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妳还希望有别的什么?」他拉过椅子陪她坐下,语带深意地问。
卓葶默然不语,见他没有任何动静,这才放心取了块糕点塞进嘴里。
「蒲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玉虚宫到苗疆何止千里,我一个人不也走过来了?我真的可以自己回去……嗯,这糕点味道不错,你也要来一块吗?」
见她语气随意,不似先前般紧张,蒲从云虽然不饿,还是接过她递来的糕点,瞟她一眼问:「妳既是下任土司夫人,怎么会独自到苗疆?妳不是该和朝廷队伍一起来的吗?」
卓葶心想糟糕,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答道:「玉虚宫和京城一东一西,葛大人带着大队人马赶来赶去不方便,所以我们商量好,我先到这儿,再和朝廷队伍一起来……」
蒲从云忽然笑了。「听起来好像有理,不过,我若没记错的话,妳认识我时,可是说自己为了历练,奉师命下山的。」
卓葶心口一凉,也不管蒲从云是否相信,继续扯谎。「我一个女孩子,随便跟人说自己是土司夫人好奇怪,说个谎也不足为奇吧?」
「说得不错,如果我是下任土司夫人,也不敢胡乱说话。嗯,对了,那时候妳孤身一人,还没遇上朝廷队伍啰?」
「朝廷队伍?」卓葶被他问得心跳加快,脑子里一片空白。
将她别扭的脸色看在眼里,蒲从云不动声色地笑问:「我记得妳上次可是跟我说,自己在逃跑啊。」
「等等……逃跑?」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卓葶惶惶不安地想,那天她真不该一时冲动,马上把实情讲出来。
「跑什么?是我们苗疆有猛兽,还是有恶鬼在追妳?」他调侃地说。
卓葶脸色发白,整个人早就僵在那里。
其实既没有猛兽,也没有恶鬼,有的只是……啊,对了。
「疟疾!」她大叫,像捡了根救命稻草。
疟疾?
蒲从云抬眼看她,表情若有所思。
「我和朝廷队伍会合了没几天,就误入黑水地区,那儿正在闹疟疾,有好几个人染上,我一怕,就乘着特使不注意逃跑了!」
卓葶一口气说完,想了想,还不忘为自己加个完美的注解。「那份朝廷册封的名册,肯定也是在那个时候遗失的!」
勉强说得通。蒲从云瞇起眼,看着她红艳异常的脸蛋,总觉得她的表情未免太兴奋了。
「这就是妳遇见我之前的全部经过?」他问。
「全部?是啊、是啊!」
她一口气将糕点吞下,又灌了口茶水入肚,然后拍拍手,开心地想向蒲从云告别。
「好了,蒲公子,天色不早,我要回去了。」
「妳就那么急着走?」看着她,他百味杂陈。
卓葶这时心情难得的好,也不管蒲从云是否同意,转身就打开房门。
见她要走,蒲从云忽然起身,挡在门前。
「怎么,你想反悔?」卓葶立刻瞪圆了眼睛。「做人不可以没信用!」
「要回去我送妳,否则免谈。」
「那……好吧……」
见他语气强硬,卓葶虽满心不愿,但也没办法地点点头,刚想走,忽然又想起什么,扭头问道:「跟我们一起来的那几个随从呢?有他们在就行,不麻烦你送我回去了。」
「他们若不是东倒西歪、自身难保,用得着我自告奋勇吗?」蒲从云没好气地说。
无奈之下,她只能看着蒲从云探身取下屋檐外挂着的一盏灯笼提在手里,然后跟着他穿过长廊,朝前门走去。
唉,怎么会这样,自己前世肯定得罪过他,才会落到现在这种尴尬地步。
因为想着心事,她低头往前走,一句话也没说。
突然,有人出其不意抓住她的胳膊,吓得她浑身一颤,差点叫出声。
「路在左边,妳别往墙上撞!」这是蒲从云的声音。
瞪着一步开外的高墙,她自己也觉得奇怪,明明不是蠢人,为什么老在他面前出糗?
「妳在看什么?墙上有宝吗?」见她眼也不眨地望着大片砖块发呆,蒲从云实在有够气结。
「没、没有……我只是不习惯苗寨里弯来绕去的风格,尤其是晚上看不清楚的情况下。」
「一辈子的时间不短,妳可以慢慢熟悉。」
「我才……」她话才出口,蓦地想起此时形势比人强的事实,又将「不用」两个字吞下。
夜风袭来,雨丝瞬间飘落,空气中涨满潮湿的气息。
糟糕,又要下雨了!
