦!」叶胜男移开手,对著话筒说道:「爸爸晚点再打给你。」
「好。」敏柔挂上电话,随即叹声长气。
「叹什么气?」
敏柔抬起头,瞧见弟弟站在房门口,手上端著杯子。
「没有。」她从沙发上站起来。「爸爸说下礼拜你生日,我们一起出去吃东西。」
「嗯!」他拿著杯子走到厨房。
敏柔跟过去。「你……你在念书?」
「没有。」他将咖啡尽数倒在流理台内。
「怎么把咖啡倒掉?」
「同学送的,太苦了。」他已经勉强喝了一半,另一半他不想再喝,他打开橱柜拿出茶包。
「加糖就好了。」她说著。
他推了下眼镜。「我不想用糖来盖过苦味。」
敏柔微笑,没再说什么。洺聪自小到大总有些奇怪的坚持,像是:在冰棒开始溶化前一定吃完,不然冰棒的水滴下来很恶心;还有绝对不吃没有包东西的巧克力,里头一定要有杏果或核桃,要他直接去吃杏仁果,他却说:「我不喜欢只有杏仁果的味道,杏仁果跟巧克力化在一起比较好吃。」
有一回她看他拿著棉被到阳台去,问他要做什么,他回答,「去晒棉被。」
「可是今天下雨。」
「没关系,我每年都在端午节晒棉被。」
虽然阳台有遮雨棚,棉被不至於会淋湿,但晒棉被不是该在太阳出来的时候晒吗?
「洺聪。」她推了下眼镜。「你……你……」她想问他跟刘式宏打架的事,可却不知如何启口。
「什么?」他将茶包放在杯内,走到热水瓶前倒水。
「没有。」她摸了下耳後的发丝。「我是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沈先生?」
他点头。「对。」
「为什么?」
他转头瞧著姊姊。「他看起来像花花公子。」
她讶异地看著他。「他……他不是……」她忽然停了口,想起关水云曾提过沈盟在半年内交了四个女朋友。
见她沉默下来,他立即道:「你跟他在一起很快乐?」每次她约会回来,总是高高兴兴的。
「嗯!」她点头,热切地补充道:「他跟刘式宏不一样,我是说,他不会批评。」
叶洺聪拿起茶包丢到垃圾桶。「你喜欢就好。」
她低头不语,眉心蹙紧。
他瞄她一眼,抬手敲了下她的头。「你挡在这儿我怎么出去?」
「哦!」她侧身让开,仍是一脸深思。
他又瞥她一眼。「姊。」
「嗯!」她望著他,
「他看起来是个强势的人。」他忽然抬手覆上她的头顶。「跟他在一起不要迷失自己。」他的手下滑遮住她的眼。「迷失了自己就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他放开手,走出厨房。
敏柔立在原地,没有移动分毫,最後她长长吐出口气,看向天花板。「如果在迷宫里,要怎样才不会迷失呢?爱情……唉……」
真是天底下最大的迷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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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你爸说你最近常不在家吃晚饭。」沈德庆坐在院子的凉椅上,在孙子准备开车到公司上班前叫住他。
沈盟停下脚步,爷爷一向轮流在大伯父家与自己家中住,住多久没有一定,但通常是两个月换一次,不过,基本上在大伯父家中待得比较长。
「在忙什么?」沈德庆紧接著问。
「私事。」
「废话,我当然知道是私事,我是问你在干嘛!」他没好气地说。
沈盟好笑道:「就因为是私事,所以不想说。」
沈德庆锐利的扫他一眼。「神神秘秘的。」
「我去上班了。」
「我话还没说完。」他不悦地瞪他一眼。
「前几天我跟安善吃饭,还跟他孙女曼君说了一些话,他说你们快三个礼拜没见了,晚点打个电话给人家邀她出来吃吃饭,女孩儿脸皮薄,难不成还要人家约你吗?」
约她?沈盟挑高眉。
「你那是什么表情!」沈德庆不高兴地说了一声。「这样吧!我要你妈打个电话叫她过来家里吃饭,你今天早点回来——」
「我今天不回来吃饭。」他截断爷爷的话。
「又有私事?」
「对。」
「把它取消掉。」他语带命令。
沈盟皱下眉。「不可能。」
「我要你取消掉!」他生气地打了下拐杖。
「哎哟!现在是在干嘛?」乌梅芳端著现打的果汁出现。「上演中国的最後一个皇帝吗?」她朝沈德庆屈了下膝。「见过皇上,万岁万万岁。」
沈盟转开脸,憋住笑。
「你——你这个——」沈德庆被激得脸红脖子粗,拿起拐杖就要打她。
乌梅芳灵敏地後退一步。「哎哟,救命啊!快来人啊!皇上疯了。」她朝沈盟眨眨眼,示意他快走。
沈盟忍著笑快步离去。这世上大概也只有梅姨敢这样跟爷爷顶撞胡闹,虽然爷爷每次都被气得要中风,也说了不下千次要辞退她,可就是没成功过,爷爷的脾气原来就不好,虽然上了年纪後多少收敛些,可火爆的性子还是在,大伯与父亲对爷爷的话是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忤逆。
