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望满脸假笑的若椰,望望戴着面纱看不出表情的风晴暖。
好象大局已定!
* * *
安静的水谢突然变得热闹。家丁奔走,丫环忙乱。支红灯、备酒宴。—切,有些懵然发乱。
而淡青阁亭中,白衣青布,两个人宁静深寒,无声对峙。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半晌,风晴暖终于受不了地开口。而回答他的是若椰清灵冰冷的笑。
他问为什么……他居然还在问为什么。
“你有什么资格问我为什么……”他淡淡的眼神倦然地扫过他。
“你不是说,你是我的护卫吗?你不是说过只要是我愿意的事你都会尽心去做吗?你不会说这些话你已经忘了吧。”痛灼地看着他的眼,到这时还不说真心话吗?
那些、那些是……
“我们要得到凤凰甲,而对方明显有意对你倾心结纳。你年纪不小了娶个姑娘又有什么不好。”冷漠地看他一眼,“那姑娘又是真心喜欢你,你不是也很喜欢她吗。”
“若椰!你明明知道……”他忍不住去抓秋若椰的袖子。却被对方一闪避开。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来叫我的名字。又凭什么敢来随随便便碰我。难道你不懂得上下进退?”嘲讽地看着他,“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关系吗?”
冷冷的眼睛这样望着他。是的,是他伤了他。是他逼他无情。可是,这心碎的感觉却不是自己可以承纳的。怕他会受伤,却先害他受伤。把他逼到这样地步的不就正是愚蠢的自己吗。
若椰,若椰,我的心、你的心、我们竟只能这样彼此伤害吗?
眼前的眸子痛得像要滴出水来。秋若椰迅速地转过身不敢再多看一眼。他只能这样做。找不到另外的出路。一直以来,他都是那么骄傲那么自负的人。却为了他苦苦哀求都依然无法得到一句话,那他也只能如此了。用伤害对方做出回击,用否定别人来保护自己。这就是他,一直以来,从没改变的那个自私任性的他。
感到身后的视线像火焰一样望着他,半晌,无声无息地,身后的人消失了。
倦倦地回转身,空空的亭子仿若一个隔绝的世界。喧闹声、水声、所有的声音消失不见。
他就要失去他了,他就要失去他了。
宁愿是自己把他送向别人的手中,也不想承认被他抛弃的事实。泪冰凉地滑过面颊,滴落白色的绢纱。
晴暖、晴暖、其实我只是想听你说一句话,为什么不肯说,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
仰起头,不肯让这样难看的泪再流,却控制不住,任由它从眼角顺着两颊无声泣下。
* * *
夜月雯华满。水谢香吹面。白玉阶莹如水精。季云琨不愧有名隐云龙之称,家中珍宝无数。从他拿出来布置场面做烛灯用的夜明珠就可见一斑了。
四颗最大的珠倾射幽幽的淡紫光晕。如四根不会熄的烛,在风中幽动柔泽。透明黄的缦纱浅浅薄薄地隔开风中乱飞的小虫。季云星脸红如绯樱正坐在哥哥身旁。
而这厢……
他怅怅地望瞭望,念香去叫今夜的主角。男方这面的准新郎。
半晌,未见归来。伯子伊的脸色已经难看起来,“这小子吊儿郎当的,不定跑去哪边了。若椰,你再去看看吧。”
抿去唇边的一缕苦涩,他轻应起身。
没多时,便来到他们住的客房。
一灯如豆,在黑夜中影影绰绰,隔着纱帘摇动。
看不清、看不透。
为什么要他在这时候来叫他。他要如何面对他?那个用轻轻柔柔的话,害他傻傻丢了心的人啊……
缓缓推了门,举起手中的灯。屋内竟悄无一人。走岔了吗?他已经随念香去了吗?
疑惑地走上几步,不安的情绪瞬间盈满心房。眼神落在桌上那张墨渍末干的纸页上。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指头轻颤,薄纸如削。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一首伤心词,谁是伤心人。叹却胭脂泪,醉问与谁重?
身后吱嘎一声,晴暖?他回过头。
黑暗中却是兰念香的脸。
“你看到了?”他双手环臂,淡淡地问。
“这个?什么意思?”秋若椰抓住他,“晴暖呢?”
“你问我?我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我只好等,等你来。若椰!”他很认真地看着他,“你们很笨,真的很笨!”
来不及消化他话中的含义,只是说不出的惊惧在心中飘荡,“你说他走了,他走了?”
“他不走怎么办!真和季云星定亲啊!你们这些死脑筋又不肯事后反悔的!他不走?不走才是傻子!”
若椰站在那里,手指一松。纸片倏然飘落。耳边雷声轰轰。炸得他什么也听不到。只是念着他走了、他走了。就这样走了?对,是自己逼走他的。自己再也看不到他了。晴暖!晴暖!晴暖!