蒲从云二话不说拉着她往前跑。
卓葶不太跟得上他的步伐,本来就跑得踉跄,脚下又不知被什么绊了下,眼看就要跌倒,多亏身边人眼明手快,及时扶住她,可右脚上穿的鞋却不翼而飞了。
「怎么了?」见她神色古怪地低头张望,蒲从云问。
「鞋,我的鞋!刚才还踩在泥地上,现在不知掉哪儿去了……」她吃力地透过渐大的雨帘在地上搜寻。
顷刻间,两人身上都淋了不少雨,蒲从云索性将手里将灭的灯笼丢掉。「乌漆抹黑的,别找了,我背妳。」见她迟疑,他猛一瞪眼。「就算找到了也都是泥浆,妳能穿吗?」
「万一……大街上……被人看见……」
「现在风大雨大,谁会看见?上来!」他语气硬梆梆的,卓葶不敢反驳,只能乖乖爬上他的背。
凄风夜雨,几乎模糊了周围的景色,蒲从云背着她在雨中前行,步伐却不见缓慢。
卓葶忽冷忽热,如此近距离的男人气息她从未接触过,周遭的风雨声变得好远好远,她整个人有些虚软地趴在他背上,直到前方出现一座小楼,高挑的风灯在夜雨中摇曳不定,屋内或男或女几名围在桌前说笑的年轻仆从,不时侧着脑袋朝外张望一眼。
「啊--快放我下来!」卓葶立刻揪紧蒲从云的衣领,紧张地说。
「怕被丫鬟看见?」
她迟疑了下,点头。
「妳这样子是够狼狈的,我不如直接送妳进屋,他们谁也不知道。」蒲从云说着,转到一旁的另一条路上。
「这里?」卓葶惊奇地问:「难道要翻墙?」
「妳眼睛朝上看,这是什么地方?」
「啊,我的厢房……」她仰高头,忽地瞪大眼。「咦,这个装饰鲜花的架子,被雨水一打,怎么就像通到我房里的梯子?」
他放下她。「这本来就是我们苗家女子会情郎的梯子,家家户户都有。」
不会吧?!卓葶尴尬地傻笑。
「发什么呆,快上去吧。」他催促,让她踩着自己的肩膀上。
站在两楼高的露台上,卓葶探出脑袋,看着他肩上被自己踩出的一个个脏泥脚印,心忽然有些发烫。
「你也上来吧,换身干净衣服,拿把伞再回去。」她的声音随着起伏的情绪颤动。
「不了,有妳这句话就够了。」
风雨中,他身上汗水混着雨水已经湿透,但他视若无睹,挥挥手,转身走了。
「蒲……」卓葶心绪浮动,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哽咽着说不出话。
她和蒲从云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不远处,有两个男子站在伞下,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是三公子。」其中一人问:「怎么办?」
「让他们去!」另一人面色铁青,目光凶狠地说:「都是些墙头草,那个狗屁特使也不例外,看见老三管了几天事,就迫不及待撮合他和卓姑娘。哼,要我灰头土脸让步,绝无可能!」
「那您的意思是……」
「谅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看我先下手为强,不信朝廷还能宰了我不成!」
第七章
半个月后。
「小姐,小姐--」
踏楼梯的声音又响又急,一名丫鬟神情兴奋地冲到门口,让屋子里的红衣婢女吃惊地抬起头,朝她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嘘!轻点,小姐正睡着呢!」
丫鬟闻言,拉着脑袋朝里望,见自家小姐侧身躺在床上,脸蛋朝里,看上去睡得正熟,不觉嘟嘟嚷嚷。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啊?」
「小姐这些天晚上睡得不安稳,白天补个眠也没什么大不了。」
红衣婢女理所当然地说,即使她对小姐这段日子一睡就是一整天的异常表现,也感到很纳闷。
「小月?」卓葶被说话声吵醒,翻了个身,见是大厅里端茶送水的丫鬟,不禁觉得奇怪。「妳找我有事?」
小月见她醒了,立刻笑脸盈盈。
「有人托我把这个交给小姐。」走进厢房的同时,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非常漂亮的信封。
信?卓葶狐疑地坐起身子,来苗疆这段日子收过好些礼物,其中值钱的不少,信还是头一回。
「是谁送来的?」
接过信封,见上面虽有火漆封印却没落款,她微微一愣。
「奴婢也不知道,是个仆从模样的人送来的,他说小姐一看就明白。」小月一边说,一边盯着卓葶瞧。
听小月这么说,卓葶立刻被勾起好奇心,挑开信口一看,脸蛋顿时红起。「妳们都出去。」她咳了声,不自然地说。
两名丫鬟相互看了看,隐约觉得小姐的反应好奇怪,但还是乖乖一前一后退了出去。
屋子里没了人,卓葶又脸红心跳地取出信笺,反复看了几遍,而后一抿唇,下定决心似的下床梳洗一番,打开房门,问站在一旁的红衣婢女。
「翡翠,我昨天穿的那件披风呢,怎么没瞧见?」
翡翠偷瞄一眼卓葶袖口露出的信笺,答道:「披风容易积灰,奴婢早上拿出去洗了,晾在天井里大概还没干。小姐,这是……蒲公子的信吧?」能用烫金信封的人,苗寨中应该屈指可数。
「妳猜呢?」卓葶故意卖了个关子,笑而不答,转身往楼下走。
翡翠愣了下,连忙追上去。「小姐,妳要去哪里?」
