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会说话,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蒲从云有趣地问。
「公子以前我行我素,极少和旁人交流,自然没发现小人的长处。」蒲贤实话实说。
寨子里的贵族子弟大多喜欢拉帮结派,偏偏他家公子不把权势当回车,整天随心所欲、不着边际。
「想不到我在旁人眼里,竟是个孤僻怪异之人!」
蒲从云哈哈大笑,返回书房洗了把脸,忽然瞧见管事曲年走到院门口,不禁笑声更大。
「曲管事,你也没睡啊,大家今天都怎么了,全不用休息了吗?」
「公子说笑了,其实我早就睡下了,可大公子的管家蒲其跑来说,有要事向公子禀报。」
「要事?」蒲从云不禁一愣。「大哥府里出事了?」
「不不……」随后跟进的蒲其赶紧上前摆手。「三公子别误会,是属下刚清理完家产,想请公子明示接下去该怎么办?」
「不是说好都归长老会吗?」蒲从云不禁有些纳闷。
「可是……」蒲其犹豫了下,终于还是含糊其辞地说:「属下经过查帐,发现大公子的家产出乎意料的多,是不是……」他偷眼瞟向蒲从云,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这家伙想叫他私吞公产?
蒲从云立刻明白过来,面色一沉。
「说好是长老会的,就全归长老会,谁要是有胆子瞒着我干些别的什么事,就有本事别让我知道!」
见蒲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嗫嚅着退下,蒲从云全然没了散步的兴致,他转向卧房,走了几步又突然转身。
「蒲贤,陪我去客房!」
蒲贤应了一声,提着灯笼赶紧跟上。
被刚才的事闹得有些灰头土脸的曲年,小步追着蒲从云跑。「您怎么会去客房休息?主屋里有什么不对吗?」他奇怪地问。
蒲从云知道不该迁怒,但口气仍旧很冲。「曲管事,你每天要做的事很多,这样事无巨细统统过问,小心操劳过度!」
「是、是,多谢公子关心……」
别院很快就到了,曲年跟在后面,怎么瞧都不觉得客房有什么好,自家主子不住主屋,却跑来客房休息,究竟哪里出问题了?
他正莫名其妙,就见蒲贤点上厢房的蜡烛后问:「公子,盖哪床被褥?」
「随便。」
蒲从云说着,瞥见一脸怪异的曲年,不禁哼了声。
「怎么?你觉得我主屋里多的是上好的被褥不睡,跑到这里来自找罪受?」
「不、不!小人怎敢呢!」
曲年赶紧否认,又实在难以理解主子的用心,直到蒲贤招呼他一起退出客房,他仍是一头雾水。
而房间里,蒲从云躺在床上,一时难以入眠。
那天他确实存着私心,为卓葶准备客房,不料她竟不疑有他地抱着被褥睡得不亦乐乎,真是让人又爱又怜。
思及此,他心跳加快,可莫名的,兴奋中夹杂着些许不安。
是那个梦的缘故吗?
「蒲贤?」他突然叫道。
「属下在。」门外传来蒲贤的回应声。
「我向来不问神佛,今天却被梦境所困,你说,这可笑吗?」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公子是关心过度,才会乱了心绪。」纵然不知自家主子指的是什么,蒲贤还是宽慰着说。
是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关心则乱!
蒲从云闻言一阵失笑,想到不久后的将来,府里将多出个女主人,自己再也不用跑来客房一解相思之苦,脸上不禁满是期待。
是了,明天就去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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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才蒙蒙亮,蒲从云还没来得及去特使小楼,长老会就有人来请。
「出了什么事?」
他赶去议政厅,才坐下,就有仆从殷勤地递上茶水。
「贤侄,有个天大的消息要告诉你。」说话的是洪叔,就是那修请他回来管事的副职长老。「来,走得这么急,喝口水缓缓气再说。」
看洪叔面色凝重,他心知不对劲,但还是将茶水一饮而尽。
洪叔几度张口,看着面前似乎不知情的蒲从云,苦笑说:「贤侄,我该怎么说你呢,是你的总归是你的,何必心太急,把好事搞坏?」
好事搞坏?他不懂,而且头……好晕!
