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怕这是一个梦。就像他曾经梦到过的场景。只在他伸出手,只要他触到那抹纤丽的影子,一切就会如泡沫般消失。
清丽的脸,淡淡的泪。
明月的映照下一切无处可逃。
先开口的那个人会是谁……
会不会在开口之后再也没有退路、没有未来。
就这样,相互凝视在彼此的视线之中,几乎要融化了。看到眼泪的滚落,看到对方的痛灼。几乎不舍得也不能够让视线转移。
清风拂过,吹乱了桃花。
两朵、三朵,轻轻掉落。悄落在若椰的发上,身上。
捻起排红落英,他轻声徐曼,眼波却定定地飘向一脸错愕的晴暖。
“莺莺燕燕,本是于飞伴。风月佳时阻幽怨,但人心坚固后,天也怜人。相逢处,依旧桃花人面。绿窗携手,帘幕重重,烛影摇红夜将半。对樽前如梦。欲语魂惊,语未竟,已觉衣襟泪满……”
目光繁杂而坦率,柔唇清软如花瓣,樱桃微破、为诉衷情。
“我只为,相思特特来!这度更休推,后回相见。”
第五章
目断蓬莱宫殿,引去谁怜谁怨……
他的心早就随着秋若椰的一字一句,起落抽丝,网网密布,再再无力挣脱了。
那边花树之下、月影之中,素白如雪、又艳冶如花的人儿正泫然欲泪又强挂上一缕盈盈浅笑。羽睫颤动着却又硬是倔强地凝睨以对。
让他心怜,让他心痛。让他出乎意料,让他震憾心弦。
他总是突然出现。令他防不胜防。
在这命里。硬生生是个劫数。粉红的劫数……
蓦地,轻盈的长睫一眨,像是再也无法承担眼泪的重量,任凭泪水在脸上写下阡陌的痕迹。
那是三月将末的时节,风中暖暖地浸着醉人花香。美丽的心上人就站在对面的树下。他的脸上有泪,他的发上有花。夜风吹动他拂地的衣摆,他的双眼写满不能开口的情话。
此情此景于前,风晴暖又如何能逃过情不自禁由心而发。
再也忍不住地一把攫他入怀,瞬间的翩旋如梦。彷若着魔,缓缓贴近,烙下浅浅而又长久的一吻。
桃花的香味四下萦绕,悄悄地,弥漫在二人身边。
这是一个迷咒。让人不能自己,让人为情所困。
有谁能够告诉他,这是一个梦。只是好单纯好单纯的一梦。没有未来,不想以后。只要现在。
若椰的手揽住他的肩,紧紧地这样用力去拥抱一个人。啊、在遇到这人之前,他不知道自己是这样渴望去拥抱过谁。踏月而来。是分不清的感情驱使,而见到他的瞬间,被眼泪动摇坚强瓦解,却告诉他一项事实。他爱上了晴暖。
他爱他。他不要离开他。不要就这样再也见不到他。放下面子,不顾一切,只是为了发现自己的真心。反正他一向就自私任性,反正他从没把世人的常规瞧进眼里。他要他。他爱他。只有他。没有一丝犹豫,谁也不能再让他离开他。而晴暖的吻正说明了这并非是他所害怕的一头热。
晴暖的心中也有他,不是吗?
于是在被放开的一瞬,月华掩映下,他顽皮地朝他笑了。
* * *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风晴暖呆呆地看着坐在他简陋小屋中的拙劣木桌旁,毫不在意拿起那个唯一的破碗喝水解渴的人。
“你没有做梦!”一语道破呆头鹅的心事。真是的。干嘛还呆呆的啦。就不能表现出一点点高兴、欣喜的神情吗?
“你、你怎么会来的……”有点期期艾艾地不敢靠太近。唉,在吻完人家之后才说这种话好象也太没说服力了。
不悦拂上眉尖,蹙成一点痛。“你不想见到我?”
他面上红赧,低喃:“你知道的……”
“我怎么会知道?是我来找你的。因为我想你。”眸子亮晶晶的,不染丝毫粉尘。“我想你,所以丢开一切跑来了。如果你想我,又怎么在那天拂开我……”虽然带点故意,说到最后忍不住真的开始委屈。
“我……”
“你怎样?”
“我想你。”他轻轻握住他的手,在灯下,温柔若水的眸子望着他。“很想很想。想得什么事情都做不下去。满脑子全是你的事。天天都会梦到你。所以刚才看到你,都会以为这只是我的梦。”
明明是自己要他说的,真的听他坦言承认,面上却忍不住绯红了起来。尽管绯红,却还是大胆地告诉他,“我也是……”
轻轻对望,即使无言,也会有种温暖的流动弥漫在二人之间。相对的温柔忽略时间的流逝。直到窗外传来一声鸡鸣,秋若椰才如梦初醒。
天亮了,所有的一切回归现实。该面对的事,不会就此消失。
一只手掌轻抵上他微冷的面颊,“你的脸色阴晴不定,还有在发病吗?你没有吃药?”