没想到翡翠会拦住自己,卓葶诧异回头。「我想出去走走,有问题吗?」
「葛大人说小姐这几天精神不好,要我好好伺候,不能让妳到处跑,尤其天黑以后……呃,大人是担心小姐。」
按理说做丫鬟的不该管小姐的闲事,可大人的吩咐谁敢不听?何况小姐这些天确实有些不对劲,经常坐在椅子上发呆,葛大人显然也是对此有所察觉,才会下这样的命令。
「他就爱杞人忧天,妳别理他!」
听翡翠说出原由,卓葶脸上不禁牵起一朵笑花。「妳瞧,我现在不是精神满好的吗?」语毕,还在楼梯口转了漂亮的圈子。
瞧小姐这性子……翡翠见卓葶举步又要往楼下走,赶紧追上去。「小姐,妳的身分毕竟不一般,还是别让大人担心的好,万一有个……」
「安啦,我就在寨子里转转,不会有事的。」卓葶说着,又举手拢在眉前,做了个眺望天空状,声音夸张地说:「离天黑还早呢,妳担心个什么劲?再说妳忙了一上午,也该去休息了……」
小姐有些不耐烦了,翡翠当然看得出来,想着葛大人和钱侍卫都不在家,这儿没人能拦得住小姐,只好勉强同意道:「那……小姐,妳别在外面耽搁太久,早点回来。」
「我知道了。」卓葶满口答应着,飞快地转下楼梯。
「别忘了晚上回来吃饭……」翡翠探出身子往下叫。
「知道、知道!」
「小姐……」
翡翠还想再啰嗦几句,院子里已经没了卓葶的身影。
小姐走得这么急,是为了那封信的缘故吗?她有心想去告诉葛大人,可又不知大人现在在哪里。
自几天前寨子附近有人发现了一处宝石矿后,葛大人就变得异常兴奋,每天一有空就带着钱侍卫出门,到现在都没回来……
「虽然那封信有点神秘,但小姐平时乱跑惯了,应该没事。何况小姐是未来的土司夫人,不管喜欢上哪位蒲公子,我们都不必大惊小怪……只是,都已经信来信往了,小姐居然一点风声都没透露给我……」想起这个心情就督些郁闷,翡翠撇了撇嘴,转身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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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偏僻小道一路小跑步,虽然多花了一倍时间才跑出盘龙寨,卓葶却整个人快乐得像只小鸟。
真不敢相信,她居然收到了情书,还是蒲从云的!
这也是她为什么绕小道出寨的原因,大路上来往人多,她又是瞩目的焦点,想不被人发现都难,更别提避人耳目了。
幽会……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胸膛又热又烫,彷佛有团火在烧,那种火辣刺激的感觉,烧得她整个人都快要融化了。
出了寨子,前方是一片茂林,刚踏进,阴冷的山风就迎面扑来,和外面的世界完全像两个天地。
卓葶拿出信纸瞧了下,按照上面所讲的方向往前走,途中路过那日遇见蒲从云的宁静小湖。
湖水依旧清澈,景致也美丽无瑕,卓葶却无心流连。
直到现在,她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喜欢上蒲从云了。
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她也说不清楚,她只知道,自那天他送自己回家后,她对他的感觉,就完全变了。
以前他靠得再近,她都不会有什么异样,而现在只要想起他,她就有种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是什么,却让她无所适从,心口怦怦乱跳。
她怎么会莫名其妙的想男人,想那个咄咄逼人、让她避之唯恐不及的蒲从云?
这让自小修道、以为男人在自己眼里无关痛痒的卓葶不免懊恼,也是这些天让她心烦意乱、萎靡不振的原因。
她很想让自己静下来,可沮丧的发现,她的情绪根本不受自己控制,愈想摊斥他,想他的时间反而愈多,脑子里甚至傻呼呼冒出个奇怪的念头--希望在通往自己厢房的花梯上,突然看见他的身影。
天啊,怎么会这样?!
她一遍又一遍问自己,却怎么也控制不住,接到他的信后,几乎第一时间冲出厢房的冲动。
一直以来,和他的另两个哥哥相比,他显得过于沉稳,或者说被动,可今天为什么突然想约她,是喜欢她的缘故吗?
这个认知让卓葶高兴地弯起唇角,脚下步履更轻快。
山风阵阵,前面就是他约她的地方,卓葶停下步子,要是让他发现自己仪容不整,有多难为情啊?
正想着整理被山风吹乱的衣裙,她忽然感觉有人往这边走来。
是他吗?他已经等在这里了?!
因为紧张,卓葶的心轻颤起来,她咬住下唇头也不抬地说:「实在不好意思,我睡得有点晚,所以来迟了,我……」
「卓姑娘客气了,不管多久,我都会毫无怨言的等着妳!」她才说一半,就被来人笑吟吟的声音打断。
不对,这声音……
卓葶猛地抬起头,眼前出现的身影,让她整个人霎时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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