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口气嘛,总有一天我会叫你刮目相看!」
葛庭安闻言,忍俊不已地点头。「妳说的对,是我口气不好,我道歉。这样说吧,等妳得道成仙那一日,为了风光门楣,我一定泥塑金身为妳修庙,这样妳可满意?」
「你会那么好心,我才不信……」卓葶昏昏沉沉地应道:「反正我要睡觉了,拜托你别吵我就行……」
看她已陷入迷糊的小脸,葛庭安无奈地起身。「贪吃、贪睡、爱做白日梦,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我爱做白日梦,你不也是?整天想着升官发财,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她不服气地反驳,随后打了个哈欠。
「我这叫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哪和妳一样!」葛庭安拂袖,声音不屑。
大人又在和卓姑娘拌嘴了,刚进屋的钱浩顿时笑出来。
「钱大哥,你来了正好,你给我评评理……」卓葶瞇着眼,半睡半醒地嘟囔。
世界这么大,人各有志也不奇怪啊,凭什么大表哥一心当官是光宗耀祖,她想成仙,就得被人笑话?
钱浩还没回答,就被葛庭安拉出门外。
「怎么样,查出来了吗?蒲从云为什么派人暗地调查小葶?」
有这样的事!卓葶在屋里听了个大概,一时间睡意全消。
「属下找人问过了,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钱浩答道。
「这样啊……」葛庭安沉吟片刻,忽然道:「该不会是他也想染指下任土司,你瞧,每天送来这么多珍贵药材,如果不是讨好,我想不出其他理由。」
「但苗寨的人都说,蒲从云没半点要当土司的意思……」
「哪有人不喜欢往上爬的?」葛庭安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这是他老谋深算、让人防不胜防的地方!」
蒲公子才不像你那样;「官迷心窍」呢!不知为什么,卓葶好想反驳,但犹豫了下,还是没开口。
她知道,蒲从云自始至终怀疑她的身分,可这事,她该怎么向大表兄解释?
说他俩在小木屋里单独住了好几天?
不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才不说呢,何况她猜的也不一定对。
「既然他也喜欢小葶,嘿嘿……」
断断续续的,门外传来葛庭安不怀好意的笑声,卓葶顿时僵直。
大表哥,千万别叫她去招惹蒲从云啊,她可是很怕他的呢!
对了,装病,继续装病,躲在床上比哪儿都安全……这是葛庭安带着钱浩离开时,卓葶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第五章
可惜老天并没有帮她,次日中午,她还没来得及睁眼,就听到大表兄在厢房外和人说话。
「大人,小姐她还睡着呢……」这是门外婢女的声音。
「还睡着?我不是交代过妳,今天有贵客来,叫小姐早点准备吗?她怎么到现在还没起床?」
卓葶总算明白,婢女早上哄她起床的原因原来是这个,可她早就声明,病中不见客,尤其蒲家那两位公子,大表兄明知故犯,真让人郁闷!
「奴婢有叫过了,可小姐病后乏力、昏睡不醒,实在没法子下床……」婢女为了掩饰心虚,开始胡诌。
「有这么严重?」葛庭安自然不信。「她昨天明明……」瞥见身边神态自若的锦衣男子,立刻改口:「妳这丫头,连主人交代的事都做不好,留着有什么用?算了,妳自个儿找钱侍卫领工钱去!」
「大人!奴婢知错,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婢女惊慌失措,没想到这点小事就能让她卷铺盖走人。
本来一脸惬意躺在床上的卓葶,听见自家表兄竟然很没水准的迁怒他人,一下子义愤填膺起来。
「葛大人,找我有事?进来好了!」她胡乱抓了件衣服披在身上,床嘛……自然不能下,保持生病的坐姿,比较容易打发人。
「妳醒了?那是最好不过了。」
房门被推开,走进一身贵气的葛庭安,随后跟进的却是蒲从云。
一见蒲从云,卓葶顿时怔住,没想到他会来。
「这位是蒲家三公子从云,妳应该认识,他一直很关心妳的伤势,今天正好有空,就过来看看,这是妳的荣幸,还不快谢谢人家?」
就听葛庭安满面笑容地替两人介绍。
天啊,她可不可以不要这份荣幸?卓葶忍住躲进被褥里的冲动,无奈地抬眼。
「蒲公子百忙之中前来看望,卓葶实在受宠若惊,但卓葶脚伤未愈,不能下床迎接,还望公子见谅。」
她左一句公子、右一句卓葶,让蒲从云听着备感刺耳,但能再次见到她清秀中透着朝气的脸,心中微起的不悦也稍纵即逝。
「这么多天过去,伤口还在疼?看样子我派人送来的膏药并不好,亏那些大夫一个个信誓旦旦,说什么药到病除,原来都是些庸医!」
听他如此说,卓葶不禁一愣。
「各人体质不同,对药物的反应也不一样,这是很正常的事……」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再连累无辜的旁人受罪。
瞧她一脸急切,蒲从云但笑不语,正这时,钱浩捧着一只漆盒火速奔到门口。「大人!京师来信了!」他见到屋内情景,随即一愣。
葛庭安听见叫声,招呼也忘了打,快步走出厢房,急不可耐地从漆盒中取出信件。
打开信的剎那,瞧见恩师满纸龙飞凤舞的字迹,他稳住轻颤的手,一目十行迅速看完,再将信折好放回漆盒里。
这一年,朝中局势异动频繁,圣上怕皇亲国戚勾结异族造反,视安定为头等大事。
恩师信上说了,据内阁最新消息,此次出使苗疆,他若圆满完成任务,除了可以得到朝廷嘉奖、官升两级外,还能得到圣上额外的封赐,在朝中享有完全不同的声望。
要知道,买官鬻爵的官员,不论家中如何富有,在朝中地位都不高,何况他的家境根本谈不上大富大贵。
如果没能当上特使,在京中随波逐流也就算了,可既然到了苗疆,有了这个机会,不把握岂不可惜?
