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来因自己的事怠慢了各位。不曾好好款待。季某也深知各位都非闲人,有什么话不妨这会儿说吧。”
主人都开口了,他们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互看了一眼,最后还是由伯子伊这个算是与季家有点交情的旧识开了口。
“季居士隐居水泽。不问江湖。不知江湖正风云乍起……”
长话短说却也说了个长篇大论。才讲完事情缘尾。最后方点出主题——凤凰甲。
季云琨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秋若椰淡淡相问。
季云琨一笑,“按理说兹事体大。我辈江湖之人皆应尽力。一件甲算什么。岂不闻名剑佩壮士。凤凰甲于我这里只不过是件衣裳,到了秋庄主手中就成了利器。相借相赠、又有何关系……”
秋若椰面无表情等着听下文。
果然。
“可是……”季云琨一停顿,似乎十分为难。
“怎么了?”兰念香夹了筷子菜丢进嘴里。倒并不怎么真的在意。
“这件凤凰甲,乃是家妹出生时,家父的朋友送上的一份庆生礼。家父一直把它视作小妹陪嫁。如今家父已去。不可能主持小妹的亲事。只有这片心意于甲同在……”说到此处,不禁神色一黯,似有泪光点点。旋而忍道,“不过,诸位放心。云琨岂能分不出事情轻重。还是应以大局为重……”
“算了、算了。”伯子伊连忙摆手。“我们不急,此事再议、再议。”他们再怎样也不能逼着去要人家小姑娘先父特意置下的嫁妆吧。不管是真是假,季云琨,算你厉害,这种鬼点子都想得出来。
兰念香笑嘻嘻地看了一眼秋若椰。见秋若椰神色自若。他勾住他的肩在他耳边用极轻的声调低念,“若椰,你说季大叔这手是不是想为妹子招个上门女婿?他看上谁了?”
“反正轮不到你!”不出他所料,秋若椰极怒地推开他,拂袖而去。
“这……”季云琨看着秋若椰离去的方向,一时有点说不出话。
“没事没事。他时不时地便发脾气。不用理他,我们喝酒喝酒。”兰念香笑眯眯地拉住季云琨,一边在桌子底下猛踢了风晴暖一脚。
还不去追!呆子!
* * *
塘中的水是湖中引进的,溶溶溢溢,清若明镜。水中那眉宇凄楚的影儿就是他吗?一掌击去,撩乱了水波,不想看到,不想看到自己这副为情所困的模样。
然而水面渐平,波纹渐止,终究还是显现出他绝世却哀婉的面容。
呆呆地怔望水面。直到眼泪滑下,荡落水中,水花无声无息被水拥抱消融。就像是他付出的爱、他收不回的心,再看不到一点痕迹。
聪明如他,当然明白季云琨的话。季家兄妹毕竟不是江湖俗客,他们看得上风晴暖。其实算是风晴暖的高攀了。
凭他一介江湖无名无姓的穷小子。能得到名隐云龙这位不爱走江湖坐揽天下宝的奇人赏识。能有像季云星那样一个甜俏可人姑娘的垂爱。应该是天降喜事了。
可他却不能也不可能为他感到高兴。因为,一直以为,晴暖是属于他的啊!
晴暖的温柔,晴暖的善良。晴暖所有所有的好。他希望别人了解。却不希望有人来抢夺。
晴暖应该是他的不是吗?晴暖应该是爱他的不是吗?怎么可能会和别的人,有什么关系瓜葛呢?
在认识他之前,从来不懂得寂寞是什么……
一直就是那种孤傲冷漠的性子,除了姐姐没有谁可以进入他的眼中。他冷眼看待别人,对一切挑挑拣拣。他要穿最白的纱衣,他住的地方得是纤尘不染。他用的杯子要是羊脂美玉。除了自己,好象世上的一切都是污垢似的,不想去看,不想去管。他骄傲自大到实在除了自己根本已一无所有的境地。
一场变故。一场意外。他认识了晴暖。那个说话好温柔好温柔、武功再高强却会被一个农夫指着骂也不会回嘴依然替人家看病的滥好人风晴暖。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他为什么可以对任何人都那样好?
第一次有人用可以让人融化般的眼眸看着他。
第一次有人那样耐心地对待他。
在夜里用自己的温度温暖他。
安静地听他说话,陪他去看桃花。
那些若干个第一次造就了这个男人在自己心中的不同。曾经想过要逃。却终究逃不过缕缕的相思。
在他的门前,在他的树下,痴痴地向他表露内心的感情。而他也紧紧地抱住了自己。那样轻若蝶栖却又长长久久的一个吻啊。
他确定了晴暖爱着他。一如他的心是一样的。
而为什么,一切的发展都超乎他的想象。简单的事情变的凭地复杂。复杂到让他搞不懂……
晴暖的身世,晴暖的背景。还有……最不能理解的……晴暖的心……
他总是对自己若即若离。似有意,似无意。
他说愿一生一世守护他。这不是已经形同爱的宣言了吗?却又说不能和自己成为恋人的关系。
摇摇头,他是真的不明白。晴暖到底把他当成什么呢?