十年前爷爷突然中风,为了照顾爷爷,大伯特地请人来照料,这当中被爷爷骂走的看护至少有五、六人以上,但梅姨来了之後就没再换过,他曾听父亲小声说过,「没想到这世上真有一物克一物这种事存在。」
当他走到车库去开车时,还能听见爷爷的咆哮声,沈盟好笑地摇摇头,不过照今天的情势看来,爷爷大概想在他的婚事上插一手。
他皱起眉头,实在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著急,他才三十一,又不是五十一。他打开车门,坐进车里,脑中突然浮现敏柔坐在餐桌前,让全家人虎视眈眈审视的模样。
这景象让他心头一凛,他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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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小姐。」
敏柔自睡梦中张开眼,两秒後才想起自己在美发店里,她望著镜中模糊的影像,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眼镜。
「怎么样,可以吗?」
敏柔看著自己一头鬈发,还真些不适应,因为刚烫好的关系,卷度很「制式」,不是很自然,再加上涂抹保湿剂的关系,头发看来油油亮亮的,设计师还为她将头发染成咖啡色,说是这样看起来头发比较不会重。
「可以吗?我觉得很好看。」
「可以,谢谢。」她盯著镜中的自己,感觉很陌生,一烫起发,她看起来似乎比原来的年纪大上三、四岁。
她站起身,又看了镜中的人儿一眼後才走到柜枱去算钱,定出美发店後,她显得有些落寞。
「我到底在干嘛!」她叹口气,望著橱窗里的自己。「这样好吗?」她又长叹一声後,才勉强振作起精神往前走去。
前两天弟弟的话让她思考好久,她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也不知该怎么办,想找思琪跟水云谈,但又怕她们的观点影响了自己,最後她只能想出这样一个笨方法,只是愈想愈退缩,愈觉得这是个很烂的办法,但就算很烂,她也必须硬著头皮做下去,因为再不抽身就要来不及了。
十分钟後,她来到一家西餐厅外面等待,双眼盯著街上的车流与行人,当雨丝开始飘下时,她抬眼望向漆黑的天空。
「小姐,不好意思,请你帮助贫困儿童好吗?」
敏柔转头,看著绑著两条辫子,穿著白T恤、蓝色牛仔裤的工读生。
「对不起,我在等人。」她委婉地说著,以前她买过很多,都被洺聪骂,说新闻报了一堆,很多都是敛财,她怎么还买这种东西!
「请你帮忙一下好吗?」她拿出纪念笔,跟资料夹。「你看,这是我们捐赠给贫困儿童的教科书跟玩具,我们真的有在做,不是骗人的,我们还会给你发票——」
「对不起,我——」
「小姐,拜托你,他们真的很可怜,需要你伸出援手。」她露出乞求的眼神,将纪念笔推到她面前。「只要一百块就可以帮助他们。」
「可是我——」
「小姐,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好心的人。」工读生再次打断她的话。「我们这里有电话,你可以去查,我们真的是在做好事,绝不会欺骗你。」
「对不——」
「拜托你帮帮忙,帮助他们。」她将资料夹推到她眼前。
小孩天真无邪的眼神让敏柔开始动摇。
「只要一百块就能帮助他们。」女子将笔又往前推。「小姐,拜托。」
「嗯……好……好吧!」她从包包里掏出钱包。
「谢谢,小姐真是好心肠。」
「没有。」她将钱递给她,而後把笔放到包包的最下层,如果让弟弟知道,又会被他骂一顿。
「小姐,谢谢,再见。」工读生笑得甜蜜。
「再见。」敏柔回以笑容。
过了五分钟,当她在发呆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她心跳开始加速。
「等很久了吗?」
她回过神,发现沈盟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没有。」她的脸开始红润。「我没看到你……」
他微笑。「你在看天空。」他盯著她的睑,说道:「你烫了头发。」
「对。」她不自在地摸摸头。「我想换个发型,所以……」
「很好看。」他的笑意加深。
他的回答让她呆愣了下,随即心慌道:「谢谢。」她的脸蛋愈来愈红。
「进去吧!」他说道。「我已经提早十分钟了,没想到你比我更早到。」
「因为我在附近烫头发。」她推开餐厅的门。「其实我也刚到。」
他瞧著她今天的穿著,发现她穿了长裤,这是他第一次看她穿长裤,以前她都是搭长裙居多。
