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不,不。红肉比较好。」
他往前挪,靠近肉品柜台,这是他进入超市后第一次认真的环顾四周。他是个要求不多的男人,只要有肉和马铃薯就可以了。原则上,肉最好生嫩一点。
「你是肉食动物,我懂了。」当他伸手去拿一盒看起来格外鲜血淋漓的牛排时,凯蒂语气嘲弄地批评道。牛排的血滴下来,他几乎要舔嘴唇了。接著,因担心自己在目前这状况下会做出什么后悔莫及的蠢事--例如去舔那盒牛排--他后退一步,将肉放下。他握住推车,开始移动,希望能前往一个诱惑力比较小的区域。
「等一下。」凯蒂呼唤道,可是路森继续走著。当她抱著几盒牛排冲过来放进推车里的时候,路森几乎要发出呜咽了。
太好了!这下子诱惑随处跟著他了。他真的需要吃东西。他必须联络柏轩或亚堤,看能不能借一点血。或许他可以在回家的路上绕到柏轩的住处稍做停留。他可以把坚定不移的黎凯蒂留在车子里面看守那堆食材,冲进去,狠狠喝他几口滋补的鲜血,而且……
天老爷!他几乎像个犯了毒瘾的人!
「我想,接下来是蔬菜水果,」凯蒂在他身边说道。「你显然非常需要补充维他命。你有没有考虑加入日晒沙龙的会员?」
「我不行。我……呃,皮肤有点状况,而且我对太阳过敏。」
「看来,你有时候会很难受,是吧?」她睁大眼睛看著他,问道:「这就是你不愿意从事巡回签书会和其他宣传活动的原因吗?」
他耸耸肩。当她开始挑选各种绿色蔬菜的时候,他扮了个苦瓜脸。为了保卫自己的权利,他挑了一袋马铃薯放进推车,可是那袋马铃薯很快就被绿色淹没:小小圆圆的绿色蔬菜、大大圆圆的绿色蔬菜、长长的绿色菜茎。天老爷,这女人对绿色有莫名的狂热!
路森开始加快推车的速度,逼得凯蒂不得不匆匆挑选别的颜色。橘色、红色、黄色的蔬菜纷纷飞入推车之中,在路森最后想办法逼她走向结帐柜台之前,橘色、红色、紫色的水果又跟著飞进来。
他一停下推车,凯蒂开始把东西抛到输送带上面。他心不在焉地看著凯蒂的时候,那位胖嘟嘟的客人推著推车经过。她微微一笑,再次眨眨睫毛,轻轻地对他挥挥手。路森报以微笑,视线牢牢盯著她颈间跳动的脉搏。他几乎可以听到她心脏怦怦的跳动、血液奔流的声音,还有--
「路森?殷先生,你要去哪里?」
路森顿了顿,眨眨眼,凯蒂这一问,他才发现自己跟在那个胖嘟嘟的客人后面,就像马儿跟著悬吊的红萝卜。这份准晚餐再次对他回头一笑,然后消失在冷冻食品区走道的另一端。路森的视线紧紧追随她。「我们忘了买冰淇淋。」
「冰淇淋?」他听得出凯蒂语气中的困惑,不过就算他想回答,也没办法停下脚步。他冲到冷冻食品区的时候,发现那里除了那位可爱的胖姑娘,还有别的客人。整个晚上他们除了这个胖女孩之外,没遇到别人,但是现在冒出了新的客人,妨碍他匆匆咬上一口的计划!他在心中叹口气,走到冰淇淋区,不太专心地看著眼前的选择。巧克力口味、樱桃口味、巧克力坚困碎片口味。
他朝可爱的胖姑娘瞥了一眼。她也在看他,对他卖弄风情地微笑。她看起来就像一大块会走动的微笑牛排。让死的女人!这样子挑逗人真没良心,他不悦地想著,一边看,一边把冰柜的门开得更大一点。
当他从冰柜拉出冰淇淋的时候,那个女人向他走来,脸上挂著大大的微笑。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淘气地微笑,从他身边走过时手臂轻轻与他擦过去。
路森深深吸进一口气,她的气味令他几乎晕头转向。喔,是的,她的血液很甜对。或者是那股香甜的味道来自他手上的冰淇淋?他抓了另一盒冰淇淋,看著她从转角消失,叹了一口气。他好想跟上去。他可以使用心智控制,将她拐到超市的后面,吸一点血。不过,他如果被逮到……
他叹口气,打消主意,随手抓了一些巧克力坚果碎片冰淇淋。他可以再撑一下子。只要再撑一下子,他就自由了,可以逃到柏轩或亚提那里去。当然黎凯蒂在经过一整天的工作和飞行之后,一定很累了。她会早早结束,上床就寝。
「哇,你真的很喜欢冰淇淋呢!」他回头听到凯蒂这么评论道。
路森低头瞧见自己手上拿著四盒冰淇淋,耸耸肩,把冰淇淋全都扔到输送带上。有几盒冰淇淋他甚至不知道是什么口味,而且方才在分心的情况下,他也不知道自己抓了那么多盒,不过没关系。终究会吃完的。
路森付钱的时候,凯蒂向他抗议,不过他坚持买单。这是男人该做的事。他的自尊心不容许女人付钱买食物给他吃。在回家的路上,凯蒂打开一包米制饼干来吃。她拿了几片给他,不过他只是轻蔑地摇摇头。米制饼干?天老爷!
