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家伙还兼职接生婆吗?”秋若椰没好气地发问。
哎?哎?才要问他要不要喝水什么的。怎么这个人说话好不客气。
“风大哥是村里的医生,还会教小孩子们识字,总之,他是个很厉害的人!你不要小看他。”
哼、秋若椰翻翻眼皮,一扫这个圆脸大眼睛的小姑娘。看来从她身上也得不到有关那个蒙面男的资料。
“装神弄鬼蒙着脸的人。怎么看都下像是好人!”他小声嘀咕。
“喂!”萍萍真生气了。“你怎么这样!每个人都有别人不了解的苦衷。下要随便对别人说三道四。”
“哦?”他美目一飘,看不出小丫头还蛮能辩论的。
被他眼睛一看,萍萍有点面红,小声道:“这是风大哥说的。本来我们这里很不欢迎外面人的,可风大哥说不能一味地拒绝别人,对自己没有好处。”
若椰心事闪动,“这么说,风晴暖一直住在这里?他真是一介村夫?”
“一介村夫有什么不好?”萍萍噘起小嘴,“你们这种城里有钱的老爷公子们,就很了不起吗?人存在的价值不是靠穿什么衣服、当什么官职来决定的!”
“这也是你风大哥说的吗?”秋若椰语气略带嘲讽。
“没错!”萍萍用力点点头,视线落在放在一旁豌筷上,“你还没吃饭吧,我喂你好了。”
“不用了!”他把头歪向另一旁。那么粗糙的饭菜他怎么吃得下口。思绪飘荡,心事犹如绿水微澜,层层圈圈。要想的事情是那么多。姐姐身在何处?念香有没有闪失?飞燕山庄呢?两位主人都不在了,管家他们是否正在慌乱地寻找?而自己竟然这么没用,受点伤就动都不能动!
对了,躺在这里做什么。真的相信那个庸医能治好他的病?才稍微一思考便已觉头痛欲裂。冷汗又开始涔涔渗透衣衫。眼中所望的灰暗房梁在视线中旋转。指尖无法动弹。身子一歪竞又沉沉昏死过去。
蒙眬中好象听到那个小丫头在大声叫他。叫什么呢,也许,就这样,长眠不醒,逃开所有的事,也不错不是吗……
*********************************
从李二嫂那边忙回来。风晴暖还来不及擦擦额上的汗,就看见萍萍满脸眼泪地冲上来。
“风大哥,都是萍萍太笨,你叫我看好他,可是萍萍只会说些让他不高兴的话,把他气晕了。我怎么叫他都醒不过来。”
风晴暖快步上前,搭上秋若椰的脉。萍萍还是站在他身后浙沥哗啦地哭个不停。
“萍萍,他会昏倒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别哭了。”他叹口气,先安慰这个可人的小姑娘。
“他会晕倒是因为他自己有病。”
“那他会死吗?”萍萍抬起头,大眼睛水蒙蒙地看着她的风大哥。以前,无论谁家有人生病,风大哥一到大家就会很放心,因为风大哥他是神医嘛。没有风大哥治不了的病。可是这回风大哥的眼神好严肃,好象这个人得的病真的很重。
“萍萍,天晚了,你回家去吧。风大哥得给这个人疗伤了。”
“萍萍可以帮忙的。”她天真道。
“谢谢萍萍。”他摸摸小姑娘锦缎般的乌发。“风大哥自己来就行了。”
目送萍萍不情愿地离开,他再次把视线投到昏迷中的秋若椰身上,目光中多了份焦虑和复杂,
他不是得病,而是受了很重的内伤。又引发了素有的旧疾。吃了他配的药应该可以勉强压制,可他偏偏情绪不稳:心神激荡。现在不能耽搁了。必须马上化开他胸前经年的残血淤积。好在治疗需用的药草,此地山中即有。
望望外面阴沉的天色,他起身披了外衣,准备好勾箧绳索。临出门的一瞬,又忍不住回头一顾。
苍白的脸颊上虽没有一丝血色,却依然让人感觉美艳如花。不自觉地,发现自己的目光竟有一丝不忍离去的眷恋,他摇摇头,关紧破旧柴门。
“风大哥。你要干嘛去?”一个细小的声音突然扬起。
他愕然发现萍萍就站在门旁。
“萍萍,你怎么不听话,还不回家?”
“风大哥!”萍萍拉住他的衣袍,“你是不是要上山去采药!现在这么黑了,会很危险的,明天,明天再去好不好?”
风晴暖无奈地笑了笑,摸摸萍萍的头,“萍萍,大哥知道你是关心我,然而人命关天啊。许多事情是不能等到明天的。”
萍萍哽咽地不肯放手。
“我不管。风大哥总是这样。上次还为了那个老更头半夜到山上去采药。他还总骂大哥是个天生的丑鬼呢,可是大哥都不记恨他。难道大哥的命就不是命吗?难道大哥受了伤,就不会有人为大哥难过吗?如果大哥出了什么事,我就会很难过很难过的!大哥土碉你珍惜一下你自己好吗?”
