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更别忘了之前妳们走投无路逃到这里,倘若不是我姊夫出面赶走那些喇嘛,妳哪里还有命坐在这里大声说话,无论妳如何辩解,我姊夫对你们有恩总是事实,妳想恩将仇报吗?」
一顶大帽子重重压下来,吕四娘顿时哑口,再向金禄瞟去一眼,坐回去了。
她只是急于报仇,并不是是非不分的混蛋,不管双方立场如何,恩恩怨怨总是难分,金禄不顾立场来帮她们,她反要杀他,这岂不变成她才是坏人了吗?
不,她才不是坏人!
好,她不找允禄,她找雍正,这总可以了吧?
不过柳家兄弟可没那么好说话,因为他们正是那种是非不分,黑白不明,有理说不通的大混蛋,加入哥老会,他们从来不是为了什么反清复明,为的只是他们个人的仇怨。
「他帮我们为的是满儿,并不是我们,那根本谈不上恩!」柳兆云反驳。
「而舅舅你们非杀我的夫君不可,为的也不是反清复明,而是你们自己的私怨,」满儿即刻还击回去。「这种不顾他人的自私念头更不足取!」
「妳这个背祖忘宗的畜生没有资格在这里说话!」柳兆云轻蔑地道。
金禄脸色蓦沉,满儿及时紧握了一下他的手,两眼瞥向一旁,果然……
「住口!」竹承明愤怒地咆哮。「无论你是不是我的大舅子,我都不允许你如此侮辱我的女儿!」
「谁是你的大舅子?」柳兆云更是不屑。「柳家没有你这种玷污人家清白大闺女的女婿,若不是有人护着你,我连你都要杀……」
「无礼!」王文怀怒叱。「竟敢对『汉爷』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我讲的是理,毋须有礼!」柳兆云振振有词地吼回去。
王文怀顿时气结。「你……」
忽地,玉含烟抬指轻弹,柳兆云兄弟应指跌坐回椅子上,众人看得一愣。
「好了,现在没有人会再故意找碴,我们可以继续讨论下去了。」玉含烟若无其事地说。
静默了一下,突然大家一起失声笑出来。
「高招!」竹月娇笑得最大声。
「的确,这样安静多了。」王文怀也笑了。「那么,其他人还有意见吗?」
玉含烟若有似无地瞄了一下金禄,那眼神,奇特得很。
「若是还有人不服,我想我有必要提醒大哥一下,为了三小姐,王爷必定会不顾一切护着竹家,而雍正身边有任何消息也只有王爷最清楚,能预先作防范的也只有王爷,因此为了『汉爷』的安全,王爷反倒是个必要的存在。」
一语惊醒梦中人,王文怀与白慕天不约而同啊了一声。
「没错,确是如此。」王文怀连连点头同意。「那么,无论是否有人反对,决议便是如此,为了『汉爷』的安全,我们不得再伤害王爷。」
自然,没有柳兆云兄弟闹场,这项决议也就毫无异议的定下来了。
「各位还有其他问题吗?」环顾众人,王文怀最后又问了一句。
金禄马上把手举的高高的,依然是一脸纯真又无辜的表情。
「有有有,我有。」
「王爷请说。」
「你们在利用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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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时间,好不容易等着人参鸡熬够火侯了,满儿匆匆端着整盅人摹鸡往后院去,没想到刚跨过月门,她就惊讶得差点把人参鸡献祭给土地公进补。
「你们在干什么呀?」
只见一群男人各自捧着一个比小盆还大的老碗,碗里装满了饭还有菜,大家蹲成一堆,一边扒饭菜一边天南地北穷啦着话,啦的饭粒到处乱喷,猛一眼看上去好像在一边拉屎一边吃饭。
「吃饭啊!」
「吃饭不到桌子上去吃,干嘛蹲在院子里吃?」
「陕西人不都这么吃的?」
满儿哭笑不得地翻了一下白眼,「那是农村男人才这么吃的好不好?」走到金禄身旁,她瞇起眼来。「夫君,又是你带头起哄的,对吧?」
「入境随俗嘛!」金禄嘿嘿笑着。「这不也挺新鲜?」
转过头来,满儿瞪着竹承明。「甭问了,爹,你一定是第一个响应?」
竹承明耸耸肩。「是挺新鲜的。」
既然竹承明都这么吃了,其他人自然也有样学样跟着这样儿吃起来了。
「真是够了,你们这些男人!」满儿受不了地把人参鸡端进屋里,不给他们吃了。「别管他们男人了,大姊,我们吃我们的!」
于是,男人继续捧着老碗蹲在院子里扒饭,女人则规规矩矩地坐在屋里用膳。
除了竹月仙,她从不跟任何人一起吃饭,事实上,根本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吃饭,也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几乎不说话,总是默默望着金禄看,虽然没有人说出来,但大家都心里有数。
