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儿急忙也拉住马匹,掀起盖头,瞧着一片白色的景致。「前头有几户人家。」她记得来时有见到。
「就往前头去吧!」翟炯仪说道。
「是。」梅岸临踢了下马腹,马儿立刻往前奔去。
不到片刻,三人已在一间木屋前停下,梅岸临抬手敲门,雀儿随意地看着。
木屋前有几只鸡随意地走着,地上还摆了个小的鸡笼,黄色的小鸡啾啾的叫着,屋檐下晾着动物的皮毛,屋边有棵大树,树干上画着靶心,地上散落几支箭矢。
「谁?」屋内传来一低沉的声音。
「我们是路过的旅人,想来借个地方避避风雪。」
木门开启,高瘦的汉子立在门边,他的肩上披着兽皮,容貌还算俊秀,下巴上是未刮的胡渣子。
「不好意思,恐怕不太方便,内人生了重病,我得照料她。」他顿了下,才又道:「离这儿不远还有几户人家,你们可以到那儿暂避一下。」他指个方向。
雀儿顺着他的手望去,脸色一沉,故作忧心道:「现在风雪愈来愈大……」
「离这儿没多远。」汉子说道。
「这样吧!我会点医术,您让我们避避风雪,我能为嫂子把个脉。」雀儿提议。
「这……」
「若有难处我们也不好勉强。」梅岸临出声道。
雀儿抱歉地看了梅岸临一眼。「不是我故意为难猎户大哥,方才才吃完酒,紧跟着就吹风,所以身子有些发寒。」她转向汉子,一脸恳求。「我只要暖暖身子就好,不会打扰太久。」
翟炯仪瞥了雀儿一眼,说道:「这样吧!跟你们买碗热汤,成吗?」他自怀中掏出一贯钱。「我妹子身子差,让她喝碗热汤暖暖身子,我们就上路。」雀儿的态度让他感觉有些不对劲。
汉子盯着钱,终于点头道:「那好吧!」他打开门,让三人进屋。「你们在这儿坐会儿,我进去跟内人说一声。」
「您忙。」翟炯仪说道。
一等男子进入内屋,梅岸临立刻道:「妳真的这么不舒服吗?」他狐疑地看着桑雀儿。
「身子里一直冒出冷颤。」她蹙起眉心。「真是抱歉。」
「没关系。」翟炯仪摇首。「坐吧!」他瞄了眼墙上挂着的弓箭与毛皮。
雀儿朝隔间的布幔走近,说道:「嫂子还好吗?」
「还好,不好意思,我身子……不好,没法……招待你们。」
「哪里,是我们叨扰了。」雀儿立刻说道。
汉子自布幔后走出,因为拉开的幅度不大,所以雀儿没看到卧病在床的人儿。
「我能为嫂子把把脉。」
「其实我有在看大夫,这是老毛病了,不敢烦劳姑娘……」咳嗽声传来。
「不麻烦。」雀儿立刻道。
「她就是这样,生病之后就不爱见外人。」汉子叹了口气。「这样吧!我先给你们弄些热茶,一会儿再请妳给她看看。」
「也好。」雀儿颔首。「烦劳您了,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我叫刘三,大家都叫我阿三。」他往对面的灶房走去。
「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了,只是烧个水。」刘三笑道。
雀儿微笑以对,走回桌边坐下,因为屋内有两个火盆子,所以还算挺温暖的。
「倒不知妳还会看病?」梅岸临随口说道。
「只会一点儿皮毛。」雀儿一语带过。
「身子暖些了吗?」翟炯仪关心道。
她望向他清澈的双眼,低语道:「是。」
三人有一会儿的沉默。「你们打哪儿来的?」刘三走出灶房。
「我们从井阳县过来。」雀儿随口说道,瞧见梅岸临耸起了眉头。
刘三在翟炯仪身边坐下。「还要一会儿水才会滚。」
「没关系,进屋后,身子暖和多了。」雀儿微笑。「不知道您跟嫂子在这儿住多久了?听您的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
「我是河北人氏,几年前才来这儿。」刘三解释。
「您是个很好的猎人。」翟炯仪指了下壁上的毛皮。
「还过得去。」刘三谦虚道。
「可有孩子了?」雀儿随口问道。
「没有。」刘三摇头。
「生活还过得去吗?」翟炯仪问道。
