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口气。「我不知道,大人……我……」她整理一下思绪后才道:「我只是觉得这样比较好,我是说我们应该保持一些距离。」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他为什么要在骆大人面前说她与明基是姊弟而不是夫妻,他这样说只是不想让事情更复杂,还是他早就知道他们不是夫妻。如果他早知道了,为何从没问过她?
「为什么要保持距离?」他又问。
「大人明知道……」她顿住话语。「大人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她低语。
他勾起嘴角。「雀儿……」
她不安地站起身,想离开他到窗边去。
他立刻道:「坐下,我有话跟妳说。」
她叹口气,只得又坐下来。
「我们先谈公事。」
她无语地喟叹一声,那表示谈完公事还有私事?
「要抓到袁修儒有很多方法,没必要拿自己当饵,我们甚至可以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找一个身材与妳相仿的姑娘假扮妳,将他引出--」
「我要亲自抓他。」她摇头否决他的建议。「请您相信我,大人,我不会有危险的。」
「雀儿--」
「我不是逞强,我会做好防范的。」她示意他不用担心。
「如果他袭击妳--」
「他不会袭击我,」她立刻道。「他喜欢跟我较劲脑筋。」
见她一脸坚决,他知道不可能说服她,顶多只能在她身边做一些部署。「这件事我还是希望妳能听我的。」
「这是我的仇,我必须亲自报。」她依然坚决,袁修儒没有直接杀死明基不是因为他还存有一丝良知,而是他想慢慢折磨她,他对自己太有自信了,他相信他随时都能要明基的性命,所以不需急在一时,这是一年前,他将明基关在洞中引她去解救时说的话,那时他以为他能将她手到擒来,可他太小看她了。她假装慌张地掉入他的陷阱,而后用计将他擒住,这次她一样能再将他绳之以法。
翟炯仪能够明白她的心情,也想让她放手去做,只是仍不免担心她受到伤害,这种心情实在矛盾。
「我不希望妳受到任何伤害。」他盯着她的双眸,他不是看轻她的才智,而是心中那份担忧让他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他的眼神让雀儿心跳加速,她连忙低下头说道:「他伤害了我身边亲近的人,我不能原谅他,翠莲……还有其他姑娘,她们都是好人,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却让他轻易夺走了性命。可他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依然继续出来为恶,我无法坐视不管,他是我惹出来的祸端……」
「胡说!」他驳斥她的说法。「他不是因为妳而杀人,他是因为想杀人而杀人,不需要为他找借口。」
她沉默不语。
他叹口气,说道:「记得我们聊过『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件事吗?」
他奇怪的话语让她抬起头。「记得。」
他凝视着她,缓缓说道:「十九岁那年,我与亭劭……」他顿了下,才紧接着解释。「他与他的姊姊在十四年前来到翟府,后来他姊姊嫁给我三叔,因为亭劭与我同龄,所以我们常一块儿念书玩乐。」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与她说这些,不过这是他第一次提到自个儿的事,所以她很认真地听着。
「十九岁时,我们两人结伴进京应考,差不多有半年的时间都住在恩师家中,一边念书、一边做他的幕友。恩师有个女儿……」他顿了不想着该怎么说。
她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安静地等他接续下去。
「因为同住一个府邸,所以偶尔会碰上面,说上几句话。放榜后,我与亭劭都中了第,恩师非常高兴,为我们两人大摆宴席,酒过三巡之后,恩师忽然提起婚事,他希望我或亭劭能娶依宁,结为亲家。」
「大人拒绝了?」她问道,依他目前的状况来看,他应该是拒绝了。
他牵动嘴角。「不,我答应了。」
她讶异地眨了下眼睛。
「当时我没有想很多。」他轻蹙眉心。「我已经二十了,再过几年,家人也会催促,不管早或晚,总要成亲的,所以就答应了。」
「我明白,后来呢?」她催促他继续说下去,接下来一定发生了巨变,否则他现在不会依旧独身一人。
「当时我并没有发现依宁已经心有所属。」他叹口气。「她喜欢的是亭劭。」
雀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如果我留意些,应该会发现,但当时我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件事上。」