曾何几时,他开始回避自己的目光了呢。不再轻松地和他交谈,不再像以往那样在视线的碰触问夹杂淡淡的甜蜜。
好怀念桃花坞的日子。现在想来会怀疑那一切是不是都是一个梦?
只是自己一个人的梦。
月亮映照在他泪痕交替的脸上。清清楚楚地印出他此刻迷惘痛绝的心。
让他身后一直站立的那人心也不禁激烈地痛了起来。
“若椰。”终于忍不住还是唤出了声。
他震然回转。柳树之下,月影当中,望着他、唤着他的人正是晴暖!
在思绪理清之前,身体就已经向那边飞去了。而对方也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住他。
在语言可以发出之前。虽然有那么多要问的问题、要说的话。四片唇却已经连在了一起将所有的理智尽数融化。
在心里说不可以这样,这样不对,却怎么也无法控制爱情在此刻的于心而发。望着清如莲、妖若桃的若椰,他终于明白自己所有的坚持根本是个无法自控的笑话。
放开他、可是却知道也许放开后的世界再也不会有他。
这笑得可以像个孩子。冷得可以魅绝天下。这孤单的、怕冷的、骄傲的却又勇敢的、一直爱着他,唯一爱着他的人啊。
他怎么也不想放开却不得不放开的人啊。
这个……他好想去爱却又爱不起的人啊……
“我知道你不会抛下我对不对。你还是来了。你喜欢我对不对。”紧紧贴着他宽阔的胸膛,任凭自己愉悦的眼泪沾湿他的衣襟。晴暖他果然还是放不下自己,晴暖他果然还是爱他的。
愣愣地望着若椰,喉咙干涸得说不出一句话。
感觉晴暖的沉默,他抬起头,害怕去证实又不由得想去问。
“……你喜欢季小姐?”
“若椰!”
“比起我来,你更喜欢她吗?”
大大的眼睛噙着泪水,那样单纯那样没有防备地望着他。让他的心都要碎了。若椰,我怎么可能会爱上别人。我的心并不大,除了你此生谁都再也装不下。可是,越是爱着你,就越会感到害怕。你越是靠近我,我就越是忍不住想要退开和你保持距离。只因为每迈出一步都再也收不回来。所以才不想任性地靠近你。
你不知道吗?要爱上你很容易。要忘记你却是那么难。我一无所有,也不怕因为爱情而失去什么。可是我唯一怕的只是……终有一天你会因为我而失去笑容……
轻轻抱环若椰的腰,一字一句的告诉他。
“若椰,我这一生,不会和任何人有瓜葛的。我和季姑娘没什么,我风晴暖配不上天底下任何一个人。我也……”我也更配不上你……
猛烈地推开他,水波潋滟的眼睛窜起炎炎怒火。
“为什么无论我怎么说你就是不明白!你有什么比别人差!为什么总要说这些妄自菲薄的话!我讨厌这样的你,讨厌!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凄凄楚楚地望着他,“你要我怎么样?如果你讨厌我,就不要总对我那么温柔。如果你喜欢我,为什么连这样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让他痛也不是,让他恨也不是……
“放弃我吧,若椰!”快速地说出口后风晴暖立时转过身,不敢也不忍再看他一眼。
“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做出逾矩的事情。是我疯了、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不要再逼我好不好。难道我就不能以一介护卫的身份在你的身边吗?”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底限了啊!
“不能!”秋若椰强行转过他的肩膀。发丝凌乱,眼神痛灼,“你看着我,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你爱我对不对?你喜欢我对不对?说啊、你说啊、说你根本没把那个女人看在眼里,说你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好不好……”
话音渐小,泪水渐浓。靠入他怀中把眼泪洒在他的衣襟上。这样抛下—切不求自尊,只想得到一句话的他真是丢脸吧。可却无论如何都想从晴暖口中得到一个印证。
他什么都不要也可以。只要晴暖他——爱他。
以为自己可以等,以为自己可以忍耐。却原来,自己还是经不住挑拨的那个暴躁的小孩子。不要感情的迂迂回回。风云变换。只想要安安稳稳的一段情。有错吗?