「还行。」刘三点点头。
四人随意地聊着,过了一会儿,刘三起身道:「水应该滚了。」
「我去吧!」雀儿也站起身。「灶房是女人家的事,您坐。」
「那怎么好意思--」
「让她去吧!」翟炯仪出声道。「叨扰你们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能帮点忙也是好的。」
刘三只好坐下。「那就麻烦姑娘了。」
「哪里。」雀儿往灶房走去。
「方才喝了不少酒,我到外头出恭一下。」翟炯仪尴尬地笑了笑,起身走到外头。
梅岸临只得和猎户随意聊着。没多久,翟炯仪自外头进到屋里,拍了拍身上的残雪。「外头还真是冷。」
「是啊!之前还好好的,不到一会儿工夫就突然下起大雪来了。」刘三望着窗外,注视白雪纷飞。
雀儿端了四碗茶自灶房走来。「我私自拿了架上的茶罐煮茶,还请不要贝怪。」
「哪里,是我不好意思才对,竟然让客人下厨。」刘三说道。
「只是煮个茶,没什么。」她将茶碗放在桌上。「嫂子能起来吗?需要我端碗热茶进去吗?」
「不,不用了,她大概睡了。」刘三摇首。
「不知嫂子得了什么病?」翟炯仪喝口茶。
「她……心脏不好。」刘三皱下眉头,啜口茶后说道:「从娘胎就带的病。」
「嗯……听来好像很严重。」梅岸临说道。
「是啊!」刘三叹口气。
众人聊了一会儿后,雀儿望着窗外说道:「雪好像小一点儿了。」
「那我们也该走了,不好意思,叨扰了。」翟炯仪说道。
「我把碗放回厨房就离开。」雀儿起身收拾。
「不用了。」刘三起身。「趁着雪势转小,你们……」他晃了下。「你们……」他摇摇头,身子又晃了下。「这……」他看着桌上的茶碗,而后瞪向雀儿。「妳--」他上前一步,面目狰狞。
雀儿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翟炯仪俐落地以手刀劈向他的颈部,雀儿吃惊地看着刘三瘫软下去,翟炯仪适时地搀住他,让他坐回椅上,没发出半点声音,翟炯仪瞥向梅岸临。
他立刻会意地说道:「那我们就告辞了。」
梅岸临离开桌边,打开门,翟炯仪望向雀儿,示意她出去,她摇摇头,无声地走进灶房。
翟炯仪不知她要做什么,只是皱着眉头到布幔边,贴着墙壁站着,他点个头,梅岸临将门关上,静静站在门边。
雀儿自灶房走出来,手上拿着两根捍面棍与一个陶碗,翟炯仪差点笑出声,绌严肃地将一支捍面棍交给他,他伸手接过,见她弯身将碗内的东西洒在地上。
「他们走了吗?」
布幔后传来粗哑的男声,雀儿急忙贴墙站好,与翟炯仪一左一右的立在布愠旁,翟炯仪看了雀儿一眼,以下巴示意她进灶房躲好,雀儿摇摇头,慢慢蹲了下。
「二哥?」
雀儿在听见布幔后传来脚步声时,屏住呼吸。
「二哥,干嘛不应声?」
布幔掀开,雀儿瞧着一只粗壮的脚迈出,当他踏上地面的芝麻油时,她以捍面棍狠狠打上他的陉骨。
「噢--」男子大叫一声,反射地缩腿。
雀儿立刻打上另一只脚,男子大叫着跳了起来,正好踩着地上的油而滑倒,翟炯仪站在一边,忍不住微笑。
雀儿紧张地等待其他的同伙出来,却见翟炯仪一脚踩上试着起身的男子,说道:「进去吧!里面没有其他歹徒。」方才他借故出恭时已探查过了。
雀儿松口气,这才拉开布幔,发现屋子真正的主人,猎户与他的妻子还有小孩被麻绳捆住双手双脚,嘴巴则塞了破布,妇人与孩子全都泪流满面。
「没事了。」雀儿安抚地说着,上前为三人松绑。
「你们是什么人?」躺在地上的男子喊道,想起身却动弹不得,他穿着一身褐衣,身材较为矮小,一双眼睛贼溜溜的转来转去。
「等你进了大牢,自然就知道了。」梅岸临走近。
翟炯仪将男子拉起,他却突然以藏在袖内的匕首刺向他的咽喉,翟炯仪反射地往后仰,手上的捍面棍顺势打上他的手腕,男子大叫一声,匕首落下。
「大人,您受伤了。」梅岸临惊呼一声。
翟炯仪抹了下脖子,指腹立刻沾了血。「不碍事,只是擦伤。」
「大……人……」男子结巴地叫了声,他是官?