「依宁姑娘没有告诉父亲自己喜欢的人是谁吗?」她疑问道。
「她说了,可这整件事一开始就错了,恩师应该先问她的意思,而不是先问我与亭绍。如果一开始就问了依宁,这件事就不会一错再错,当恩师知道依宁喜欢亭劭后,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对我说,所以他先去找亭劭,问他的意思,没想到亭劭拒绝了--」
「他拒绝的原因是什么?」雀儿问道。「是因为他不喜欢依宁还是顾忌你?」
他看着她清澈的眸子,勾起微笑。「妳总是很快就能找到问题的症结,亭劭会拒绝是因为他想娶的人是宰相之女,他并非不喜欢依宁,但他需要权力来完成他的计画,亭劭……有他的顾虑,这些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总之他拒绝了,为了避免两头落空,恩师一直没告诉我依宁另有所属,反而去说服依宁改变心意嫁给我。依宁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忍不住来找我,跟我吐露她另有心仪之人,可却没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听了后很讶异,但答应会帮她劝恩师打消这个念头,隔天我去找恩师时,与他谈了许久,他无意中说溜嘴,我才知道原来依宁喜欢的人是亭劭。
「因为这件事,恩师对我两人有了嫌隙,后来我与亭劭搬出恩师府中到客栈居住,在我被派到陕西上任前,听说恩师要将依宁嫁给洪大人的儿子,可此人私交不好,听说脾气也不好,当时我很犹疑,不知要不要劝恩师另谋人选,可一想到我拒绝了婚事,惹得恩师不快,如今再去说这样的事,只怕恩师也听不进去,最终仍是作罢。
「没想到一年后依宁突然出现在县衙门口,还怀着八个月的身孕,她……」他拢紧眉心。「非常的憔悴、非常的瘦弱……」
「大人收留了她?」她拧着眉心。
他颔首。「那时我才知道,在我与亭劭离开京城赴任的三个月后,她在父母之命下嫁给了洪大人之子,婚后才发现丈夫在人前温文儒雅,可私底下却脾气暴躁,心情一不好便对她拳脚相向,甚至将她软禁在家中,以防她回娘家诉苦。两个月前他迷上了一名青楼女子,时常不在府上,她趁下人没注意乘机逃脱出府,原想回娘家,可一想到丈夫可能会上门要人,就犹疑不决……」
「她在这时想到了大人?」她说道。
他点点头。「想到她的遭遇,我觉得很懊悔,如果当初去找恩师谈谈,或许他就会打消念头--」
「大人,」她摇摇头。「这样想是不对的,要打听一个人的人品并不是难事,如何能怪在你身上。」
他微扯嘴角,没有与她争辩,只是继续说道:「她来的第三天就早产生子,婴儿出生时情况很不好,第五天就夭折了。」
她叹口气,听他接着说道:「依宁哭得死去活来,不管我怎么安慰,都不见效。几天后,发生了我就任以来第一件凶杀案,我为了查案,没有太多时间去注意她,只吩咐下人好好照顾她。有一天我在外头查案时,衙差慌张地跑来,告诉我依宁投河自尽了。」
「大人……」她长叹一声,不自觉地覆上他的手。「这不是你的错。」
他温柔地看着她。「翠莲的事也不是妳的错。」
她脸儿微变。「这不一样。」她想收手,他却握住她的手掌。「大人……」她的两颊热烫起来。
「人对与自己有关的事,总是特别看不开。」他叹口气。
她也轻叹一声。「第一次遇见大人时,大人在河边喝得烂醉,莫非就是为了依宁?」与他共事后,她发现他很少喝酒,所以一直对于第一次见面时,他在河边喝醉一事感到不解。
「遇到妳的前一天正好是她的忌日,我到河边喝酒凭吊她。依宁的死我一直心怀愧疚,在她去世后半年,我遇上绫妹,她与依宁有类似的遭遇,丈夫时常对她拳脚相向,但后来因与地方上的流氓起冲突而被杀死。她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上公堂,又瘦又憔悴,我好像瞧见另一个依宁。案子结束后,她没有任何亲戚可以依靠,不知何去何从,所以我便收她为义妹照顾她。」
她明白他趁势将舒绫之事解释给她听,也在告诉她,他对舒绫只有单纯的兄妹之情,别无其他。他会提起这一段往事,无非就是希望她能了解来龙去脉,也让她安心,他的举动让她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大人当初会纳我为幕友,也是见我可怜?」雀儿问道。
他微微一笑。「那只是部分原因,另一半原因是我好奇妳是否真有能力。」
「我不需要大人的同情。」她蹙下眉头。
他握紧她的手。「我知道,妳很强悍。」
她局促不安地动了下,感觉自己像落入蜘蛛网中的虫儿。「大人,您……让我很不安……」
他的笑意加深。「案子结束后,留在我身边。」
她睁大眼。「大……大人……」她没想到他会将话挑明了说。
他瞅着她,等她恢复镇定。
「大人,我不明白,我不能……」她试图理清纠结的情绪。「说好了当兄妹……」