“不是。”他有点心慌,“晴暖,我……”他该说什么?让他和自己走。走到自己那个乱作一团的世界中去,抛开他的清幽、他的宁静、他的桃花?被拒绝过一次的记忆又痛了起来。他根本就什么也没有准备好不是吗?只是忽然间的脆弱就任凭心情地来了。然后呢?他该怎么说?
手指轻轻抵住他微张的唇瓣,温柔的语调轻轻缓缓,“我和你走,若椰。只要你需要我在你的身边。我就会在你的身边。”
晴暖?目光在纠结间愣住了。抬头去看。只看得到宠怜的目光。有些为他的牺牲而不知所措。
“你知道么?我的世界很纷乱。所有的事情不能由自己说了就算,刀光剑影,或许更将要是血雨腥风。你和我在一起,一定不会像在这里这么快乐……”
“所以我才更要在你身边保护你。何况……”他淡淡抵笑了,“在认识你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快乐是什么。”他平静的回答却令若椰的心为之抽痛。
东窗发白。远方是墨绿浓黛,迤逦群山。而他将要踏出这里,涉足万丈红尘。毁约。是的,他答应过娘不问江湖。可却牵扯上了这个会卷动旋风的中心点。
他明明知道的,从第一天救下他时就知道。秋若椰和轩辕教有牵扯。若是跟着他,自己也将不能避免地陷身最不愿卷入的风暴中。可是,心早已陷落,一切不再能听任理智做主。要他和他分开,要他不再见他。已经是那么难那么难了。
在自己开口说和他走的瞬间,若椰瞳中一亮的花火。已经足以令他付出一切都无怨无尤。
只要不碍到他就好。只要他要自己在身边,就会一直陪着他,不管是风和日丽的细雨江南,抑或有朝一日必起的血雨风漠,此刻,只想此刻。
* * *
一路上,两个人走得并不快。也许都知道这是短暂的二人时间。没有施展轻功,也没有雇用马车。暂且徐行。待看到飞燕山庄远远的影子时,已花了两天时间。
就要进去了。两个人再次对望。视线中包融未说尽的语言。相执的手悄悄放了开来。
“我倒是想听听!秋庄主这两日干什么去了?”未料到,甫入庄门就有人出面叫嚣。
“大家都在此严阵待敌,你这个理事者却落跑个不知去向。害大家以为你被捉走而紧张得不得了。你总得有个交待吧?”说话的是武当掌门的爱子刘青帆,向来轻狂得不知自己有几两重。
秋若椰脸色丕变。这是在他的飞燕山庄!他才是主人!他要去哪,想去哪,都和别人有什么关系,更轮不到他这个借住者出面斥骂。
然而眼见厅堂坐满,显是都正在商议他出走的事又不好在此刻翻脸。
兰念香拧眉暗皱,望着秋风二人。他略略猜到若椰的去向,所以并未太过心急。虽然想去找他,又怕他不在此主事,这帮莽撞之人闹出什么乱子。
梅先生抚掌轻道:“秋庄主,如果真有什么急事去办。不妨知会大家一声。不然以现在五环盟主的身份,的确有些不负责任,若庄主不在期间,轩辕教跑来这边,那大家……”
“轩辕教的人是傻瓜吗?明知各路好手都会在我这小小的飞燕山庄候着他来呢。会自投罗网吗?何况我秋若椰一向武功低微,在与不在,并没什么差别!”他一拂衣袖,怒色沉萧。
“话不能这样讲。”水路十八寨的领袖燕子红素来心直口快。“我燕子红一向粗人大家是知道的,说话若有得罪之处,先向秋庄主请罪了。若是大家都这样来去无踪,全无令筹,那怎么能共凝一体,同御强敌呢!”
“敢情燕总瓢把子是把我们这儿当十八寨了。得听你的令,请你的命才能行事喽!”
“你!”燕子红被秋若椰的刻薄话挤兑得一时涨红了脸。
“在下敢问秋庄主。”讲话阴阳怪调的雪山派高平转着圈打量一身粗布打扮又蒙着面纱的风晴暖。“这位是?您不该不知道现在是情况危殆的时节。若是有身份不明意图不明的人打入我们之中可是很危险的啊。”
秋若椰冷笑一声,“从开始也没向各位承诺过我这儿安全。飞燕山庄哪有雪山的风光好?间谍探子恐怕满庄都是。心细眼亮的高大侠大可以把大伙接到雪山上去啊。”
这个若椰,这么说不是公然和所有人做对吗?兰念香暗暗心急。
贺九霄先他一步出面圆场。
“大家同一战线上,吵闹什么。何况秋庄主乃五环盟主之位。既然五环之约大家心中铭记,就得遵守约定,奉环主之令行事。老朽相信,秋大侠嘴上虽然没有说,心里和大家一样是知道利害关系的。”
南宫翔也向秋若椰温言相劝:“秋庄主,我们才接到消息,江莫离死在锁龙抓之下。所以大家都很紧张。态度才会有所干犯。”
“江莫离?”秋若椰有些耸动。“武林四剑中的江莫离?”不是他大惊小怪,与兰念香、秦碧珠、水子夜并称武林四剑的江莫离,剑技高超,是仅次于兰念香的著名剑客。什么人能伤得了他?