坐下点完餐後,他随口道:「你今天好像做了很多改变,连眼镜都换了。」她又换回原来的黑框眼镜。
她反射性地推了下眼镜。「对。」
「你看起来好像很紧张?」他直盯著她的脸。
「没有。」她急忙道。「大概是换回这副眼镜後不习惯,它老是往下滑。」
他含笑道:「我记得你说过这副眼镜戴起来比较松,我帮你调一下。」
见他拿出工具盒子,她只得摘下眼镜。
他拿起眼镜观看了下。「这副眼镜的鼻托比较低,所以贴下住你的鼻粱,才会一直往下滑。」
他拿起螺丝起子帮她调了下鼻托的部分。「鼻托是由鼻垫臂决定高低,除非换过鼻垫臂,否则没法改善。」
「鼻垫臂?」她一脸茫然。
「就是鼻托下面这个东西。」他指给她看。
「哦!那个没办法换吧!」
「除非找专业的眼镜行焊接,这必须拆掉换个新的才行,不过他们可能会直接建议你换个适合的眼镜。」他抬眼瞧著她的鼻粱。「戴著会不舒服吗?」
「不会,只是一直滑下来。」她摸摸鼻子。「因为我的鼻梁比较塌。」
他微笑。「下次你要配眼镜时,告诉我一声,我跟你一起去。」
她愣了下,双颊又升起一股燥热。「不用了,我还有另一副眼镜,你上次已经帮我调好了。」她拿起桌上的眼镜戴上,急忙换个话题。「对了,我有东西要送你。」她自包包里拿出一个包装好的长方盒。
「送我?」他讶异地看著她。
「对,我在邮购目录上看到的。」她腼覥地笑了笑。「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我一看到就联想到你,所以……」他一直盯著她的眼,让她没法把话说完。
「谢谢。」他没想到她会送他礼物。
她摇摇头,脸儿酡红。「你看看。」她将礼物推到他面前。
他拆开包装纸,再打开纸盒,拿出里头的东西,当他看到绿色塑胶盒上写著工具箱时,心脏好像被撞了下。他抬眼看她,眼神深幽,像是潜伏著暗流的河。「谢谢。」
她让他看得红云染面。 「它不是什么有名的牌子,可能比不上你自己买的……」他炽热的眼神让她开始结巴。「我……我是说你喜欢就好。」
「对不起。」服务生端著汤过来。
敏柔趁此低下头平复自己略微激动的情绪,跟他在一起实在太危险了。
服务生走後,沈盟立即道:「我也应该回送你——」
「不用,不用。」她慌忙抬头。「我送你不是因为希望你回送。」
「我知道。」他笑望著她。
「我想应该很多人送过你这个,所以你真的不用——一
「没人送过我。」他沉笑著打断她的话,见她一脸讶异,他解释道:「我家人并不特别喜欢我研究这个,所以……」他耸了下肩。
「你……」她迟疑地问道。「你以前的女朋友也没送过你吗?」
他微笑。「她们不知道我有这方面的兴趣。」
她惊讶地看著他。「为什么?」
「这很重要吗?」他好笑地问。
「也不是……」他这样一说,倒显得她的问题很奇怪似的。「只是男女朋友不是会对对方的喜好有基本的了解吗?」
他点点头。「这么说也是。喝汤吧!不然要凉了。」
见他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她本想追问,但最後想想还是作罢,知道了又怎么样呢?反正……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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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一停在家门口,敏柔立刻道:「今天的晚餐很好吃。」
「你喜欢就好。」他笑著说。
她垂下眼,躲避他的眼神。「那……我上去了,晚安。」她开门要下车,却又突然收手,坐著不动。
「怎么?」
「我有话……有话跟你说。」她鼓起勇气开了口。
「什么事?」他没有很意外,因为她今天看来的确有些不太对劲,吃饭的过程中,她一直在闪躲他,避免与他眼神接触。
她沉默著,他也没有出声催促,过了一会儿,她才道:「我今天……是故意去烫头发的,还有戴这个眼镜,还有穿裤子,送你礼物……」
「为什么?」
她偷偷瞧著他的神色,发现他并没有生气,只是不解。「我以为你会不喜欢。」
「什么意思?」他愈听愈不明白。
她抬起头,羞怯一笑。「我觉得自己好像笨蛋。」她拉起鬈发。「这药水的味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退……」她忽然喟叹一声,突兀地说:「我以前交过一个男朋友。」
最後一句话让他竖起耳朵,他听见她叹口气,说道:「他不喜欢我烫头发,不喜欢我穿裤子,不喜欢我送他的礼物,不喜欢我戴这个眼镜,他什么都不喜欢,甚至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