轻轻用手指擦去萍萍两腮上的泪珠,莹莹的泪滴在月亮的映照下发出璀璨的光亮。
缓缓蹲下身,用同样的高度和她讲话。却除了感动之外想不出任何话语。轻轻揽她一下,“放心。今晚的月亮这么亮,就像萍萍的心一样。所以风大哥一定不会有事的。”
站起身,他快步向山中走去。没错!萍萍,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有价值的。可是,可是我风晴暖的命却一直是为别人而活……
山路在月光下发着莹白的光。这条路他走了二十多年,这山就像他自家的后院一样。起身跳纵、攀跃低伏、他几乎知道这山中所有的快捷方式,就算是夜鬼也下会想来打他的迷墙。
娘说:晴暖,要温柔地爱惜别人。即使别人不能同样地回报予你。 。
山露还是冷渗渗地,触在指尖一片冰凉雾气。要在月亮被黑夜彻底覆盖之前赶到长有灵犀草的山坳。
娘说:晴暖,你此生不要想复仇的事情!你的仇和血液中最深的东西混杂一处。那个恨只会毁灭你。
幸亏是三月,如果是别的季节就采不到了。
娘说:别再想有关“锁龙抓”的任何一切!
“啊!啊!啊啊!!”这个戴着面纱一直很温柔很温柔的男子,突然拾起头有如负伤之兽在夜晚的山中甩动长发狂叫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他做不到?即使想把注意力集中在寻找草药的上面。他还是忘不了。
‘这小于,他会教主的武功’
‘没道理,教主的锁龙抓是乃属自创。’
救下秋若椰的时候,那两个人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娘啊,你逃了二十年,还是逃下过。为什么又听到这个该被诅咒的名子,为什么又要触动他心中早该结痂的伤口。
清凉的夜风拂去他颊上的面纱。一张本该是轮廓鲜明英挺的脸上,一道令人心惊肉眺不敢逼视的巨大扭曲抓痕,鲜红而诡异地显露在明亮的月色之下。
涉过淡水。不在乎衣裳被沁湿。狂乱的心在目光触及水湄之边低垂的淡紫小花那一瞬。被欣喜稍稍抚平。
手指播开泥土,小心地连根取出。恐怖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太好了,他有救了。”
*****************************************
感觉有种苦涩又冰凉的东西滑进喉头,清凉一直随着往下,通过阻在胸前的凝滞,顺畅地游走全身,四肢百脉无一不舒畅。好象许久以来的淤积全部一扫而清。
“在喝一口。”又是一勺送到他唇边。秋若椰的意识清醒过来,霍然睁开双眼,面前依然是风晴暖温柔澄清的眼神。
望着他递来的小勺,他下意识地推开。
“别碰我!”
药洒在风晴暖的衣襟上,他低头看了看,没有说话。把碗放在桌上。
“我知道你很爱干净,但是这个药你必须得喝。什么事情也没有保命更重要吧。我把碗放在这,你自己喝好吗?” 。
知道秋若椰的个性别扭,风晴暖留下平和的话,把药放在桌上,走了出去。
“昨夜风大哥黑天半夜的为你上山去采药,又熬药伺候你喝下去,妤啊,你连个谢字也没有。真过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脚步那么稳,表示他的心绪很静,自己那么无礼而他居然一点都没有生气。
“你这个家伙真是恶形恶状!”萍萍闪了进来。双手插腰,数落他的不是
“昨夜风大哥黑天半夜的为你上山去采药,又熬药伺候你喝下去,妤啊,你连个谢字也没有。真过分!”
“干卿何事?”秋若椰一记软钉子气走了萍萍。目光飘落在黑糙依旧的大碗上,他为他上山采药?自己一直那么凶,可他却……
胸中的簪塞减轻了,连心也开始变得多了几分柔软。他拿起药碗,药碗上还有风晴暖留下的温度,很暖很暖。
今晨下了微雨。丝丝织细,湿度中带着春天的香气。风晴暖出来的时候意外的发现门外那两三株桃树竟已经率先开出了妍媚的花朵。
春天已姗姗进入了节序迟来的桃花坞。
望着缤纷的桃花,心上欲浮现一张清秀与妍丽并存的绝代容颜,如果他站在这株美丽的桃树下,会是何种风姿?
想起他,就想起了娘亲。明明是个陌路男子,为何心中对他总有一种思念般的亲近?初逢瞬间,他面对两个凶恶黄衣人,一脸淡然神情,眉宇间难掩的高贵,衣袂轻分,风来时他像似会乘风而去。从黄衣人手中抢救他的瞬间,他分明听到意识模糊的他抓着他的衣袖轻声叫着姐姐。那瞬间流露地脆弱无助让他有种被刺到般的心痛。
然而至他醒来,才发现,他完全不若想象中柔弱文静。他那么冷淡、那么倔强、别扭得甚至像是个小孩……
风吹来。拂乱发丝。他霍然清醒。却怅然若失。他在想什么。那明明是与娘亲完全无干的人儿。而他,竟在一刹间,想带他来看看娘最爱的桃花。
桃花开了……
他嘴边漾起笑意,“桃花开了,娘,你有没有看到……”
手掌轻轻放在桃树粗壮的树杆上,桃树纹络纵横交错。斑驳难看,为什么却能开出那么娇艳柔软的花朵呢?
