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持明院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将油灯交给仓桥,一同从门缝底下打探内部情形。
即便用油灯照明,还是连房间的地毯也没见着。
“玲子说不定已经昏倒了。虽然她几乎滴酒不沾,或许是身体不太舒服吧……”
“如果只是身体不舒服,那倒无所谓……旅行前,姐姐曾被奇怪的男人跟踪。
对方似乎是个超平常轨的怪人。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请服务员来一趟吧。顺便向他借个手电筒什么的。”
鹰司一说要找船务员,担心玲子安危的持明院,立刻拉了一名服务员过来。
“房间的钥匙打不开,会不会是锁孔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服务员不可思议地歪着头,—边将钥匙插进锁孔,试着转了几圈。
大家都亲耳听到开锁的声音,无奈门就是怎么样也打不开。
“太奇怪了……”
“我姐姐应该在里面。拜托,麻烦你动作快一点。”鹰司着急地催促道。
服务员又试了几把钥匙,不过都无法将门打开。
“听得见吗!里面的客人!”
服务员不断敲门,完全被眼前的情况弃糊涂了。
“拜托,我姐姐说不定已经失去意识。如果只是失去意识倒也还好……把门弄坏也没关系,我会赔偿一切损失。”
“我明白了。”
服务员礼貌的点点头,不久提着工具箱出现。
鹰司神情焦虑地等待着开锁的那一刻。仓桥、持明院和服务员,七手八脚地使用螺丝起子和铁钳,直接将门锁整个拆下来。虽然已经卸下门锁,房门还是文风不动。
“情况真的不太对劲,看样子也不像被人用家具抵住门……”
服务员的额头沁出一颗颗汗珠,一边用手电筒照射门缝底下一边说道。
“不好意思,可能要麻烦你将门弄坏了。”
“我去和上面沟通一下。用铁锤的话,应该就能将门撬开了。”持明院说。
服务员点点头,两人就这样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可恶,为什么会这样……”
鹰司用手遮住眼睛,神情憔悴地瘫靠在走廊墙壁。
仓桥也看了一眼手表,确认日前是子夜两点后,不由得皱起眉心。
尽管还有几个人留在酒吧小酌,但因为明天邮轮就要靠岸,所以头等舱的乘客大多已经入睡了。得以在避人耳目的情况下进行此事,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倘若玲子是在最里面的卧房累到睡着,那还情有可原,问题是,目前的气氛实在诡异到让人不得不起疑。
而且,万一先前跟踪玲子的那男人也一起搭上邮轮,那么玲子目前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鹰司是邀请玲子参加这次旅程的人,不难想像他的心情是何等焦急不安。
此时,先前动也不动的房门,突然毫无预警地从内侧打开了。
一个男人从黑暗深处采出苍白的脸。
突然冒出的男人令仓桥大吃一惊,但他仍机灵地用手扣住房门,试图将门推开。不知何故,房门就是不为所动。
“喂,你!”
“你们好像打算将门撬开……不得已,我只好出面给予一些忠告……”男人以阴森森的口吻如此宣告。
“喂,我姐姐怎么了?她在里面吧!”
面对鹰司的逼问,脸色惨白的男人仅是得意地弯起嘴角。
“那个傲慢的女人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她还说倘若我敢对她不轨的话,就要自我了断。尽管外表美的像朵花,个性却倔强到叫人不敢恭维。”
“你想对我姐姐怎么样?”
鹰司揪住男人的衣襟,仿佛摸到某种不祥物体似地,旋即又放开手。
“你……”
“我还没有下手,目前还没有……”
鹰司压着摸过男人的那只手,注视着对方的眼神就好像他并不属于世上的生物。
男人扬起下巴,莫名其妙地狂笑。
仓桥也皱着眉,直盯着男人不放。等他赫然发现男人仅有颈部以上的部分漂浮在黑暗中,不禁反射性地向后倒退一步。
这家伙是人类吗?仓桥暗想。
“……你有什么目的?钱?逃命?……还是其他的政治意图?”鹰司压低嗓子、以试探的语气问道。
“我对那种俗物一点兴趣也没有。”男人轻蔑地回视鹰司。
“总之,可以请你放过我姐姐吗?马上放她出来!”
“办不到。除非她愿意接受我的爱……与其嫁给那个老色鬼,倒不如和我在一起还比较幸福。再怎么说,她都是个工于心计、傲慢的女人。
你也一样,如果不乖乖照我的话去做,到时候后悔的人可是你。那女人还在我手中,奉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男人对鹰司的话充耳不闻,顶着演员的神情将想说的话说完后,接着又毫无预警地将门关上。
“喂,等一下!”
鹰司使劲地摇动房门,然而那头已经重返先前的寂静,听不到半点声音。
把姐姐交出来!鹰司还是不死心。
“喂,鹰司……”
“什么?”
“这么说似乎有点奇怪,刚刚的……那个……他是人类吗?”