布幔忽地掀开,雀儿紧张地看向翟炯仪。
「小伤。」他对她说了句。
「还是先把他捆起来。」雀儿说道。
「我来。」已经松绑的猎户闵通走到门边,表情愤怒,他好心地让他们二人进屋取暖,喝碗热汤,没想到却招了两只黄鼠狼。
闵通的妻子与孩子则不停向翟炯仪、雀儿与梅岸临道谢。
捆绑了两名歹徒后,猎户与其妻刘氏热情地招呼他们,坚持要他们用过晚膳后再走,盛情难却之下,三人只好留下来用餐。
在刘氏忙着准备饭菜之际,猎户将两名犯人押到仓库。雀儿走到屋外,将鸡笼拿到屋内,免得小鸡冻死。当她站在屋檐下,望着飘下的白雪时,翟炯仪来到她身边。
「怎么不进屋?」他走到她左边站定。
「我想透透气,一会儿就进去。」
她的声音有丝轻颤,他低头瞧她苍白的脸。「不舒服?」
「没有。」她顿了下。「我只是想醒醒脑袋。」她看着自己呼出的热气。
「为什么?」
「我没有用我的脑袋。」她望向他。
她的眉宇间有着懊恼,双眸渗着几许忧愁,他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我倒觉得妳用过头了,妳很聪明,不过却太不知天高地厚,我要妳出去时,妳违抗我的命令--」
「是的。」她垂下眼。「所以我说我没有用脑袋,当时我太感情用事了,我愿意接受责罚。」
「我没要责罚妳,只是给妳个提醒,这种事以后不能再发生。」他的语气温和,可表情却很严厉。
与她共事的这一个月来,她对每件案子都很尽心,而且常注意到别人很少留意的细节,他知道她心思细腻也很聪明,可他以为她的聪明只是心思比别人敏捷,没想到今日一见,还真把他吓了一跳,她的观察力比常人敏锐好几倍,连他都自叹不如。
「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她点头应允。
见她有悔意,他也就不再追究,探问道:「妳什么时候发现那个叫刘三的人不是这家的主人?」
她缄默一会儿后才道:「一开始觉得奇怪的地方是小鸡。」
他挑高眉宇,听她继续说道:「小鸡是最怕冷的,下雪后应该将小鸡移到温暖的室内才对。」
「因为这样?」
「不是,屋檐上挂着兽皮,表示屋主会打猎,可刘三抬手为我们指方向时,我发现他的手上没有任何硬茧才开始觉得有问题。」
他微笑。「所以妳坚持要进屋。」
「是。」
「妳很聪明。」他真心说道。
她转向他,严肃地摇头。「不,我不聪明。大人,我只是对细枝末节观察得较仔细,这跟聪明一点关系也没有。」她不想绕着这话题打转,于是问道:「大人又是从哪里发现不对劲的?」
「他的口音、说话的用语,还有妳的态度。」
「我?」她惊讶地圆张双唇。
他颔首。「他说话的用语不像猎户,而妳变得多话,态度也比平常热烈。」
这一个月相处下来,她一直与人有点疏离,除了公事外,她几乎不谈私事,总是客气而有礼。可在见到刘三后,却一反常态的热络起来,而且一直不死心的想淮屋,当时他就觉得事情不对劲,所以便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想瞧瞧她是怎么回事。
「进屋后,我发现屋里有两个火盆子,才真正确定事有蹊跷。」如果正如刘三所说妻子生重病,他应该一直待在房中照顾妻子,外堂根本不需放火盆子。
她点个头。「大人学过拳脚功夫?」
「只是三脚猫功夫,不值一提。」他说道。
她微微牵扯嘴角。
「怎么?」
「看大人出掌俐落,不像三脚猫功夫。」
他浅笑道:「妳出手也很俐落。」
她摇首。「只是攻其不备罢了,那是个莽撞的举动。」她叹口气。「所以我说我并不聪明,瞧见大人击昏刘三时,我就应该领悟大人已经掌控一切,但我的焦虑与担忧让我失去了判断能力,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妳担心他们受到伤害?」
她颔首,抬手指向树干上的标靶与散落在地上的箭羽。「那是孩童用的箭矢。
她的观察力再次让他一震,这一个月来她都在看帙册,也给过他一些案件上的建议,他知道她对小事观察很仔细,但并无太大的震撼,可今天亲眼见到,总算明白胡大人当日说的话,她有着别人所没有的天赋。
「为什么妳会有迷药?」他问出心中的疑惑。
「我正好带在身上。」
「为什么要带这药?」他拢了下眉心。
「出门在外,你永远不知道等待你的是什么,有备无患总是好的。」她轻描淡写地带过。
她的话让他蹙下浓眉,不过却没再追问,他可以感觉她的情绪很低落,却不知为了什么。
前几天井阳县令胡朝城来访,因为三年任期到满,他将赴京城听候朝廷的最新派命。出发前他来探望雀儿与明基,临走前胡大人私底下与他说了几句话,希望他能好好照顾他们、保护他们的安全。前半句话他还能理解,可后半句话却让他起子疑惑,他才想问清楚,雀儿却上前打断他们的谈话,最后什么也没问清楚,胡大人便启程离开了。
与雀儿共事的这一个月来,两人甚少聊到私事,除了公事外,她也甚少与人夹往。而当初会收留她与明基,只是恻隐之心作祟,不忍她一个姑娘家带着个傻愣小子无以为继、无所依靠,可没想到这一个月来,她真的帮了他不少忙。
自胡大人走后,他便尝试与她聊些私事,但她总扯开话题,让他不得其门而入。
「妳在防备什么?」他问道。
「没有。」她摇首。
「要从妳嘴中套出话来还真不容易。」他扬起嘴角。
她愣了下,反问道:「大人想套什么话?」
他微微一笑,说道:「说说妳与明基吧!你们何时成的亲?」要从她嘴中问出让她如此小心戒慎的原因并不容易,他只好旁敲侧击。
没预料到他会有此一问,雀儿不安地动了下。「三个月前。」
「他为什么会……」他顿了下想着该怎么接。
她明白他的意思,直接道:「他小时候发过一场高烧,大夫说烧坏了脑袋,可我觉得他这样也挺好,没什么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