突然间推开挡在身前的兰念香,推开门,跑向门外的暗夜。晴暖不会走的。他不会扔下自己走的。晴暖他难道不明白么?自己不是讨厌他,自己怎么会也恨他。自己根本是渴望这样一步步地逼他,能逼他对自己说出他从未说出口的话。
想要晴暖承认爱上了他。想要晴暖承认只会喜欢他。不管晴暖说过多么伤他的话,总期待有一天他会说那些全是假的。
眼泪突然流下。满眼的泪。看不清方向,看不清林林水水影影绰绰。脚下一绊,跌倒在地。泥土贴在脸上,好凉、好冰。嘴里盈满从喉咙里面泛出的苦味。长长的指甲无助地在地上深刮。啊,他再也见不到晴暖了。晴暖被他逼走了!
雨什么时候开始细细微微地下,细细丝丝掠在他的发上。他不想起来,不想动。他什么也不想去想。为什么他不能得到幸福?他从来没有过更高的要求啊。他不要出身名门,只求家人团圆。他不要绝色容颜,只求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他不要财富,他想要亲情。他不要武功,他想求平静。可是这些他都不能如偿所愿。
最后,他想要一个人。一个说话好好听、做饭好好吃。眼眸如水般会温柔地凝视他的人。
从来也没有这样爱过谁,以后也不可能这样去爱谁。性子冷淡,又怕麻烦。此生这般费心费力去爱人的事只做这一回。
然而……然而结果呢?
有没有人能来告诉他,为什么会爱上别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这么多的期待呢。没有期待就不会如此失落,就不会痛,就不会让心伤成碎片。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原来美好的东西,美好的感情如此易碎易裂。
人生长恨水长东……这就是晴暖的回答吗?无可奈何是吗?
眼泪就这样流啊流,顺着眼角流向泥土。雨水越来越大,无情地洒在他纤盈的身体。
他不怪晴暖。晴暖从来没有说过爱他呀!虽然没有说过,可是他明白。他应该明白。晴暖对他,是有如明月般的一片心意啊!如果他真的看不出来,那他才真是不配为他所爱。
晴暖的心他从未曾努力地去了解。他只会一味地逼迫他按照自己的步调来行事。晴暖他也是一个人,也会脆弱,也会有不能去面对的事情。可是自己为什么不去替他着想。为什么总是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呢。
逼要一个答案做什么呢?因为自己的心会不安是么?脆弱的他、自私的他,连爱上一个人都如此自私的他啊。就这样一点点逼走了晴暖。
晴暖,你知道吗?我不是要你和别人成亲,是想让你说出你真正的心,勇敢地面对我。面对我们的感情。
晴暖,你知道吗?我还从来没有说过其实你做的饭是最好吃的。我还好想吃你做的菠菜面。
晴暖,你知道不知道?我爱你。我好爱好爱你。
天上的雷轰隆一声,雨瞬间大了。雨珠落在脸上,开始觉得疼。而他只是一遍遍地念着晴暖的名字。痴痴地,让人看了也会觉得那样痛。
兰念香轻轻地抱起他来,用衣袖遮住他的脸。
“若椰,你这样又是何苦。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晴暖、晴暖……
他的眼睛回不了神,他看不到面前的念香。他只想看一个人,却看不到。他只想找一个人,却抓不着。
“若椰你哭吧。不要怕。我一定帮你把那家伙找回来好不好。他是个孬种!枉费我激了他半天,却还是那么没用。连面对心爱的人的一点自信都没有。枉费了你对他的一份心……”
“我不许你骂他!谁准你骂他!”若椰突然回过神,拼命地捶他。拳头也像雨点一样落在兰念香的身上,但是他躲也不躲地全部承受着。知道若椰需要发泄。他一动不动,紧紧地抱住他。在心里暗骂风晴暖到上百遍。
就算错的也有若椰的份,那个大男人也不能这么没用到逃跑的地步吧。找出来非得先狠狠打一顿。早知道他会让若椰伤心成这样,当初才不会看好他。还以为他能让若椰笑,却是个只会惹他哭的大蠢牛。
看看雨越来越大的样子,和若椰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他只好悄悄点了他的睡穴。
脱下外衣,刚要帮他裹起来。一件金晃晃的物事突然砸了过来。他抬手一抓,入手轻绵柔韧,不知什么料子。
抬起头,一丈开外的树丛。浅红衣裳的季云星星眸冷眼正看着他们。
“凤凰甲给你们!带着它走,越走越远!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她淋着雨水,头上脸上都是,口气虽凶,却只觉得楚楚可怜。
“季姑娘……”这才知道手中这件物事就是凤凰甲。他愣愣地看着眼前本该今日定亲的姑娘。“我们……”
“不用说了。”她转过身。“我都明白了。”是的,明白了。风大哥看秋若椰的眼神她早就明白的不是吗?怪不得第一跟见到这个美若灵花的男子就不喜欢。他那么美那么美、美得让她望尘莫及……她是喜欢风大哥。又喜欢又崇拜。可是她没敢真的想风大哥会答应和她定亲啊。为什么答应了,却又逃了呢。让她白白地欢喜一场。
泪和雨水混在一起。让她分不明白。只是,第一次爱上一个人的心痛就这样永远地留了下来。
淡淡回首,“快拿着它走吧。哥哥那边我会去说。你们什么都不用管。”
兰念香愣住了。看着这个本来以为除了爱娇别无所长又凶又辣的小姑娘。最无辜的就是她了啊。他们根本没有资格来骗这样的一个小女孩,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什么武林的安危?什么中原的平定?什么凤凰甲?什么试探与计谋!