对金禄,她还没有死心。
有时候,她也会盯着满儿看,但眼神并不是嫉妒,也不是愤恨,而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视线。
天知道她是不是已经进入疯狂初期症状了。
「真是受不了那家伙,」满儿一边夹菜,一边嘀咕。「没事就爱搞怪!」
竹月莲与竹月娇相视一笑。
「我想那是因为妹夫知道他这么做能讨妳欢喜吧。」
「讨我欢喜?」满儿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才怪!」
「满儿,我不信妳没注意到,打从妹夫可以离开屋子之后,他就不时带头做一些可笑的事,因为如此,大家对他的敌意也逐渐降低了,那样纯真可爱又风趣的男人,怎么搭也和那个残虐的魔鬼搭不上边的,于是常常会忘了他就是那个可怕的庄亲王,特别是爹也有心接纳他,妳不觉得他们愈来愈像对平常人家的岳婿了吗?」
满儿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儿。
「唔,好像真是这样呢!」
「对妳而言,那定然减少了夹在中间两面为难的处境,这是妹夫的体贴,他真是很疼爱妳的。」竹月莲文雅地喝了一口汤。「当然,除了妳那两个舅舅,我想他们那自私狭窄的心胸怕是无法改变了。」
满儿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早已不在乎他们对我如何了。」
「不,妳是不在乎任何人对妳如何,包括『汉爷』在内,」玉含烟低喃。「只在乎『他』对妳如何。」
「出嫁从夫,既然我嫁给了他,我不在乎他要在乎谁?」满儿一口承认。
「出嫁从夫?」玉含烟轻叹。「是的,三小姐没说错,出嫁从夫,这是女人家的闺训,但我做不到,因为我抛不开打小背到大的责任,这是我的悲哀,明明是个女人,却没有权利单纯做个女人。」
「那也是妳自个儿的选择,怨不得别人。」竹月娇插了一句话进来。
「是的,那是我的选择,」玉含烟点点头。「我不会怨任何人的。」
「说到这……」满儿迟疑一下。「玉姑娘,妳那儿子,他如何了?」
没想到满儿会问到这件事,玉含烟一时僵住,片刻后,她才无奈地笑了一下。
「他很好。」
「那就好,不过玉姑娘务必要记住,孩子是无辜的,千万不要让他变成当年的我,那对他可不公平。」满儿认真地说。「想想,他的娘亲是汉人,父亲虽是满人,但八爷是被当今皇上害死的,他要拿谁当敌人,为人子女,这应该很好决定,如此一来,天地会又多了一条臂助,这不挺好?」
「小姐说得是。」玉含烟又勉强笑了一下。「呃,不谈这了,我倒是有件事想请三小姐帮侗忙。」
「哦?什么事?」
「这是我大哥要我跟三小姐提的……」玉含烟顿了一顿。「过几天大家便要启程各自回家,而『汉爷』,我们必须亲自送他们回云南,但大哥他们本身被追缉,跟在『汉爷』身边反而可能会为『汉爷』带来更大的危险,因此……」
「妳们希望我们能跟你们一起走,」满儿接着说下去。「起码夫君可以为你们挡去官府方面的麻烦。」
「三小姐聪颖,大哥的意思确是如此。」
满儿略一思索。「好,我会跟夫君提,我想他应该不会反对。」
「不,姊夫是不敢反对。」竹月娇又插嘴进来。
满儿很夸张的叹了口气,横过眼去。
「我说小妹,大姊没教过妳姑娘家用膳时不宜说话吗?」
竹月娇满不在乎地继续吃菜扒饭。「妳们还不都在说话。」
「那是我们,我们是妇人,妇人用膳时可以说话,」满儿煞有其事地说。「而妳,小妹,妳是姑娘家,姑娘家用膳时不宜说话,瞧,鱼姑娘和吕姑娘不都没吭声,因为她们也是姑娘家,这样妳懂了吧?」
「……」头一回,竹月娇说不出话来。
是那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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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大人。」
桌旁,正与陆文杰闲聊的竹承明愕然回眸,只见金禄的脑袋挂在门边,探呀探的望着他。
「女婿?」
金禄嘻着小嘴儿,自背后伸出手来。「要不要上我那儿喝两杯?」
竹承明怔了一下,笑了。「怎么?满儿开你酒禁了?」
「开一半。」金禄委屈地看看手上拎的两壶酒。「她只给我两壶。」
竹承明呵呵笑着起身,「那我也拎两壶去。」走两步,回头。「文杰,你也拎两壶一块儿来吧,你们俩是连襟,该多聊聊。」
三人一起回到金禄的堂屋,但见桌上已摆好几样小菜,乌尔泰正在放置竹箸。
「咦?这谁……」金禄奇怪地看着。