轻轻磨蹭树杆,竟然会感觉很温暖。手掌不舍地离开时,几办花办飘落在他宽厚的掌心。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望着红粉交错的掌中柔花,想起这首母亲最爱的咏桃名句。心中交杂的感念突然也如这红白之花。乱得没了界限。
*******************************
待回屋,床上的人背对着他披洒一头乌发。而床头的碗却已经空了。风晴暖的唇边漾起一丝笑意。
“我渴了。”依然是冷冰冰的话。然而却是他来这后,首次主动向他要求些什么。
“我帮你倒水。”他拿出一个新碗,盛满清水,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秋若椰看着崭新的青碗,又望了他一眼。
接到他询问的眼神,风晴暖解释,“是我刚向萍萍家里要来的。是新的,很干净。”
秋若椰别过头,这个傻瓜似的好脾气家伙,还真是会让人感到不好意思。害他面上不知怎的竞有些发热。
“我要那个,用刚才喝药的那个就好。”
“这个!”风晴暖不解了。才帮他要了新的来,他却又要用旧的了?但望瞭望他,却还是把水倒在盛药的碗中又洗了几遍才递给他。
秋若椰接过碗,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单陋的东西来喝水。在他眼中这甚至不能算作一个碗。他家里的茶具都是精美的玉器研制,配以清新尖鲜的好茶,然而再名贵的香茗也会在碰唇的刹那化成淡淡的苦涩。这一杯水,这一杯只是为了解渴而喝的水却带着一种出乎意料的芳菲甘甜。
把碗交还他的时候。碰到了他的手掌。很异样的感觉却并非觉得讨厌。他觉得奇怪,他最讨厌的就是和别人有身体上的接触。除了姐姐,他不能忍受任何人对他的触碰。心中疑窦目光不禁盯着他。却让风晴暖不自在起来。
避开对方幽泽闪动的眼眸,他突然呐呐地不知该说些什么。而空气中流动的诡异又让他不得不说点什么。
“今天,桃花都开了。”还是蹦出了这句。他不禁为自己的无聊而后悔。
“一定很美。”秋若椰却出奇地柔声低语,“……我喜欢桃花。”
那一瞬间,他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啊,真想带这个人去看桃花。
第三章
微雨渐密,透过窗棂,可见如针细雨斜斜地滑过房顶细铺的麦梗,在眼前交织网罗。
风晴暖无言地把目光投向影影绰绰的雨中。若椰则无聊地在床上翻转。气闷难耐。
“喂、我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下床?”他要做的事情那么多,怎么可以一直干躺在这边。
“你的伤不宜移动。最少也得再躺三四天……”他望瞭望他,还是忍不住开口相问:
“……我想知道,那天追杀你的人……”顿了顿,又噤声住口,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他想问什么呢?他想知道些什么呢?一早答应过娘的,此生不惹江湖事。一转话锋,却只道:“你若怕家人挂念。我可以去帮你通报一声。”
他明明是想问那黄衣人的事,却为何又不问了?秋若椰不解地望着他。他背对着自己,只望如烟丝雨。那背影看来总让人感觉无端凄楚。而那话音却又总是那么柔和、低软。好象在告诉你,他绝不会伤害你。对,就是这种感觉。即使他遮着颜面看不清表情,也会感觉到他是个那么温柔那么善良的人。
拈起自己一缯黑发,若椰低语:“你不是江湖中人……”
“嗯?”风晴暖淡然一笑,江湖?江湖在哪里?何所谓江湖?
若椰继续道:“江湖人多险恶,你虽功武艺高强,但多管闲事心地善良,在此隐居,或许倒也是种不错的选择。”
江湖人多险恶?不……红尘事俗,处处危机。不在江湖,却陷红尘。哪里有世外桃源,哪里有隐逸青山。只不过是逃得一时算一时罢了。不过……说他多管闲事……他忍不住回过头。身后的人也正目光灼灼。
白玉般的脸,黑玉般的瞳。
风晴暖笑了,这个人总是这样看别人吗?那么纯粹坦率的目光,那么清澈引人的眼神。你才善良吧。所以,为一个连脸都不曾看过的人担心,还说了这些话。虽然看好象别扭冷淡,却又是这么容易相信他人。危险的正是这样的你吧。
他像是在笑,虽然看不到脸,但他的目光所流露出的温度却很怡人。他与他四目相接,目光中是对彼此的试探、迷茫的不安、以及尚未曾发现的淡淡眷恋……
怎么会想要了解一个不相干的人?怎么会,想去相信去依赖一个还如此陌生的人?他明明不是这样脆弱,却会在风晴暖温柔的目光中涌起要流泪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