「我们都知道那句话的真假。」他静静的回答。
她脸儿一红。「大人……」
「原本我不打算这么快与妳坦白,我知道妳还没准备好。」他的语气温柔。「可我在来的路上改弦易辙,因为我不想妳为我的事烦恼。」就因为他给了她压力,让她思绪杂乱不安,她才会不想面对他,只托人告诉他,她暂时搬出官宅。
「袁修儒的事已经够让妳烦心了,再加上我,妳如何能静下心来,万一妳分神而让那杂碎伤着,我会懊悔一辈子。」
「大人--」
「所以我来告诉妳,我是喜欢妳没错。」他轻触她泛红的脸颊。
雀儿感觉血液不停往脸上街去,她低下头,眼眸半掩,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真的没有想到他会诚实坦言。
她扬着眼睑,羞赧地问了句:「为什么……大人是见我可怜才--」
「不是。」他打断她的话。「我不是见女人可怜便会动心的人,我会尽己之力帮助她们,可不会因为这样就投入感情,同情与喜欢我分得很清楚,在我身边这些日子,妳应当知道。」
闵猎户事件后,他发现自己对她有了兴趣,于是慢慢将对她的关心表现出来,一方面他不能太过急躁免得将她吓跑,可也下能完全不露痕迹,他必须恰到好处地将自己对她的好感与关心透露让她知晓,他相信以她的观察力定会察觉。
她沉默下来,明白他是对的。这几年他身边不是没有这样的机会,可他除了帮助她们,从来没有逾越之举。
他轻抚她的手背。「妳不是让人见了会心生可怜的人,妳很坚强,雀儿,可有时太过坚强了,我多想妳能到我身后让我保护妳,但妳总是想扛下一切……」
她摇头。「他是我的问题。」
「我能帮妳解决,但妳宁可自己来。」他皱紧眉心。「妳让我不知该怎么办,我喜欢妳的才智,妳的坚强,可有时我又会希望妳不要如此聪明、如此坚强。」
她勾起嘴角,笑意隐约浮现唇畔。「我已经在大人面前失态过了,我很懊恼。」想到自己在他眼前坦露的脆弱,真的让她恼悔了好几次。
他露出温柔的笑。「我很高兴,妳可别想练什么刀枪不入、金刚不坏之身。」
他的话语让她轻笑出声,在他身边是如此令人感到安心与宁静,而他的话让她整个人都温暖起来,可是……横亘在他们面前的问题还有很多。
「大人,有许多事我必须考虑……」她深吸口气。「明基……明基……」
「他跟我们一起。」他简洁地回答。
她哑然失声,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绫姊与乐乐……」
「绫妹需要一点时间。」这件事不是立刻就能解决的。
她点头。「我们都需要时间,大人……你让我很紧张,无所适从……」雀儿低望两人交握的手指,心跳急促地鼓动着,他的话让她很感动也很欣喜,她很想就这样接受他的感情,可是……她还是忧心……
「妳也让我很紧张。」她惊讶的神情让他微笑。「我担心妳会拒绝。」
她眨了眨眼,脸蛋酡红一片,紧张地回握他的手。「大人,我必须……必须告诉你,与我在一起,不会有好事发生的--」
「雀儿--」
「请您听我说,大人。」她抿了抿唇。「我不喜欢自己这样想,但是……当坏事一而再再而三来的时候,你很难不去相信……」
「这不像妳会认同的事。」他抬手触摸她的脸。
「我也不愿这样想。」她垂下眼。「可小梅说的也没错,只要与我有关的事都很糟糕。我娘在我三岁时过世,而后是我爹,再来是义父,然后是翠莲,还有其他无辜丧命的人,为了引起我的注意,他杀死无辜的性命。」
她眼中的痛苦让他心疼。「我倒想看看有多糟糕。」他微笑。
「大人--」
「妳担忧烦恼的事太多了。」他抚过她的脸,而后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大人……」她慌张地想推开他。
「以后恼人的事由我来操心。」
她感觉他轻柔的吻落在她额上,她紧张得全身僵硬起来。「大人……」
他轻柔地笑着。
「您让我想想……」
「妳就是想太多了,」他叹口气。「与我在一起真是这么令人痛苦的事吗?」
「不是,」她急忙道。「与大人在一起……很令人安心……」她的声音愈来愈小。「可是……我担心……」她一面希望能与他在一起,可又害怕为他带来厄运,这两种情绪在她心中拉扯,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所以我才说妳担心太多了。」他轻柔地截断她的话语。「相信我。」
「可是大人……」
「妳固执得像骡子一样。」他低头瞧她。「我是不是也该在妳嘴里塞个泥巴?」
她又羞又恼。「大人--」
他微笑地在她鼻上印下一吻。「我没泥巴,不过这个应该也行……」他的唇落在她柔软的唇上,轻轻吻着。
她大吃一惊,吓得推他,他却不动如山,她紧张得喘气眨眼,觉得自己要昏过去了,她一直等着……等着……却发现自己始终没有昏过去,身子倒是愈来愈放松,而且愈来愈暖。她应该要推开他,她必须推开他,这些话语不断在脑中盘旋,可一方面她又想投入他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