「回爷,是夫人让我送来的。」放好了竹箸,乌尔泰便站开一旁。
「是么?她可真体贴。」金禄乐得笑开了嘴儿。「那这会儿她又上哪去了?」
「夫人做好这些小菜后就同大姑娘、三姑娘和玉姑娘、王姑娘出门逛街去了,夫人还让奴才转告爷说她有塔布陪着,请爷不用替她担心。」
乌尔泰说完便退出去,还细心地关上门,免得风沙吹进屋里。
「希望她记得多替我拎两壶酒回来。」金禄小声嘀咕,再转首咧开满脸笑。「来,岳父大人请上坐,先尝尝我家娘子的手艺如何。」
酒过三巡,三人便一边吃菜一边闲聊起来。
「女婿酒量可好?」
「小婿我可从没喝醉过!」金禄拭去唇角的酒渍,洋洋得意地说。「只一回,我家娘子想看看我喝醉的样子,小婿我便喝醉了给她看。其实那也没啥看头,我喝醉了便从头睡到尾,叫都叫不醒,睡醒了也就酒醒了。」
「那可好,文杰就不行了,」竹承明笑望陆文杰。「他一喝醉就发酒疯,又叫又闹,还脱衣服,不看紧他点儿,他准会脱光衣服上大街上去晃!」
「岳父!」陆文杰尴尬地涨红了脸。
半晌后,酒去了一壶——一人一壶,气氛更随意,讲话更随便。
「我说女婿,你老是在满儿面前吃瘪,不觉得丢脸吗?」
金禄笑吟吟地又喝下一杯酒。「娘子开心就好。」
「那可不行,女人家不能太宠的,小心她爬到你头上去。」竹承明一本正经地教导女婿为人夫的原则。「一旦让她爬上你的头,她就不肯下来了!」
金禄莞尔,「她不敢。」他徐缓地道,边慢条斯理地自行斟酒。「娘子很聪明的,何时可以放肆,何时不可以,她清楚得很,尤其是在小婿我真格挫火儿时,她总是卯起劲儿来跑得比谁都快,即便她末了仍是逃不脱。」
眼色幽邃,语气深沉,这时候的金禄就有几分允禄的影子了,竹承明与陆文杰不由相觑一眼。
这时候跟他说正经话,他应该不会又装疯卖傻地装可爱了吧?
「那么,女婿,有些话我不能不问,这是我身为人父的责任。」
金禄淡淡一哂。「我知道,所以小婿我才会找岳父来喝两杯。」
「好,那……」竹承明正起脸色。「女婿,你可以承诺我,会好好保护满儿,绝不让她受到任何委屈,任何伤害?」
「那是自然,娘子是小婿我的心肝宝贝儿,我怎舍得让她受委屈、伤害?没可能的事!」金禄话说得轻松,但语气非常坚决。
这话他相信,不过……
「可是……」竹承明犹豫了下。「以你现在的状况……」
「安心,安心,岳父且请安心,」金禄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无论小婿我的状况如何,我都有把握保护我家娘子周全。」
「但……」竹承明再次迟疑一下,旋即下定决心问出他最担心的事。「倘若你那皇上得知满儿的身分,打定主意非杀她不可,届时你又能如何?」
金禄瞄他一眼,慢吞吞的吃口菜,放下竹箸端起酒来仰杯饮尽,再露齿一笑。
「那我就先杀了他!」
闻言,竹承明顿时猛然抽了口寒气,满心震撼地窒住了。
这一刻,他终于真正了解到金禄对满儿有多痴、多狂,那样的不顾一切、不顾后果,坚定的一心只为她。
于是,他惭愧了,与金禄比起来,他所谓的深爱是多么微不足道啊!
第十章
王文怀的顾虑确然有道理,事实上,他们一行人离开榆林尚未到延安便碰上了麻烦,大麻烦。
他们以为那些红衣喇嘛找不到人就退回京城去了,没想到他们并没有回去,仍耐心十足地守在榆林左近,因为他们最后是在榆林城里瞥见王文怀等人的踪影,虽然有线索引他们往漠外去,但再也不曾见到他们的人影,所以他们判断王文怀一行人必定还在榆林城内,于是决定守株待兔。
不仅如此,他们还特地从陕西总督刘子义那儿借调更多人手来,以防再被王文怀等人走脱,这一回,他们是打定主意不让王文怀等人有机会逃脱了。
「夫君,你可知道陕北女人是从不洗澡的?」
「那种事为夫宁愿不知。」
「只要一走近她们,刺鼻的臭味就扑面而来……」
连绵的沟壑、山堑分割大地,无尽的黄土绵延到天际,队伍便行进在这片焦黄的土地上,不快不慢的,除了满儿与金禄同乘一骑,其他都是一人一骑,马儿以轻徐的小碎步前进,蹄声得得,穿插着闲聊斗嘴声,倒也轻松惬意。
「娘子,妳到底想说啥?」
「夫君不是说要入乡随俗吗?那我是不是从今后都不用洗澡了?」
「……没有问题,若是娘子自个儿『懒得』洗澡,为夫可以为娘子舔干净,从头到脚一丝不漏,啊,对了,还可以一日照三餐各一回,外加消夜点心也行,总之,保证娘子满意。」
败阵一回,满儿满脸通红,两旁不管是男是女全都笑歪了嘴。
「真是不辞辛劳!」萧少山狂笑不已。
「姊……姊夫,说这种话你……你竟然脸都不红一下,果然是……」竹月娇快笑破肚皮了。「天底下最不要脸的人!」
「错,妳姊夫我这是体贴,」金禄一本正经地更正道。「男人的体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