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叹一声。「请大人别再问了。」
他没吭声,只是专注地瞧着她低垂的脸蛋,他无意识地抬起手想碰触她,当他惊觉自己的意图时,着实吓了一跳。
「雀儿有一事央求。」
「妳说。」他克制地握紧拳头,免得自己做出踰矩的行为。
「要离开的事还请大人先守密。」
她的要求让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了。」还有一个月她才要离开,他相信他在这期间能搞清楚这一切,他再次告诫自己不能操之过急,既然她不愿告诉他,他只好另谋他途。
她抬眼瞧他,双眸带着一丝笑意。「大人还未答应。」
他扬着嘴角。「与妳说话还真不能含糊。」
她等待着。
他露出笑。「我答应。」
她微笑回礼。「谢大人,雀儿先告退。」她行了个万福。
他还想探问,却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只好道:「下去吧!」他的视线一直紧跟着她,直到她离开书房,他蹙着眉心思考她的话语,他可以从她双眸中看出一丝忧愁,虽然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但言行举止还是透着一抹奇异的紧绷。
「大哥。」舒绫端着漆案进屋,打断翟炯仪的思绪。
他走回桌后坐下,舒绫将热茶与糕点放在桌上。「吃点东西再看吧!」她将桌上喝过的茶碗收到几案上。
翟炯仪点个头,将书本合上。「乐乐睡了?」
「是啊!」她微微一笑。「她今天玩得脏兮兮的,睡前才将她弄干净,她愈大愈淘气。」
「小孩子活泼点没什么不好。」他浅笑地喝口热茶。
「就怕宠坏了她。」她顿了下后说道:「你尝尝黄糕糜还行吗?」
他点点头,拿起筷子,夹了块入口。「很好。」
她高兴地扬起嘴角。「方才瞧见雀儿离开,我想她这会儿应该也还没睡,我去厨房拿些给她尝尝。」
「不用了。」他摇头。「让她歇息吧!启允大概也还没睡,妳去叫他过来。」
「好。」舒绫起身走出书房。
翟炯仪若有所思地盯着油灯,一会儿便听见堂弟的足音往这儿来,他回过神,启允正好推门而入。
「二哥,你找我?」翟启允额上全是汗,脸庞通红。
「怎么满身汗?」
「无聊,打打拳。」他率性地以袖子抹汗。
「吃点东西。」翟炯仪将盘子往前推。
「绫姊做的?」他随手拿了块糕点就口。
「嗯。」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翟启允赞许道:「嗯,好吃,绫姊的手艺真是没话说。」他拿了旁边的回马葡萄送到嘴中。「我说二哥,你到底在磨蹭什么?」
翟炯仪瞥他一眼,听他继续接着说:「选个黄道吉日成亲不挺好的?」
「胡扯什么?」
「我哪有胡扯。」翟启允又道:「人家可跟了你这么多年,好歹也给--」
「别胡言乱语!」他皱下眉头。「我们是兄妹。」
「又不是亲兄妹。」翟启允抓了下额头。「你再拖下去,那--」
「你什么时候关心起我的婚事来了?」他往后靠着椅背,懒散地问了句。
「我才不关心。」翟启允咧嘴笑。「我只是看不下去,所以才提的。」其实该说是季大娘跟他提的,希望他来探探口风,毕竟季大娘说的也有理,女人家的青春不能这样耽误。虽说舒绫是个寡妇,还带着孩子,可她也跟了大人这么多年,再这样耗下去,对舒绫也不公平。
「这件事以后别提了。」
「二哥,你该不会在意绫姊是个寡妇吧?」
「翟启允,」他轻柔地说了声。「你再扯个没完,就给我滚回扬州。」
他立刻噤声,他可是千里迢迢从扬州来到这儿投靠二哥,熟悉衙门的事务,没闯出点名堂来,怎能回去!