想到自己将来的前程似锦,恩师也能跟着沾光,葛庭安不禁喜形于色,问站在一旁的钱浩--
「送信的人呢?」他要问问朝中的最近动态。
「属下安排他在偏厅休息。」
「好,我们快去。」
葛庭安刚要走,忽然想起蒲从云还在房里,连忙回身拱手道:「蒲公子,下官有事,去去就回,失礼了。」又吩咐卓葶。「好好陪着蒲公子,千万不可怠慢!」也不待两人回话,满脸兴奋地跟着钱浩离开。
卓葶瞪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家表兄远去的身影--
平日大表兄就算叫她讨好蒲家公子,也不至于留他们独处,可今天……何况还是她很怕看见的蒲从云!
「妳好像不太乐见我来这里?」见房门被屋外的婢女轻轻掩上,蒲从云突然发问。
见他目不转睛望着自己,卓葶顿时好紧张,身子不由自主往后缩。
「不不,当然不是,我只是有些意外。」她言不由衷地回答。
蒲从云好笑地打量她,眼眸却犀利得像锁住猎物的鹰。「为什么?我可以解释为妳在害怕吗?」
他高大的身形让她感到压迫,但他的话却令她糊涂,卓葶只好瞪大眼睛直盯着他瞧。
「怕我问妳,一个修道之人,为什么摇身一变,成了下任土司夫人?」
蒲从云瞥她一眼,心下不禁赞叹,眼前这张刚睡醒的脸蛋真是漂亮,乌发柔顺光泽,眼睛又圆又亮、透着几分迷糊,瞧了让人忍不住怦然心动。
「呃……」卓葶倒抽一口气,顿时说不出话来。
蒲从云并不理会她的难堪,大剌剌坐上床头。
「记得第一次见到妳,妳自称是广寒子的弟子,为下凡历练才跑到苗疆的?」见她迟疑地点头,蒲从云脸上笑意更浓。「可现在……妳不觉得欠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我刚见到你,你不也是一身猎户装束,后来却突然变成土司家的三公子,难道这就不奇怪吗?」卓葶咬唇反问。
蒲从云闻言,哈哈大笑。
「卓姑娘,妳知道什么叫『在其位,谋其政』吗?」
卓葶见他似有深意,不敢马虎,想了想答道:「差不多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意思吧……」
「哈哈,解释得不错。」蒲从云闻言又笑。「听妳这么一说,我心里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团,终于有了眉目。」
「什么眉目?」该不会让他发现什么了吧?卓葶的心顿时一阵狂跳。
「就是妳的身分……一个自称修道的女子,突然变成了下任土司夫人,任谁都会觉得奇怪。」
见床上的小人儿惊慌失措地垂下眼帘,蒲从云知道自己击中了要害。
「一般来说,我喜欢自由随意的日子,没什么好奇心,尤其对别人的隐私向来没有兴趣。但那人的所做所为若是威胁到苗寨安全的话,就另当别论……」
他盯着她的头顶,语气微微一顿。「另外有件事需要告诉妳,现在苗寨管事的可是我。」
卓葶当然明白他的话,隔了半晌,才嗫嚅说:「我自小修道,从没想过要损人利己,更没想过要对苗人不利……」
「是没想过,还是没想过却做了?」他立刻听出她语句中的毛病。
卓葶吓了一跳。「你别误会,当然是没想也没做。」
「难道是我多心了?」他哼声,瞥了卓葶一眼又道:「好吧,既然妳否认,我也不为难妳,只要妳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就不再提起这事。为什么朝廷礼单上所有的礼品备录一应俱全,唯独没有册封妳是下任土司夫人的官方名册?」
「礼单?名册?」听他说起这事,卓葶不禁头顶冒汗、心跳加剧。
将她的紧张不安看在眼里,蒲从云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盖了朝廷金印的礼单。
「等等--」不待蒲从云开口,卓葶抢先道:「这种问题,你该去问朝廷特使葛庭安葛大人才对。」
「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还是私底下问妳比较好。」
蒲从云勾起薄唇,一手递上礼单。
「这是前几日我整理公文时发现的,上面什么礼品名称都有,独独没有妳的东西。妳知道苗寨这阵子很乱,谁都没心情管正事,很容易让小人乘隙得利……不过我是个公平人,就算知道有问题,也想给妳个机会,听听妳是如何为自己辩解。」
手里握着那份重如千斤的礼单,卓葶整个人僵直在那里。
「蒲公子,这不是我的问题……」她勉强开口。
「妳还是要将问题推给葛大人吗?许多事情如果撕破脸、搬上台面,就不好善了。」蒲从云别有深意地看她。
「这……」
明明是大表兄的事,为什么要她来承担责任?