“对啊。他被发现死在离家四百米的梅林里。今早江家的人抬着他的尸体来请五环盟主帮他报仇呢。”
“所以,大家怕轩辕飘亲自到了中原。才会担心你出去遇到危险。”贺九霄继续圆场。
刘青帆尚在一旁叫嚣,“如此时节,你这个盟主一点责任感都没有,大家在此商量对策,你却出门冶游。真是……”
“他没有!”
刘青帆一愣,把视线投向这个温和却有力声音发出的来源。
看着若椰被气到咬紧苍白的薄唇,风晴暖忍不住开了口。见到所有人把目光都在自己身上。他只好款款而陈:
“秋庄主是出去寻找线索。好找出对付锁龙抓的办法。他绝对不是没有责任感的人。”否则,他就不会生活得这么累了。连伤都没有复原,却还要每天辛苦操持庄内事务。
望望单薄的若椰以及这一屋子各门各派的豪杰,唇边漾起淡淡苦笑。即使看起来是一国的,但有谁在真的在过关心他呢?只不过是利益关系而暂时结盟的乌合之众罢了。他们知道他受伤了吗?知道他根本不该再用真气吗?
目光慢慢和他纠结在一处,就算没有语言,他眼中的脆弱却还是显而易见,让他无法置之不理。
这就是他跟他回来的原因。想保护他、安慰他、守护他。不敢有什么纵越伦理的想法。只想站在他的背后,做个医师也好,保镖也罢。看着他、护着他。不再让他一个人肩担一切。哪怕自己所能为他分担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说得好听!”刘青帆耸耸肩膀,一脸不屑,明摆认为他这个无名小卒在信口雌黄。“发现什么了吗?找到什么了吗?”
“你不要太……”秋若椰咬牙切齿却被风晴暖按住肩头。
“别老是发脾气……”有点无奈,这么禁不住挑拨又爱生气,难怪病好不了。
转过头,眼光温和若水。平敛的气度掩盖了他的简拙布衣令人不敢小窥。
“他找到了我。而我对轩辕教或是锁龙抓都正巧比各位要多知道一些。”
“你?”高平哈哈大笑,“你这个无名无姓之辈能知道?”
“不好意思,的确忘了通报姓名。在下风晴暖。”他温煦一笑,冲高平抱拳示意。完全不把对方的无礼放在心上的气度,倒让高平讪讪地住了嘴。
伯子伊几分好奇地打量他。
“年轻人,你怎么会知道?莫非你来自西域?”
“不。只是……”他略略沉吟,“多年之前,曾伤在锁龙抓之下,所以一直在研究对敌之策。”
“别听这家伙的!谁知道他是不是哪派来的奸细!”
兰念香冷笑道:“哦,刘兄,那你是说带他来的若椰也有问题喽?这位风兄乃一位隐居神医,念香也正巧认得呢。那是不是念香也有问题,也是轩辕教派来的奸细。”
“不、不是……”曾在兰念香手下吃过苦头的刘青帆立时不敢抬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既然是兰大侠认得的人,肯定不会有问题。”
哼、欺软伯硬的家伙!算你识相!兰念香扫他一眼,再次令他噤若寒蝉,乖乖地闭上嘴巴。
“是否真伪,一望便知。”想到以后还要留在若椰身边,不能让别人对他有什么怀疑而牵连到他,给他添麻烦。风晴暖当着满厅的人,出人意料地摘下了面纱。
瞬间,可以听到许多抽凉气的声音。甚至有人失手打了茶杯。
“原来是个丑鬼!”有些不识大体的轻浮弟子辈直道出来。
伯子伊目光如电,一直未离地盯着他的脸看。半晌,才道:
“嗯。你的确曾伤在锁龙抓之下……”
“在下面貌丑陋,惊扰各位了。”他还是甚有涵养地戴上面纱,并不对别人惊异的目光做什么回击。
梅先生若思道:“我只奇怪一件事。”
“请问。”
“你是怎么能从锁龙抓下得以逃生?”
好在风晴暖早想好应对,“是在下的娘亲抵命相救,才得以逃生。又遇奇人相救为我治伤。”
“你师出何门?”
“救我的人见我独自一人、无依无靠便收我为徒,我师傅一生研究药理,隐居山中。并无什么名气。”
“嗯。”江湖上的确有些怪客,一切倒也合理。梅先生点点头,不再怀疑。
“秋庄主年轻有为。不似我们半月来一无所进,独自便能找到线索。可敬可贺。”贺九霄呵呵赞道。大家更是你一言我一言地赞了起来。刚才围攻的气氛立时转逆。
兰念香暗骂,都是些墙头草的人物。指望这些人能有什么建树,算是不用想了。只会躲在人多地方的胆小鬼罢了。倒是一向性格疏冷不爱与人来往的江莫离他平日很是欣赏,竟然会死在轩辕教手下让他觉得很生气。没有用的这帮人活着,不该死的却死了!目光飘转到风晴暖身上,早看出他有些不寻常,却没想到他会知道有关锁龙抓的事情。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