这个女孩只不过是很认真很单纯地爱上一个男人罢了。
他望着她,突然羞愧得无以复加。
苍白脸上黑如点漆的眼眸一眨。点点泪痕是那样清晰,她的表情又是那样的令人难忘。
风晴暖啊风晴暖。他忍不住要在心中再骂他几遍了。你何德何能,能让这么多人为你相思心碎呢?
“五笙吹彻清商后,寂寞弓弯舞袖。巧画远山不就,只为眉常皱。灵犀望断星难透,立到凄凉时候。今夜月明如昼,人共梅花瘦……”
她忽然低声吟念,伤痛的心事尽显词中。她的心事,风大哥是永远不会懂得了。因为他的心中早驻上了别人的影子……衣影一闪,灵动飘飞,她转瞬飞远。桐花点点,碎碎飞坠。衣裳鬓影,如梦似幻。
她于雨中微皱眉稍的样子却烙印在了兰念香的心上。让他不觉痴了。
是啊、立到凄凉时候,谁呢?是谁?为谁?又是谁似梅花瘦?
是若椰,是晴暖,是她?抑或……是这个忽然陷落的自己?
第九章
倦淡的脸色,掩不住怨眉愁睫。轻盈举袖,凭空挽出一朵清灵剑花。
“好!秋兄剑法又有进步了!”
南宫翔忍不住拍手赞道。
“哼。”兰念香阴阳怪气,“那当然了。有我这个天下第一剑在做指导。他能差到哪去。”
南宫翔假装没听到,从回到飞燕山庄这几个人就开始不对劲。凤凰甲拿来了,风晴暖却消失了。好在兰念香已经学会锁龙抓的要领。风晴暖在或不在好象也就无所谓了。可是……
他若有所思地望向又开始练剑的秋若椰。那种拼命的样子已经练了半月了。好象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管的劲头,反而让人会替他担心。就像拼命绽放的花一样,有种随时会飘零的感觉。
发生了什么事吧。他几乎可以肯定。但那不该是他问的,所以他聪明地选择缄口。看了他们一眼,摇头先离去。
“够了!”没有别人,兰念香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了。直接粗鲁地抓住秋若椰的腕子,迫他扔下剑来。
“别再练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这样下去,你自己先累死了。”定定地,他望着他空洞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烦躁着。
“念香……”
“你什么都别想好不好。我说过,等事情结束,我一定帮你把那家伙找出来。从小到大,我兰念香有骗过你吗?”他的口气虽厉,眼神却是温柔的。
若椰淡淡地笑了,他知道念香是为他好。一直一直。虽然自己对他口气很差。但是他们就是最好的朋友。
“怎么没有……你从来就对我不说老实话。”
“我哪有?”有点怨怪地他摸摸自己一头乱发。看到若椰温和平静的神色,觉得这样反而不像是他。
“若椰?”
“放心吧。来,练剑吧。”
相视一笑,兰影白衣两道人影剑光中穿梭着,于阳光中,花影间,不定,如风,如燕,如影。
挥剑如花。只有拼命地练功,才能暂时忘记心上的痛。他不会让念香去找他的。该说的、该做的、他已经在那个晚上说过了不是吗。
那一天,他对着晴暖说了真心话。求他不要离开他。可是结果呢。晴暖推开了他。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了他。
他不是不知道晴暖在想什么。可正因如此,才不能原谅。难道他了解晴暖,晴暖就不能体谅他吗?晴暖总在害怕。可却没有一份承担的勇气。他逃了……从自己的期盼、一次又一次的期盼中逃了。
就算找到他又能如何?人生还那么长,还会遇到那么多的事。谁又能料到会不会遇到什么变故。他会不会再逃?
倦了,真的倦了。如果这是结局,就写到这里好了。自己的心他知道与否了解与否,都不再去想了。
任一切——灰、飞、烟、灭。
一剑刺去。兰影闪开。剑身剌入桃树。一阵飘凌,绿叶纷然。却已无花。
“今天,桃花开了……”
那是谁,何几曾时的话。啊、花已谢落。一切随风也逝。
心中的痛总有一天也会消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