在蒲从云慢慢软倒前,洪叔终于吐露了实情。「找你来是想告诉你,卓姑娘服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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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刚落过一场雷雨,空气又清新不少,站在高高的东郊峰顶,朝廷特使葛庭安没有半点清凉的感觉,反而满头都是汗。
「大人?怎么办?」眼见蒲从云抱着全无知觉的卓葶坐在陡峭的悬崖边,钱浩焦急万分。
有心想把小姐抢回来,可他见识过蒲三公子的功夫?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更怕蒲三公子被逼急,做出什么危险举动,那可就全老了。
「呃……我说蒲公子,有话好好说,不用那么冲动吧?万一不小心掉下去,你和小葶可……」葛庭安眼圈一红,说不下去了。
看着怀里一脸死灰、几乎没了任何生命迹象的可怜人儿,蒲从云头也没回。
「走开!别来烦我,我只想和卓姑娘安安静静待一会儿。」
就在三天前,寨子里突然爆出消息,说卓姑娘不堪色欲熏心的蒲三公子欺辱,服毒自杀了。
事发后,蒲从云被长老会设计监禁,特使想尽一切办法,却也没能救得卓姑娘苏醒。
原以为事已至此,不能再糟了,谁知天生神力的蒲三公子昨晚竟挣脱铁链,潜进特使居住的小楼,抢了卓姑娘就往没人的地方跑,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就像现在,在场的人谁也不能预料,疯了似的的他,还会做出什么样的惊人举动。
「蒲公子……」见葛庭安哽咽着说不出话,钱浩只好上前试着劝说。「您心情难受,我可以理解,但不管怎么说,跳崖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请您先抱着小姐离开这里再说。」
「跳崖?谁告诉你我会跳崖?在事情真相没水落石出之前,我绝对不会不明不白的寻死!」蒲从云声音不大,话中的冷冽却令人不寒而栗。
「呃……可是……」
抱着快死的心爱女人坐在悬崖边,还能让他有什么好的联想?钱浩不免有些心惊肉跳,但小姐服毒这事,他至今百思不得其解。
那天蒲三公子来看小姐,明明是大人授意他们离开,让蒲三公子有和小姐单独相处的机会,而且事后小姐开心得不得了,根本没有半点寻死的迹象,怎么会突然就……大人究竟在这件事里扮演什么角色,他不敢深想。
日渐晌午,狭窄的山道上人愈集愈多,蒲从云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只痴痴望着怀中人儿。
她一身素白长裙,脸蛋也和裙子一般颜色,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痛。
蓦地,挪近的脚步声让蒲从云警觉地将视线移向身后,就见葛庭安抹着眼泪小步上前。
「你来干什么,走开!」蒲从云厉声喝道,对这个和卓葶关系亲昵的特使,他向来没有好感。
「我一直以为你是为了土司之位才向小葶大献殷勤,没想到……你是真心真意喜欢她。」葛庭安抽噎一声,声音沙哑地说。
「土司之位?」蒲从云视线转回卓葶脸上,惨澹一笑。「它哪及得上卓葶的万分之一。」
「呜……你心性真淡,我差你可远了……」葛庭安说着,掩面哭了起来,隔了争晌,他蓦地一咬牙,下定决心似的说道:「我四处搜寻,又从某大夫那里得到一个解毒秘方,据说能药到病除,才拿回来,还没来得及给小葶用上,你就把她抱走了……」
「什么?!」蒲从云不敢置信地回头,几近绝望的他彷佛看到一线生机。「你说的都是真的?」
「是。」葛庭安点头,继续说道:「刚才你情绪激动,我没敢多说,但小葶既然病着,吹多了山风肯定不好,你还是赶快抱着她跟我一起回去,尽快给她解毒要紧。」
蒲从云闻言,抱住卓葶的手更紧。「葛大人,这不会是你哄骗我的说辞吧?」
葛庭安一怔,旋即摇头。「我以朝廷的名义起誓,你总该放心了吧?」
「好,就算你再言而无信,总归是朝廷的特使,今天我就相信你一回,希望你所言不虚……只要她能好起来,我随你处置!」蒲从云霍地站起,抱着卓葶转身就往回走。
葛庭安见蒲从云答应下山,整个人顿时松了一口气,钱浩则赶紧从人群中走出来,想接过卓葶。
「走开,她是我的!」蒲从云怒目以对。
「让开,让开,大家都让开!」
葛庭安生怕他改变主意,连忙指挥手下将闲杂人等赶得远远的,然后亲自护送他回到盘龙寨中的特使小楼。
厢房外,一个眉清目秀的婢女,见蒲从云怀里抱着卓葶,激动得迎面冲来,呜呜大哭。
「蒲公子,你、你总算把小姐带回来了!」
蒲从云并未停步,大步走进厢房,将卓葶放到床上,自己则守在床边,一步也不肯离开。
「蒲公子,喝点水吧。」有人端上茶水。
「蒲公子,吃些东西吧。」又有人送上点心。
蒲从云一动不动地坐在床前,细密如丝的视线始终落在床上人儿的脸上,连葛庭安的搭讪也充耳不闻。
「大人,药熬好了!」不知过了多久,一名丫鬟捧着药碗快步走进,蒲从云这才有了反应。
「我来!」他突然伸手,想要接过丫鬟手里的药碗。
「大人?」丫鬟不知所措地望向葛庭安。
葛庭安当然明白蒲从云的心思,摆了摆手。「给他吧。」
蒲从云接过药碗,轻轻舀了一匙,再将滚烫的药汁吹温后,小心地喂进卓葶嘴里。
好不容易一碗药水喂完,卓葶脸上虽然有了几分血色,但没半点转醒的迹象,蒲从云有些沉不住气了。
「怎么回事,又是庸医骗人,开没效的药?」他暴怒地大吼。
「蒲公子,楷安勿躁,解毒药又不是仙丹,总要过些时候才会起效用。」
葛庭安故作轻松地笑笑,目光在蒲从云脸上楷作停留,转落到他身后的卓葶身上。
看着表妹的脸色渐渐红润,他的心情变得异常复杂。
这次他来苗疆其实没存好心。朝廷的意思是,苗人最好没了蒲家这个大土司,各种势力分崩离析后被朝廷完全控制,所以听到蒲家两位公子争权夺利后,他的上司马上订出这个一桃杀三士的计画。
桃子嘛,自然就是诱人的土司夫人;士嘛,就是一心想得到朝廷支援的几位蒲家公子啦。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两个利欲熏心的蒲家公子果真为了小葶自相残杀,可剩下的蒲从云却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没奈何,他只好哄着表妹喝下毒药,以达到陷害蒲从云的目的,让朝廷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先撤了蒲家这个大土司,进而蚕食苗人领地。
没想到蒲从云对小葶一往情深,他当然知道任务失败后回去要面对什么,但瞧在这男人如此喜欢小葶的份上,他这个大表兄就慷慨一次,官不升也罢。
不管怎么说,小葶也应该是喜欢蒲从云的,要不然那天也不会误入蒲大公子的圈套,跑去重阳峰赴约……
不过,都过去一炷香的时间了,小葶怎么还不醒?
