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手,我会接住妳。」翟炯仪压下脾气,耐着性子说道。
雀儿往下看着地面,大概还有几呎的距离。「我可以--」
「妳听好。」翟炯仪打断她的话。「我一直对妳很有耐性,如果妳再不听话,我会让妳吃不完兜着走。」
他的威胁让她不悦。「我很敬重您,大人,可是我讨厌人家威胁我。」她小心地往下移动,掌心的刺痛让她龇牙咧嘴。
当她再次踏空时,刺痛的双手让她抓不住麻绳而往下滑落,她在惊呼中落入他的怀抱。
她瞪大双眼,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她对上他盛怒的眸子时,立刻闭上嘴巴,两人就这样互相瞪视着,谁也没有说话。她第一次见到他生气,而且是气到太阳穴的青筋都在跳动。
「这……」她清了下喉咙。「请大人放我下来。」
「妳为什么下来?」他克制着脾气。
「我不喜欢等。」她蹙下眉头。「请放我下来,大人。」
「妳不喜欢等?」他觉得一股火气冲上来。「所以妳决定摔死自己?」
他的怒吼声让她瞪大双眼。「大人,您要冷静一下。」落下的雨滴让她眨了下眼。
她的话让他的下颚抽动了下,生平第一次他真的想对人咆哮。
「大人,请您放我下来。」她不自在地说,飘下的雨丝让她不停眨眼,他身体的热度则让她湿冷的身子莫名燥热起来。
他没说话,俯视着她,似乎不知该拿她怎么办,他从没遇过像她这样的女人,让他想狠狠抱在怀里,又想狠狠臭骂一顿。
翟炯仪炽热的眼神让雀儿慌张地避开他的目光,再次说道:「大人……」她抬手拭去脸上的雨水,眨了眨眼。「我……」她忽然止住话语,又眨了眨眼。「那是什么?」她抬手往上指。
他顺着她的目光瞧见树枝上有个东西在晃动,可因为这儿实在没什么光线,所以瞧不清是什么,只知道有个东西。
「好像是发带。」她立即兴奋起来。「快放我下来。」
他知道现在不是训她的时候,只好压下脾气,让她站稳在地面,她走到树枝下,努力想瞧清楚。
翟炯仪随手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往树枝打去,雀儿耐心地等着它飘落,而后伸手将之接住。「真的是发带。」她的心中燃起一线希望。
「那有可能已经在那儿很久了,也可能是任何人的。」他不想她一下抱太大的期望。
「小梅喜欢黄色,」她微笑地注视黄色带子。「她或许就在这附近。」她一刻也不敢再耽搁下去,急忙往前走。「大人,我们必须快点,请您往另一头找。」
他紧皱眉头往反方向走,这一头他方才还没搜索,走了一小段路后,他注意到有棵树干让人削去了一块皮。再走了几步后,他发现另一棵树也有同样的痕迹,而后他看见地上有样东西,弯身捡起,是条帕子,他继续往前走,仔细地观察地面,没多久又发现一条发带。
他立刻加快步伐,一边喊着郭小梅的名字,当他终于在树丛问看到倒卧的身躯时,他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确定另一头的雀儿能听见。他赶到郭小梅身前蹲下,轻轻的将她转过身,她的额上肿了一个包,脸上有几处刮伤,脑后还有血迹,他探了下她颈边的脉搏,还好,还算稳定。
落在她身旁的匕首吸引他的注意,想必她就是以这把利器削下树皮的。他将匕首收好后抱起她往回走,除了伤之外,她还全身湿透,不快点换下衣裳,恐会失温。
而后他瞧见雀儿从另一端跑来,不由勾起唇角,现在……终于能专心地斥责她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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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梅虽然从山路上跌下,撞了头也有好几处伤口,可经过书院内的大夫诊治后,确认伤势并不严重,只是需要静养、休息几日。但因为撞了头部,人还有些昏沉,大夫建议要再观察几日。
听到伤势并不严重,雀儿总算安下一颗心,她一路陪伴在郭小梅身边,不敢稍离,直到郭大杰来后,她才走出房。
她一关上门便见翟炯仪站在廊廪,望着黑夜若有所思,听到声响,翟炯仪头也没回地说了句:「跟我来。」
雀儿应了声,沉默地跟在他后头。
两人转过回廊,一路无言,走了一段路后,翟炯仪走进空荡的讲堂。
「妳很安静。」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他的话让她不知怎么回答,所以还是沉默着。
「妳打算一晚上都不说话吗?」他静静的问。
她抿了下嘴唇。「不是。」她朝他福身行礼。「我一直未向大人致谢,在此先谢过大人。」
「别以为这样可以打发我。」翟炯仪的语气温和,可脸上的表情却十分严肃。