鹰司瞬间陷入沉默,抬眼凝望着仓桥。
“刚才他探出头的时候,我原本想将门推开……可是不管我再怎么用力,那扇门都文风不动……”
鹰司掩住嘴巴,半晌终于开口说道:
“我也不太清楚。当我的手碰到那男人时,突然觉得胆战心惊……他的身体未免也太冰冷了。
……可是,不管对方精神有问题,还是非人类之类的存在,我都可以断定,他就是那个不断寄匿名信给姐姐的人。没想到他会一路跟到船上,真是不死心……”
如果姐姐有什么万一,那该怎么办?鹰司用双手掩住脸,难过地呻吟着。
仓桥默默将手搁在他肩上。
“在这边。”
持明院和先前那名服务员,以及两个手持紧急用工具的船务员一起出现。
“大事不好了,叔美。姐姐……被男人绑架了……”
“什么?”
“那个男人……就是跟踪姐姐的那个人……”
“怎么可能……”
持明院瞪大眼珠,目不转睛地盯着房门。
“有人质吗?是不是有人将她囚禁在里面?”船务员似乎一眼便判明事态,当不如此问道。
“对,就是这样……”仓桥转过身,接着点点头。
“歹徒有几人?”
“好像只有一个男人,详情还不太清楚……”
“我、我马上去通知船长!”
船务员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我也很担心大小姐的安全。可是在犯人提出要求之前,最好不要刺激他。”
接到船务员的通知后,船长立刻赶到现场。他蓄着八字胡,身上穿着锈有金穗的深蓝色制服,此刻正顶着严肃的表情和仓桥彼此交换眼色。
“当然,如果歹徒意图不轨,我们也会立刻做出处置。不过可能的话,最好还是委托上海的宪兵队。即将抵达上海的时候,对方一定会有所举动,届时我们便乘机破门而入,将歹徒绳之以法。”
“万事拜托了。还有……我姐姐已经有婚约在身……这件事千万不能让其他乘客知道。”
“我知道被关在里面的人是鹰司公爵家的大小姐。就这么办吧。我可以下令封锁这一带的走廊,不让其他乘客进入。”
船长致意后,指示一旁的都不立刻联络宪兵队。
“既然要麻烦到常驻上海的宪兵队,那我也一起去。我是外务省通商局一等书记宫持明院叔美。我有急事,必须立刻联络领事官。”
持明院随同船务员一同消失在通信室。
“在抵达上海之前,麻烦各位先忍耐一下。你们应该也累了吧。我已经派人准备了热红茶,你们就暂时在其他房问休息。"
“不,我担心姐姐的安危。可以的话,我想一直守在这儿。”
“既然如此,那我派人送一套桌椅过来。”
在船长的指示之下,船员搬来一套小型桌椅,同时还送上热红茶、点心。
“仓,我又闯祸了,对不起……”鹰司从茶壶倒出热红茶,小小声地说。
“不是你的错。”仓桥对面容憔悴的鹰司摇摇头。
第八章
邮轮从长江驶进黄浦江还不到一个钟头,邮轮即将抵达上海,乘客们雀跃不已。
将行李搬下船后,甲板爆出热闹无比的欢呼声。矗立在外滩的堂堂石造建筑,正敞开双手欢迎这批新旅客。此时,仓桥等人正准备一举破门而人。
船长指定数名强壮的船务员,随同他们一起行动的仓桥,脱掉碍事的上衣,解开袖口的钮扣,将衣袖卷至手肘处。之后他突然想起某事,折回了房间。
他走到和持明院同住一室的二等舱,从衣箱中拿出一个被仔细收放在角落的紫色锦袋。
“那是短刀吗?”
尾随在仓桥身后走进房间的持明院,打量着仓桥拿在手中的物品,如此问道。
“不愧是武家出身的人。”
持明院状似佩服地低喃着,自己也从衣箱中拿出一个刻着英文字母的皮革盒子。
“那是什么?”
“我们可不像你,有一身的好功夫。”
学生时代,仓桥可是文武兼备的秀才。持明院笑了笑,从盒中取出弹匣和手枪。
“这把给你。交给惟显使用的话,我看八成会射偏。”
持明院将弹匣装进手枪,然后递给仓桥。
“我从来没有开过枪,因此也不知道自己的枪法究竟准不准。”
“我还不是一样。”
持明院耸了耸肩。
“上海是个复杂的都市,原本是打算用来防身的……”
没想到会在这里派上用场,持明院低喃道,将挂在墙壁上的帽子拿下来。
“你要去哪里?”
“虽然我很想留下来帮助玲子,不过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到甲板迎接宪兵队。
官场就是这样,手续麻烦的不得了。”
“辛苦你了。”
“为了玲子,什么都值得。”
持明院点点头,轻轻挥舞右手离开了房间。
仓桥带着持明院的手枪和短刀,回到鹰司所在的地方。
“仓,那把枪是哪来的?”鹰司回头问说。
仓桥将手中的枪递到鹰司眼前。
“向持明院借的。你要用吗?”
“不用了,我大概会射偏吧。”
鹰司摇摇头,反应和持明院一模一样。
此时,船身略微晃动着,甲板陡然陷入一片沸腾。邮轮似乎已经靠岸,目前正好是垂放舷梯的时候。
“大家听好!现在要破门而人了!”