「我要你明天办件事。」翟炯仪说道。
「什么事?」
他顿了下,等待足音在门前站定,推门而入。
「我帮你们拿了壶酒跟一些小菜,你们边吃边聊。」舒绫微笑地将食器放在几案上。
「多谢妳,绫姊。」翟启允立刻道。
「哪里。」她笑着走出房。
翟启允在椅上坐下,为自己倒了杯酒。「二哥,来,咱们喝些酒好入睡。」
翟炯仪从椅上起身,绕过桌案,在几案一侧的竹椅上坐下。「怎么,你睡不着?」
「这几天不知怎的就是难睡,所以才想打打拳,耗耗体力。」他喝口酒。「你要我办什么事?」
「我要你到井阳去一趟,找个人问些话。」
「找谁?」
翟炯仪啜口酒后才道:「郭大杰,是个捕快。」三个月前胡朝城大人来探访雀儿与明基时,郭大杰就跟在身边,他是井阳衙差,也是雀儿的邻居。
「找他做什么?」翟启允疑惑道。
「跟他探听点消息。若是他能抽空来一趟,自然最好,如果不能,就代我向他问几个问题。」
翟启允点头后,翟炯仪开始交代他要问的话及要办的事情,翟启允边听边露出讶异的表情。一个时辰后,翟启允才起身回房,翟炯仪则站在廊庑上,感受凉夜的静谧。
只是这份寂静很快地因舒绫的到来而被打破,见她拿着漆案过来,翟炯仪说道:「碗盘第二天再收拾就成了,已经很晚了,去睡吧!」
舒绫走上石阶,在翟炯仪身前站定。「小妹不是特意起来收拾的。」她绽出笑。「我在替乐乐做衣裳,原本要熄灯睡了,正巧听到允弟回房的声音,所以才想把碗筷也顺便收一收。」
翟炯仪见她进书房收拾,沉吟了一会儿后,也走进屋去。「先别忙,我……有话跟妳说。」
舒绫一边将杯盘收进漆案、一边说道:「什么事?」可过了一段时间,她都没听到声音,于是疑惑地抬起头来。「怎么了,大哥?」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启口。」他微扯嘴角。
「有什么事大哥直言就是。」见他迟迟不语,她更显困惑。
「方才与堂弟饮酒,言语中他似乎颇为妳担心。」他顿了下后才又继续道。
「为兄曾答应过妳会好好照顾妳们母女,没想一眨眼三年已经过了,妳也服完了丧期,现在是该为妳将来打算的时候了。」
舒绫不知要说什么,所以只是静静听着。
「妳将来总得有个依靠,如果妳信得过为兄,为兄会替妳找个--」
「说这些都太早了。」舒绫忽然打断他的话。
「妹子--」
「夜深了,大哥早点歇息。」她端起漆案,走出书房。
翟炯仪喟叹一声,看来他必须找个时间好好与舒绫谈谈,再这样下去,可要误了她。
翌日,因为睡得不安稳,雀儿天未亮就起身到院子洒扫,而后到厨房煮早粥。其实这些事都有仆役在做,可她自从接到胡大人的来信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做些劳动能让她的脑袋暂时不会胡思乱想。
当她走出厨房时,瞧见一抹身影走出宅门,她疑惑地蹙起眉心,看来好像是翟启允,他这么早要上哪儿去?
她正纳闷时,大人的房门开启,两人诧异地望向彼此,她首先回过神,向他福身行礼。「早,大人。」
「早。」他望着仍未透白的天色,微笑道:「没想到今天我们俩又起早了,正好,我有些话想跟妳说。」
雀儿点点头,可心里却不免喟叹一声,早知道就晚些起来。翟炯仪到井边打水盥洗,而后步出内宅。
「大人想说什么?」
「离开这儿后,妳打算去哪儿?」他低头瞧她,一手转着手上的竹笛。
「我还没想。」
「需要我为妳写荐函吗?」他随口问了句。
「不用……」她顿了下。「好,好的,谢大人。」
他走下回廊,在一小池旁停下。「为什么突然想走?」
她没有言语。
「妳在躲避什么?」他探问。
她吃惊地看他一眼。
「胡大人希望我能保护妳的安全。」
她睁大眸子。「胡大人……」
他颔首。「他很担心妳。」
她蹙着眉心,思考他到底知道多少。
「就算妳不回答,我一样查得出来。」他告诉她,经过一夜思考,他决定稍微改变策略,试探她的反应。
她的双眸闪过一丝紧张,但又立即恢复正常。「是的,我相信大人能查得出来。」
「妳还是不打算告诉我?」他垂眼注视竹笛上的纹路。
「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大人。」她冷静地回答。
「妳很固执。」他微笑。「不过我也一样。」
「大人为何--」
「我不想失去一个能干的左右手。」他回答,目光坦然地注视着她。留下她自然还有其他原因,不过现在不是对她坦诚的时候,若知道他是因为私情才不想她走,她或许会逃得更快。
她摇头。「大人太过抬举了。」
「妳知道我没夸大。」他盯着她低垂的脸庞。「妳在逃避什么?」
她叹口气。「我很感激大人关心,可是有些事……是得自己去面对的。」她扬首望着他。「如果大人坚持要探究,那雀儿一刻也不能多待,今天就走。」
他错愕地看着她,惊讶于自己竟然被威胁了。「妳--」
「大人,大人--」
雀儿转头,发现长随快步走来。
「什么事?」对于谈话被打断,翟炯仪显得很不高兴。
「刚刚有人来报,街坊的井口边发现一具尸体。」
雀儿心头一惊。「男尸还是女尸?」
她尖锐的声音让翟炯仪望向她,发现她的脸色苍白。
「男尸。」
雀儿松口气。
「哪条街上?」翟炯仪问道。
长随将街名告知后,翟炯仪立刻道:「带着仵作,顺便通知岸临,我立刻就过去。」