「是,我也要向大人致歉,大人一直很容忍我。」她低着头。
翟炯仪瞄她一眼,她谦逊的态度可唬不了他。「妳还真让我受宠若惊。」
「我不明白大人是什么意思。」
「是吗?」
他挑衅的语气让她拧紧眉心,她瞥他一眼,好脾气地说道:「望大人赐教。」
「我一向对妳如何?」他随口问道。
她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小心回答。「大人待我礼遇有加。」
「可妳打从心底看不起我,对吗?」他故意说道。
她惊讶地抬起头。「当然没有,我对大人一向敬重。」
「为什么我一直感觉不到?」他直视她。「莫非妳认为我是豆腐脑袋,比不上妳的机智?」
「不是。」雀儿急忙说道。「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正好相反,大人在我心中才是真正聪明之人。」这几个月在他身边看他断案,才发现两人的思考方向是截然不同的。她负责细节,他则是衡量整体;她擅长抓漏洞查犯人,却不适合做裁决,他则会全盘考量案情,做出适当的判决。
「倒不知妳也会恭维人。」他挑高眉宇。
她瞧着他,发现他话语中带着刺。「大人有话直说无妨,不需要这样绕圈。」
「我要说的话很简单,如果妳真认为我是个有脑袋的人,为何一再违抗我下的命令?」他淡淡的瞅她一眼。
雀儿在心里喟叹一声,她总算明白这段话的重点了。「我再次为自己的莽撞向大人道歉。」她福了福身子。
「妳总是先莽撞再来道歉。」他皱下眉头,让她瞧见他的不悦。「之前在闵猎户家中也是一样,妳先是违抗我的命令,再来道歉。妳记得妳说过什么?答应过什么?」
雀儿选择低头不语。
他可不打算这么简单就放过她。「妳说妳没用脑袋,感情用事,还答应我不会再有下次。」
她依旧无言。
「妳完全不相信我做的判断!」
「不是--」
「还是妳根本不信任我?」
她再次沉默。
「看来我说对了。」他平静地说道。
「不是这样,大人。」她拧着黛眉。「我当然信任大人。」一说完,就听见他清了下喉咙。
她忽然有些尴尬。「我是说……一开始小的是不信,但现在……现在信。」
「这真是妳的肺腑之言?」他仍是怀疑。
「是。」她颔首。
「那妳为何一再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他愠怒道。
黑暗中她瞧不清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散发的怒气。「我很抱歉,大人,可我当时真的很心急,我知道大人一定会不高兴--」
「但妳还是做了。」他接续她的话语。
「是。」她点头。「如果大人能冷静一点,就会明白我是情有可原,而且也帮了忙,所以……」
「我不应该小题大作?」他再次接下她的话语。
她缄默着。
「为什么不说话?」
「我现在说什么都错,」她知道他是存心不让她好过的。「不过我还是希望大人能听我一句。」
他看着她,不发一语。
「严格来说,我并没有违抗大人的命令。」
他毫无预警地往前逼近她一步,雀儿吃了一惊,本能地退后一步。「这话我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他刻意压低的嗓音让雀儿心跳了下。「我的意思是说那时我们并非在办案,所以那时大人不是大人。」
他挑起眉头。「那我是什么?」
她听见他的话语中有丝笑意。
「大人是……」她顿了下,有些恼怒道:「大人是故意让我困窘吗?」
「不,我只是不解。」
「大人当然明白我在说什么,我的意思是,那时我不是大人的下属,所以我不必听从大人的命令。」她耐着性子说完。
「听妳这样一说,我倒是错怪妳了。」
她聪明地选择闭嘴不语。
「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他凝视着她,而后转身离去。
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情复杂,她无意将事情弄成这样……
「大人。」她唤住他。
他停下步伐。
雀儿往前走了两步后说道:「我……」她轻叹一声。「我并非想与大人争个对错,同样的事情若再发生,我一样会违背大人的命令,可我并不是想冒犯大人或质疑大人的能力,只是小梅是我的朋友,我没办法在上面干等,我非常担心她,所以才会一意孤行。」
他转过身,看着她低垂的皓颈,她绾起的发丝有几绺垂在颈边,随风轻轻滑动,他依然有股怒气末消,也想好好训斥她一番,可伫立在昏暗夜色中的她,显得比平常更加娇小,像是要隐没在黑暗中一般,瞬时他的怒气淡逝不少,他往前一步,拉近与她的距离。
「妳的手怎么样了?」他温柔地询问。
「多谢大人关心,只是磨破皮,不碍事。」她反射地握了下手,感觉掌心传来的刺痛。
「今天发生的事,晚点我们再来争论,我要妳先告诉我一件事。」
「大人请说。」