她知道,在朝廷任命的土司夫人染疟疾病死后,大表兄怕没法和苗人交代,自作主张销毁了册封名册,可现在,她该如何面对咄咄逼人的蒲从云呢?
「卓姑娘,」蒲从云欣赏着她苍白的脸蛋,含笑逼近。「妳知道吗,我现在很期待。」
「期待什么?」卓葶怔愣又心虚,自然听不懂他的话。
「期待妳的回答啊。」
蒲从云理所当然地说,又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一般来讲,我很少对女人这么客气,客气到连我自己都敢不相信。这样吧,只要妳把事情的原委全盘托出,我可以网开一面、既往不咎。」
卓葶觉得背脊上寒气直冒,她要敢把假冒的事告诉蒲从云,碍了大表兄飞黄腾达的官道,大概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没什么好说的!」她抿唇,见蒲从云一脸有趣的盯着自己,彷佛胸有成竹,心里又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真不说?」
蒲从云的逼问让她急了。「就不说!你不过是苗家土司的三子,又不是皇帝,凭什么要我回答你的问题?」
「就凭我们在小木屋里一起待过的那几天。」蒲从云正色地说,旋即起身。「怎么,妳要我现在就去问葛大人吗?」
卓葶一惊,想起大表兄官迷心窍的样子,只好低头让步。「我……我生着病,脾气不好,请你别和我一般见识。」
蒲从云面色沉敛,若有所思。「好,我不为难妳,妳告诉我,妳一天陪着我大哥、隔天又陪着我二哥,妳到底喜欢他们哪个多一些?」
听他语气有异样,卓葶呆了呆。「都没有啊……我这人向来公平,对谁都一视同仁……」
即使料到会有这么个答案,听她亲口说出,蒲从云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个兴味的表情。「卓姑娘,妳是在暗示我吗?」
「暗示?」她实在觉得有够莫名其妙。
「暗示我也该像他们一样,绕在妳身边转啊转……」说这话的时候,他慑住她的眼。
「我没有!」卓葶窘红了脸,大声否认。「我和葛大人一到盘龙寨,他们就赌气似的争着请我们做客,答应谁、得罪谁都不好,葛大人没办法,才要我轮流赴宴的。」
「妳确定是没办法,而不是乐在其中吗?」
卓葶错愕地张大嘴,觉得他真不可理喻。「整天穿得像花蝴蝶似的,参加那种无聊又虚伪的宴席,你以为我喜欢啊?」
「哦?难道又是我会错意了?不过瞧妳激动的样子,很难让人相信妳是出身名门。我见过的汉人虽不算多,但也不少,像妳这样的女人都能称得上名门闺秀的话,我真要怀疑汉人的欣赏标准是不是出了问题。」
卓葶心里咯登一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轻颤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你在怀疑我是假冒的?」
「不,我不想怀疑任何人,尤其是妳,但妳的出现实在太奇怪、太令人费解。这样吧,我们换个容易接受的问法--和我在一起的那几天,妳不是该在特使的队伍里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小屋里?」他缓和了语气,循循善诱。
从没被人如此逼问的卓葶,觉得头都快炸了。
「我……我在逃跑,不行吗?!」她失声尖叫。
眼里没有任何暴戾之气,蒲从云神色若定地开口。「说理不是比谁嗓门大,妳喊那么大声,闹到所有人知道,对妳又有什么好处?」
「知道就知道,谁怕谁?」大不了同归于尽嘛!
她受不了了,就不信大表兄知道后,还能宰了她喂鱼!卓葶瞪圆眼睛,自暴自弃地想,脸上的表情几近崩溃边缘。
「小姐,妳没事吧?」
听见屋里动静,守在门口的婢女使劲拍打着门,却不敢擅自进屋。
「我……呜呜……」泪水控制不住地颗颗落下,卓葶猛地将头闷进被子里。
蒲从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转身将门打开。「妳家小姐旧病复发,妳进去照料一下。」
婢女匆匆进屋,他跨出厢房前扭头看了卓葶一眼,幽幽道:「今天仅是开始,我改日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