负责指挥的大副对都不点点头,手持铁锤的船员站在房门两侧,动作俐落地橇开门扉。
“动手!”大副叫道。
“什么都看不到!”率先进入内部的船员叫道。
仅仅三下,门就被敲坏了。
“照明!”
紧接着有两名船员拿着手电筒走进去。
“犯人在哪里?”
“拉开窗帘!千万别大意!”大副陆续下达命令。
仓桥拿着手枪,随着用手电筒照路的鹰司,走进房间内。
冰冷的湿气抚上两人的面颊。豪华的头等舱一片狼籍,随处可见玻璃碎片或颓倒的桌椅。
仓桥在美女画旁边发现那男人的踪影。乍见到那堆满笑容的神情,仓桥只觉得不寒而栗。
“……我已经给过你们忠告了。”
男人的笑意更深。从他的上衣怀中,露出半截紫色衣袖。那颜色和玲子的外褂一模一样。
“他在这里!”
“不准抵抗!”
两名船员飞奔而至,还来不及反应,原本在一旁用手电筒照亮男人行踪的鹰司,突然啊地惨叫,颓倒在身后的墙壁前方。
简直不可思议。应该站在美人画旁边的男人,居然一口气飞越寝室,轻轻松松便将将两名船员撂倒,然后将鹰司制伏在墙前,从上方勒住他那纤细的脖子。
“仓……仓……”
鹰司痛苦地呻吟着,努力想扳开男人的手指。
“喂,快放手!”
仓桥几乎是用跑的,正欲把跨坐在鹰司身上的男人拉开之际,身后传出子弹发射时划破空气的声音。
船员发出的子弹明明射中了男人,不过他却弯起嘴角,从容不迫地转过头。
“你……”船员简直说不出话来。
子弹穿透过男人的身体,接二连三在豪华的壁纸上射出几个大窟窿。
“别再白费功夫了……”
男人一边笑一边加重手指的力道,鹰司从喉咙发出虚弱的呻吟。
仓桥将手枪放在地板上,慢慢从怀中取出短刀。
“哦……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仓桥扬起短刀,朝询问自己的男人断然一挥。
“啊……”
男人叫了一声,也不知道短刀究竟碰到他了没有,只见他在瞬间变成一团黑雾,接着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怎么回事?他逃到哪里去了?”
盘据在屋内的凝重空气,仿佛退潮般骤然消失,黑漆漆的房间再度回复到先前的明亮。
“喂,鹰司!你没事吧?”
整个房间就像遭暴风雨袭击似地,东西散落一地。仓桥将手借给鹰司,扶着他起身。
鹰司压住喉咙,搂着仓桥的手臂咳了好一会儿。
“姐姐……姐……姐呢?”鹰司连忙环顾屋内。
船员们陆续拉开窗帘,让外头明亮的阳光射进来。
一片狼籍的头等舱内,某间寝室的前方,堆满了桌椅、黑屏风等家具,同时门把上还缠绕着毛巾之类的布料。船员们陆续搬开东倒西歪的桌子和睡椅。
目睹男人消失那一瞬间的众人们,尽管发觉事态有异,但还是秉持着助人为先的态度,神情严肃的割断缠绕在门把上的布料。
“刚刚那个是?凶手跑到哪里去了?”一名船员一边割开缠绕了好几层的毛巾,一边歪着头问道。
仓桥回头望着墙上的弹孔。谁也没有办法好好说明。就连负责指挥的大副,也只能勉强推测出犯人可能躲在某个地方……尽管那一点都不合理。
“喂,这扇门从里面反锁住了。打不开!”
“没关系!直接破坏吧!”
大副一声令下,船员再度拿起铁锤。
“啊!”
喀锵,铁缒被弹了回去。握着铁锤的船员神情惊愕地交互观望门缝和铁锤。
“再试一次。”
另一名船员走向另一头,举起铁锤猛力敲击。喀锵,铁锤照旧被弹回去,该名船员顺势跌坐在地。
橡树材质的木门却毫发无伤。
“怎么可能……”
“姐姐!玲子姐!”
鹰司推开面面相觑的船员,着急的猛敲门。
不过门的那头还是一样安静,没有任何反应。
“喂,在外面的宪兵队进来。可能会用到更坚固的器具。”在紧迫的气氛中,大副对着一旁的男人命令道。
“失礼了……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叫仓桥千岁的人?”
熟悉的声音,让仓桥回过头。
“哥!”仓桥惊呼道。
~名体格硕长、身穿蓝色海军服的男子,随着船员一同站在房间入口。
“好久不见,千岁。”
哥哥千寻将手抵在军帽帽沿,从容行礼,同时也对一旁的鹰司点头致意。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天前我被派驻到上海,刚好和爸爸取得联络,听说你也到上海了。虽然宪兵队已经上船,可是我却迟迟没看到你下船,看样子发生了什么事情……恰好甲板那边有一个外务省的持明院先生请船员带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