「我想知道袁修儒所犯的案子。」
这名字让她整个人僵住。「我不--」
「我知道妳不想提起他的事,也不想再面对他。」他打断她的话。「但他毕竟有案在身。」
他能感觉她今天心情很低落,郭小梅失踪时,她焦急忧愁,可找到人后,她也没有因此放松多少,还是眉头深锁,快快不乐。他知道郭小梅并非她郁郁寡欢的主因,袁修儒才是,如果他不趁此时机追问,往后更难问出什么。
她蹙下眉心。「这件事与大人并无关系。」
「妳希望他逍遥法外?」
「不,当然不是。」她突然激动起来,当她意识到自己激烈的语气,连忙低下头,深吸一口气,控制自己。「大人抓不到他的。」
他挑起眉头。
她盯着地面,缓缓说道:「不是我看不起大人,对大人的能力没信心,只是他不会贸然犯案让人抓住他的把柄。」
「他在井阳犯的案子不少--」
「大人,」她抬头看他,眉心紧蹙。「他并不是随便就会犯案,他……」
他凝视她的脸孔,等着她将话说完。
「他……」她再次止住话语。
「他把妳吓坏了。」他没想到她连谈都如此困难。
「不,我不怕他,我怕的是……」她忽然止住话语。
「害死身边的人?」他接续她的话语。
她震惊地看着他,拳头紧握。
「我说了,妳若想走,我会让启允送妳到安全的地方,但他会是妳一辈子的梦魇,这些不用我说妳应该明白。」他蹙紧眉心,她的安全是他首要考量。
「我好累,我现在没办法谈,明天再……」
「雀儿。」他唤了声她的名字。
原本紧绷不安的情绪在他喊出她的闺名时,让惊讶填满。在他们初见面时,他曾叫过她雀儿姑娘,当时他并不知她是有夫之妇,算是情有可原,但现在他竟直呼她的闺名!难道他真的已经知道实情了?
「大人……」一时间她还真不知该怎么开口问他。
「告诉我,他怎么犯案的?」他温柔地问。
她眨了下眼。「大人,你让我糊涂了,你为什么……」
「他曾是胡大人的幕友,对吗?」他自顾地往下说。
「对。」她又眨了下眼。「大人在声东击西吗?」
他微笑。「不,我只是想跟妳好好谈谈。」
他唤她的名字是想跟她好好谈谈?雀儿不解地拧下眉心,还是他已经知道……
「雀儿。」
她的思绪再次让他打乱。
「妳刚刚说在找郭姑娘时,我们不是在办案,所以我不是大人,妳也没有违抗我的命令,对吗?」
他话锋一转,绕到之前她说过的话语,让她一愣,不过她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对,我不明白大人为何--」
「如果我不是大人,那我是什么?」
她眨眨眼。
「我的身分是什么?」他逼问。
「大人为何--」
「回答我的问题,然后我会回答妳的。」他盯着她的双瞳。
她对他皱眉,不明白他用意为何。
「回答我,还是这个问题难以回答?」他催逼。
「不。」她深吸口气,没料到会被自己的话困住。「大人是……一个……一个朋友。」
他露出笑。
「换大人回答我的问题了。」
「会问妳这个问题跟我接下来的话有关。」他顿了下后才说:「我想知道袁修儒的事与我是县令无关,我是以朋友的立场问妳。」
她杏眼圆睁,旋即漾出一抹浅笑。「大人绕了这一大圈让我头昏脑胀,原来是想让我说出『朋友』二字。」
「不,我是真的希望妳把我当成朋友。」他认真地说。
他的话让她低头沉默半晌,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她悠悠的喟叹一声。「大人想知道什么?」
「妳对他的看法。」
她讶异地望向他。
「妳的观察力一向都让我印象深刻,所以我想听妳的说法。」要了解案子的始末并不难,他可以在衙门的帙册上看到,但他相信由她说明会比公文更详尽。
他赞美的话语没有让她高兴,反而锁上眉头。「大人已经知道我们曾共事过。」
翟炯仪颔首。
「他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很和气却又自视甚高,起初我们很少交谈,经过几个案子后,他开始注意到我的才能,然后我们开始了一个小游戏。」她叹口气。
「什么游戏?」他好奇地扬起眉。
她又叹口气。「一有案子发生,我们会各自去调查,然后将臆测写在纸上,题目因案件而有不同,有可能是凶手,也可能是供词里告事人或被告人谁在说谎。刚开始只是无伤大雅的游戏,后来事情开始不对劲,有一天我发现他做出混淆案情的事情,我非常生气--」
「什么混淆案情的事?」他插话。
「有一天镇上有个小孩不见,出动了许多人寻找,他在草丛里捡到小孩的鞋却没通报,反而偷偷藏起,将它带到另一处置放,混淆搜索的方向。我当时并不知情,所以顺着错误的方向找了许久都没有任何收获,后来衙差来报说有人瞧见小孩往另一个方向走,所有人立即往相反方向找,这才发现他掉进溪里,幸好他机灵地抓住溪里的一棵树枝,可因为我们花了太多时间,他已经耗尽体力,差点就撑不下去,要是再晚一步,他就要灭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