见蒲从云面色阴沉地在房里来回踱步,不知怎么,葛庭安也渐渐不安起来。
难道是他药的份量没把握好?小葶出意外了?
他心中惊骇,猛地冲到床头,却骇然发现表妹脖子内侧的肌肤里,有一条鲜红的东西在缓缓扭动……
第十章
「这是什么?小葶脖子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东西?翡翠,快,叫钱侍卫去请大夫!」葛庭安瞧见情况不对,立刻冲着门口的婢女大喊。
蒲从云闻声一看,发现那条蠕动的血条,脸色顿时有些发青,他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凑近了仔细再看。
「大夫?哪位?」翡翠本来就情绪紧张,听见自家大人声音失控,跑出门外没几步,又蓦地回头慌乱地问。
「全部!寨子里能找到的统统给我叫来!」葛庭安这回可真急了,语无伦次地挥着手。
翡翠心急如焚,刚跑到院子里,就见蒲从云飞身跃下数级台阶,直接奔到自己面前。
「妳听好,找大夫前先把曲祭师给我叫来!」
「蒲从云!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小葶还没死,你找祭师做什么?大夫,快去找大夫!」楼梯上出现葛庭安急奔而下的身影,他边跑边叫。
翡翠不禁傻眼,不知该听谁的话,就见蒲从云眼珠子一瞪,毫无征兆地将葛庭安一把拎起。
「你……你想干什么?!」葛庭安一惊,以为他要行凶,伸手去扯蒲从云的手臂,他却文风不动。
「姓葛的你懂什么?小葶脖子里的是蛊!我虽是苗人,对蛊却不熟悉,苗寨的大祭师是这方面的专才,不叫曲祭师来,就算你请几百个大夫也没用!」蒲从云满脸阴霾地对他大吼。
「蒲公子--」翡翠急得在旁边大声求情。「奴婢这就去请曲祭师,我家大人是文官,您快放下他!」
蒲从云这才发现自己掐得葛庭安脸色发青,实在是太冲动了,连忙松开手。葛庭安浑身乏力,气都吸不进,腿一软就要坐倒,若不是蒲从云很快伸手扶住,他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傻站着干嘛,还不快去找曲祭师?」他摸着喉咙,吸进气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朝翡翠直瞪眼。
翡翠吓了一跳,转身就跑。
不久,曲羡林便跟着钱浩气喘吁吁地奔进小楼。
「有蛊?哪里?哪里有蛊?」他一进屋就大声嚷嚷。
蒲从云心急如焚,一见他来,连忙将他引到床前。「就这个!」他和葛庭安几乎同时指着卓葶的脖子说。
曲羡林低下头仔细查看起来,一言不发的样子看得周围的人好紧张。
「怎么样?」蒲从云实在忍不住了,急声催问。
「是血蛊!」隔了片刻,曲羡林终于确定自己眼前所见,脸色十分难看地扭头回答。
「血蛊!」蒲从云闻言,整个人像挨了记闷棍似的往后退了几步,摇着头不敢置信,又猛地冲过去揪住曲羡林的衣领叫道:「不、不可能,你胡说!」
「怎么?很严重吗?」葛庭安纵然不清楚血蛊为何,光看蒲从云狰狞的面目,也知情况不妙。
「小人确没看错……」曲羡林脸都白了,但还是颤声道:「虽然小人不清楚卓姑娘究竟和谁结了仇,以至被人下了这种怨毒的蛊虫,但小人自幼随师父学艺,对自己的眼力还是很有信心……」
「别扯这么远--」蒲从云可没耐心听他自吹自擂,急声催问道:「你说,究竟怎样才能解除卓姑娘身上的血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