「是。」长随接令离去。
翟婀仪转向雀儿。「晚一点我们再谈,妳先回房--」
「我和大人一块儿去。」雀儿立刻道。
虽然有些惊讶,可翟炯仪没多说什么,颔首道:「那就走吧,别吐了。」
雀儿微微一笑。「我会记得别吐在尸体上。」
她促狭的语气让他也露出笑容。
可这笑容没有维持多久,在两人瞧见尸体时,都沉下了脸,是卖浆的王海。一早摊贩来打井水,发现井里有异状,仔细一看,才发现有人掉入井中,吆喝了三、四个男子才将人给捞起。
仵作一面勘验尸身,一面说道:「大人,是溺死的,他嘴里有水。」
翟炯仪颔首道:「可有其他外伤?」
仵作检查了下四肢与胸口。「目前看来是没有。」他一面勘验、一面喝报,吏胥在一旁快速地填写尸格。
雀儿小心地在尸体周围查看,而后走到井水边。
翟炯仪朝梅岸临说道:「派人到王海家通知他家人,最好要他兄弟来一趟,但先别让他父亲知道。」
「学生明白。」梅岸临转身对一旁的衙役交代该办的事情。
仵作勘验完尸体,将之带回衙门后,天已泛白,市集的人群开始聚集,翟炯仪下令将井封起来后,一行人便离开了现场。
很快地,王海的兄长来认尸,雀儿特意离开,她不想留在那儿面对亲属悲伤的情绪,这是她最无能为力的一环,就算她有天大的本领,能解决各种案件,可她无法让人起死回生。
她回到内宅,明基正好起床,她打水让他盥洗,一边试探地问:「明基,昨天我接到胡大人的信,他邀我们到建州玩,你觉得怎么样?」
「建州在哪里,很远吗?」明基拿布巾擦脸。
「大概要半个月吧!如果搭船的话,会快些。」她回答。「你想不想坐船?」
明基咧出笑。「好,我要坐船。」
雀儿安心一笑。
「我问启允要不要一起去。」他说着就往外跑。
「等等。」雀儿急忙扯住他。「他不能跟我们一起去。」
「为什么?他说要带我去扬州玩,那我去建州也要带他去。」他一脸认真。「我们是好朋友。」
「明基,你听我说,他不能跟我们一起去--」
「为什么?」
雀儿一时语塞,一会儿才道:「他有事要忙,没空。」
「那我们等他有空一起去。」他微笑回答。
雀儿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放弃,她晚一点再跟他谈,她若是太强硬,他的牛脾气也会出来。
「我去看他起床了没。」
「他出去了。」雀儿说道。「大概晚一点会回来,你一个人先在院子玩,好不好?」
「好。」明基拿起地上的蹴鞠,跑到院子去踢球。
雀儿闭上眼,让自己静下心来,等她觉得舒服一些时,才起身到前宅,听取相关人等的供词。大人在二堂询问王海的兄长王福的叙述,他的声音哽咽,也充满愤慨,不断请求大人为他作主。
雀儿站在屏风后听着证词,堂上除了胥吏写供词外,她自己也拿着纸笔记下一些她认为重要的事情。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梅岸临站在一旁小声问道。
「目前没有。」她摇摇头,随即止住,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头隐隐泛着疼。
「是吗?我还以为妳会有什么新发现。」
雀儿没应声,只是低头假装思考。自从三个月前「猎户」事件后,他对她的态度开始有了转变,从刚开始的不太理睬,忽然变得热络起来,他会主动找她攀谈,也会询问她的意见。
她尽量保持低调,不想激起他的竞争心态,但他一直不放弃,总喜欢三不五时刺探她。她不想跟他一般见识,但有时他的态度实在惹人厌,尤其是她头疼时,实在没心情应付他。
「我有一些发现,妳想听听吗?」梅岸临说道。
「晚一点吧!我人有些不舒服。」她收起纸笔。
梅岸临立刻道:「妳不应该逞强的。」
「什么?」她抬起头。
「我是说妳不应该去看尸体的。」他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妳刚刚回内宅是因为不舒服吧?」
「我很好。」她简短地说了句。
「我可以理解妳事事要与男人争强斗胜--」
「什么?」她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他叹口气。「我知道有个这样的丈夫对妳来说一定很辛苦,我想妳心里也很苦闷。」
「我不苦闷。」她决定自己还是回内宅歇息,甚过与他谈话。「我一会儿再过来。」
「妳最好回去休息,妳的脸色发白。」梅岸临说道。
雀儿没回话,点个头后便转身离开。
一刻钟后,翟炯仪问案告一段落,梅岸临自屏风后走出。「大人,据王福所说,王海三天前曾与邻人李保有争执,甚至打了一架,咱们应该将李保叫来问话。」
翟炯仪点点头。「一会儿叫衙差去提人。」
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儿案情后,梅岸临话题一转,说道:「有件事学生想与大人商量。」
「什么事?」
「学生觉得倪夫人不大适合调查这个案子。」
翟炯仪挑起眉峰。「为什么?」
「她方才因为身体不适已经先行离开,学生想是因为看到尸体的缘故。」他解释。
翟炯仪怀疑地皱起眉心。「是吗?」
「学生认为倪夫人太过逞强了。」梅岸临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