路森控制自己不要顺路停在哪个弟弟的家门口。他相当以自己的自制力为傲。他和凯蒂将这堆食物提入屋内,然后他坚持要凯蒂在他把食物归类收好的同时就开始烹饪。他显得既能干又乐于助人,虽然事实上他希望她赶快煮好该死的晚餐,吃完,然后上床睡觉,好让他可以寻觅他所需要的血液。倒也不是说他无法享用食物,吃一点食物无妨,但是一般的食物无法纾解他主要的饥饿。吸血鬼可以不靠食物维生,但吸不到血却万万不可。
幸运的是,黎凯蒂显然饿坏了,几分钟之内就做好一餐:她烤了一、两块牛排,然后弄了一大钵淋了酱汁的绿色蔬菜。路森永远看不出沙拉有任何魅力可言。兔子吃青菜,人类吃肉;路森则是吸血嗜肉。他不是兔子。然而,他忍下自己的意见,差不多在凯蒂烹饪完毕的时候,他也把东西都放好了。接著,他们坐下来用餐。
路森热情地埋头猛吃牛排,不理那一钵给冤子吃的东西。他事先要求肉不要烤得太热,而这块肉,他想,对大多数人类来说应该很生--但他尝起来仍嫌太老。不过,肉质仍然柔软多汁,他迅速地吃光了。
他看著凯蒂吃完,不过凯蒂把沙拉递给他的时候,他摇摇头。「你真的应该吃一点蔬菜,」她皱著眉头对他说教。「蔬菜富含维他命和养分。你看起来太苍白了。」
他推想凯蒂很担心他头上那道不存在的伤口是造成脸色苍白的原因。然而,主因是缺血,这提醒路森他应该看看柏轩在不在家。他先告退,离开房间,走到办公室。
他打电话给弟弟,却很失望地发现没有人接电话。柏轩如果不是出去约会,就是去殷氏企业了。柏轩像路森一样,偏好在大家呼呼大睡的夜晚时间工作。数百年的习惯很难一下子改过来。
路森回到厨房,发现凯蒂已经吃完了。她将大部分的餐盘冲干净,放进洗碗机里面。
「我来做就好,」他立刻说道。「你一定很累了,应该上床睡觉。」
凯蒂讶异地看了路森一眼。难以想像那个回信只写了一个「不」字,而且在她抵达的时候表现得如此无礼的家伙,居然和路森是同一个人。他帮忙她卸下那一堆杂货,而且对她如此体贴,让她起了疑心。他脸上那副乐于助人的表情并没有化解她的疑虑。然而,她的确累了。这真是漫长的一天,于是她勉强承认。「我的确很累。」
话才刚说完,下一刻,她就发现路森坚定地握住她的手臂,把她推出厨房。
「你该睡觉喽!」殷路森的声音既期待又雀跃。他把她推到走廊,送上楼梯。「你高兴睡到多晚都可以。我会像平常一样,一整晚工作,白天的时候几乎都在睡觉。如果你比我早起,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可以,但是,不要到处探看。」他用十分严厉的口吻说出最后这几个字,这就像她预期中那个无礼的家伙了。
「我不太可能到处探看,」她气愤地迅速说道。「我带了一份原稿来修订。我会一边工作等你起床。」
「很好,很好。晚安。」他把她推进她之前选定的黄色客房,砰的一声把门拉上。
凯蒂慢慢转身,几乎以为会听到门被锁上。当她没听到上锁的声音时,松了一口气。她对自己的多疑摇摇头,走向行李箱,拿出睡衣,走进套房内的浴室去冲澡。她正要爬上床的时候想起她在这里过夜的借口,停下来,环顾四周。
她在床边的桌子上看到小小的电子闹钟,拿起来,将铃响设定在一个钟头之后。她打算起来检查,确定路森没有昏睡--如果他睡著了,要叫醒他。
凯蒂将闹钟摆回桌上,爬进被单里,回想之前厨房那个让人惊慌的场面。她用鼻子深深吸入一口气,想起路森满头鲜血的模样。老天,她从来不曾亲眼看过人头部受伤。当然,她听说头部受伤容易大量出血,伤口通常看起来会比实际情况更糟糕,但是,路森流了那么多血。
她耸耸肩,咽下心中的焦虑。凯蒂几乎不太了解这个男人,而且从她抵达之后,他的态度除了无礼还是无礼,尽管他这么不客气、活该受点伤,但她不是真心想看他送命。那就无法给上司一个好印象了。她几乎可以预见那个景象。
「不,俐珍,我无法说服他接受报社的采访。不,电视访问也不行。呃……不,他也下想举办巡回签书会。事实上,我本来可以说服他,只是我杀了他。俐珍,那是一场意外。我知道他是我们最炙手可热的摇钱树。虽然他是个没礼貌的大猪头,我真的不是有意杀害他……不,那真的是意外!是,我了解我被开除了。不,我一点也不怪你不能帮忙写推荐函。是的,如果你容我告退,我想去应征麦当劳的工作,我的出版生涯完蛋了。」