为什么,任凭他的泪这样洒在风中,他强硬的背就是不肯回转呢。
“晴暖……”贴住他,紧抱住他,任凭自己的脆弱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晴暖,别离开我。别这样冷淡地对我。我从来也没有这样难看地求过谁。只不过想听你说一句心里话。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期盼地盈满泪的眸子轻轻抬起凝望着他。眼泪倏然流下。透明的眼珠,如梦似幻的落花。似曾相识的哀切。
风晴暖一动不动,只是望着他。
不能动,因为所有的意志都已经用于对抗自己的心情。无论怎样,他都不能迈出这一步。的确,他错了。他或许一开始就不该答应和若椰走。害他对自己情根深重。这样不像他的泪流满面。这样为了他而哀痛欲绝。
也许现在还来得及吧。推开他。让他回到他该有的世界中去。不再和他纠缠一处。这是不被祝福的爱情,为世俗不容的爱情。有一天会害了他的爱情……
“啊!”一个踉跄,若椰几乎被他推到要摔倒。不可置信、惊极万状地望向他。
好冷的眼神……那么无情的眼神。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表情面对他?晴暖他、晴暖他是个很温柔的人。晴暖他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晴暖他……
“我和你,只是护卫与盟主的关系。再也没有别的了……”嘴唇微微翕合,风晴暖强迫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你……”心痛得一时说不出话。胸口好痛……好痛……
“夜深了,我回去了……”衣袖一甩,风晴暖大踏步转过身,坚决地不肯也不敢回头。
在他身后,明月之下,一地落花之中。摇摇欲坠的身形,苍白的脸色一变,哇的一声,他竟喷出了一口鲜血。
用手指颤抖地在唇边一抹,满手的红,好脏、好脏、向怀中摸索半天,掏出一块帕来擦,却发现正是那日晴暖撕给他的那一方袖。
染了血,沾过泪。他捻它半晌却还是把它放在了怀中。
望着天上的月亮,他痴痴地笑了。
这就是爱吗?让人泣血流泪却不愿忘记不愿抛却的爱吗?
回答他的依然是无言的月光、随风的花层。
一切漫天而舞飘荡空中萦绕耳畔的都是他离去前绝情的话……
* * *
翌日清晨,用过早饭,季云琨招待大家在前厅品茶。
然而气氛好象很怪异。至少兰念香这么觉得。抓抓头发又转转眼睛看看身旁的情况。
坐在他左侧的秋若椰脸色惨白。漂亮的脸却可怕得不象话。然后是坐在他右边的风晴暖。高大的身形中一贯温和的气质忽然消失了,沉峻得让人不敢靠近他。
他是不知道啦。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好心地用点小计谋把两个慢吞吞的阿呆逼开就是为了要他们索性说明白,可是怎么像是反效果……
而总是一脸算计的那个季云琨坐在正座上奸笑得让他好不舒服。
最受不了这种气氛了,他拉拉若椰的衣袖。
“喂,说啊。正事嘛!”要他说管他什么合不合情理。把东西弄到手不就好了。
“对。说正事。”秋若椰出匆他意料地打开一个冷冰冰的笑。
“季居士。秋某有个不情之请。说出来冒昧了。”
“您请说。”季云琨可没打算和全武林为敌,他们硬要借他也只得借了。
秋若椰放下茶杯,忽然朝他盈盈一揖。“秋某大胆,特为座下风晴暖代向居士令妹求亲。”
“什么!”兰念香的茶噗哧一口喷洒满身。
风晴暖则被震在当场,动弹不得。若椰你……
“他虽身份低微。无家无世。但心地纯善,武功高强,医术精湛。相信他日也定会有一番作为。季姑娘冰雪慧质,的确是我们不自量力想要高攀,如果居士觉得勉强立刻拒绝我们绝不在意……”
“您说什么话啊!”季云琨大喜。马上截住秋若椰的话,昨天还道没戏了,原来对方也对妹妹有意。
“什么家世身份。我季某人岂是贪图名利之辈。”他看了一眼风晴暖,笑语:“我妹子也对她这位风大哥心存倾慕呢。”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伯子伊乐得其成。大力推赞。
“若椰,你干什……”兰念香愣愣地揪揪他的衣裳,却撞到秋若椰如花笑颜上如冰的双眼。心一震,松了开手,转过头,又望向风晴暖,这两个人在搞什么?
“对了、这么说来,我们不就是亲家了吗?那凤凰甲是否……”伯子伊抓住时机。
季云琨浅笑如斯,“当然,本就是陪嫁之物。让风兄拿去正好结成信物。”
“我们出来多日了,此刻时间紧急,喜事怎么能匆匆操持,等风平浪静之后,再来向云香水榭下文成礼。”兰念香一旁说道。只想先拖过去再说。事情结束后……嘿嘿……再反悔也行吧。
“大家江湖儿女,有必要如此拘泥吗?”季云琨向兰念香定睛而笑,“婚事当然不能草办。但可先办定亲宴。此间伯先生即为证人,秋庄主做媒人。兰大侠为宾客。季某是主人。不是一切兼备吗?”
“这……”兰念香一时无语。望望看似温和实则厉害了得的季云琨。
“季居士言之有理。”秋若椰还是挂着那副看似笑颜的美丽面具,一旁拍手称快。
“好!你们都是江湖上做大事的人。也不宜耽搁太久,择日不如撞日。定亲就在今晚!明朝你们带了凤凰甲上路,也可以顺便带我妹妹同去前行。这丫头功夫还凑和,可以与同道共出一份力,铲奸锄恶,尽江湖儿女本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