她躺在枕头上叹气摇头,合上眼睛。谢天谢地,殷路森似乎很健康--除了脸色苍白以外。她在床上坐起来,担忧再度啃噬她的心。他真的苍白得吓人呢。
「怎么可能不苍白呢?」她自问。他看起来流失了约400CC的血,或是至少也有200CC吧。也许她现在应该去看看他的情况。凯蒂思考了一下,一方面想检查他的状况,一方面不愿意听到他破口大骂,责备她打断他的工作,不论他正在做什么。如果她整夜每个小时就去检查一次,他势必会破口大骂。可是他撞到头之后,脸色真的太苍白了。
话说回来,她在门廊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他非常苍白,那时他还没有撞到头。或许,那是光线的关系?当时是夜晚时分,而且门廊的灯光又是日光灯之类的。也许那就是他脸色会显得苍白的原因。
她简短地思考一番,滑下床准备在入睡前先去检查他的状况,可是她听到关门的声音,于是停下脚步。凯蒂动也不动地倾听,那轻巧的脚步声移到走廊的另一头。凯蒂强迫自己放松,回床上躺下。脚步声很轻柔,此外,一切正常。听起来路森并没有摇摇欲坠,或是步伐过度缓慢。他没事。她还是坚持原本的计划,一个小时之后再去检查好了。
她放松地躺回床上,闭起眼睛。她知道自己今晚不可能睡得很饱。老实说,她真的宁可住在某处旅馆,呼呼大睡。如果她不是这么害怕一旦走出去,殷路森就不可能再让她进门,她一定会去住旅馆--无论路森头部有没有受伤。凯蒂不能冒这种风险;她必须说服他在宣传活动上露个脸。任何一场都好。否则她这份编辑的新工作很有可能保不住。
「你在说笑吧?她当真以为那些血全都是因为头上撞了个小包的缘故?」亚堤不可置信地大笑。
「欸,她不太可能想像得到那些血全来自他冰箱里的血袋。」柏轩指出这一点,不过他也在格格发笑。
路森当作没听到两个弟弟的笑声,牙齿戳进芮雪拿给他的第二个血袋。他早就喝完第一袋了。他坚持先喝一袋血,再解释自己为什么跑到亚堤的门口乞食。第一袋血让他从柏轩也在这里的惊讶中恢复,亚堤也有时间说明柏轩是顺道来帮忙解决婚礼最后的一些问题。刚好解释了路森之前找不到他的原因。
「可是我不明白,」路森吸完第二袋血,把牙齿缩回来的时候,柏轩说道。「你何不直接进入她的大脑,建议她离开?」
「我试过,」路森疲倦地承认。他将两个空血袋放在芮雪伸出的手上,看著她走出房间去把血袋丢掉。「可是我没办法进入她的心智。」
亚堤和柏轩瞪著他,非常震惊。
随之而来的沉默就像人类讶异时发出的惊喘一样效果强烈。
「你在开玩笑。」柏轩终于开口说话。
看到路森摇摇头,亚堤跌坐在路森对面的椅子上,说道:「那么,如果你不想要被撮合,就别告诉母亲。她一听到我无法判读芮雪的思想那一刻,就决定我们是很适合的一对。」他若有所思地顿了顿。「当然,她是对的。」
路森厌恶地哼了一声。「黎凯蒂小姐不适合我。那个女人就像在你头上飞来飞去的小虫子一样烦人。她像一只顽固的骡子,而且强势得要命。那个该死的女人自从强行进入我家大门之后,就不肯给我片刻的宁静。」
「并不尽然,」柏轩半开玩笑地争论。「你还是找出机会,躲到这里来了。」
「那只是因为她很累,上床去睡了。她……」他突然停住,挺直身子坐正,想起她约定过每个小时要检查一次,确定他头部的伤势没有恶化。她真的会那样做吗?他锐利地看了弟弟们一眼。「我到这里多久了?」
柏轩兴味浓厚地挑起眉毛,却还是看了一下手表。「不太确定,不过我猜你已经待了四十、四十五分钟左右。」
「该死。」路森立刻站起来朝门口走去。「我得走了。芮雪,谢谢你让我饱餐一顿。」他从另一个房间大声喊道。
「等一下。什么……?」
柏轩和亚堤跟著站起来走出去,口中还叨念著问题,不过路森并没有停下来回答。他在离开住处之前,曾把办公室的门锁上,而凯蒂可能认定那代表他人在办公室中,可是如果她真的每个小时都过来检查,敲门的时候又没有得到回应,那个该死的女人可能会认定他已经气绝身亡之类的,打电话叫警察或救护车。她甚至可能自行破门而入。那个女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没人说得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