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头等舱喔。舞厅、图书馆、咖啡厅、酒吧什么都有。不是说就像漂浮在海上的饭店吗!我要在舞厅和姐姐跳上一整晚,一直跳一直跳,天明方休!”
鹰司拿着持明院随船票一同送来的观光指南,另一只手执起仓桥的手,仿佛邀请对方共舞般深深致上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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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子姐,这边这边。啊啊,你……麻烦将全部行李送到一零三室。”
下了停在码头的轿车后,鹰司一边分开人潮为姐姐玲子带路,一边指示身旁的搬运工。四人搭乘的上海丸号,是从横滨经神户开往上海的豪华邮轮,总计需三天两夜的时间。
“你好,许久不见了。这次要一起搭船到上海,一路上还请多多指教。”站在持明院身旁的仓桥,取下帽子寒暄道。
“哪里,我是第一次乘船出海,说不定会给各位添麻烦,届时尚请多多包涵。”
将头发高高梳起的玲子,头上插着一根装饰艺术风格的银簪,以流畅优美的美丽动作,慎重地对仓桥回礼。
浅紫色的碎花和服外头,罩着一件红中带紫的外褂,衬领是颜色极淡的桃色刺绣,整体的风格极为淡雅,充分映衬出玲子楚楚可怜的美貌。
然而或许是仓桥太过敏感吧,他总觉得玲子的双颊笼罩着一层黑影,使原本便很纤瘦身子显得更加弱不禁风。
因为婚期已定,自然也喜上眉稍……完全看不出这样的感觉。
玲子果然不中意和菊池的这件亲事。打过招呼后,仓桥原本想恭贺玲子婚期已定,无奈话就是梗在喉咙,怎么样也说不出口。
“玲子,你别那么拘谨。我们好不容易能离开日本,前往享乐之都上海。那地方一定比日本有趣许多。你就放开心胸,好好地享受一番吧。”持明院当然也知道这桩亲事,因此他以比平常还要开朗的语气说道。
“叔美,不好意思要麻烦你了。”
“好说好说,能有玲子这样的佳人相伴,这趟旅程想必非常有趣。”
持明院将帽子拿到胸前,风趣地行了一礼。
他的想法果然也与仓桥一样,绝口不提玲子的婚事。
持明院也好,仓桥也罢,玲子一直是他们的梦中情人。就算有心祝福,可惜这件亲事并非出自玲子本身的期望,因此道贺的话怎样都说不出口。
“我们帮你准备了头等舱的房间。酒吧、图书室、舞厅、游泳池等等,应有尽有,设备非常豪华。房间的摆设足来自中国的灯具和屏风,相当特别。”
持明院带领玲子,一同走上金光闪闪的头等舱扶梯。
“刚才我和仓桥稍微偷瞄了一下,里头的摆设太不可思议了,简直不像日本的邮轮。”持明院为玲子拉开客房的门扉。
“……啊……”
装饰着中国风流苏的灯具、大量的红色和金色、富有异国气息的鲜艳壁纸,以及东方风味浓厚的屏风等等。玲子惊讶地轻呼一声。
“好棒的房间。”
志在搜奇的鹰司,满意地环顾着充满东方古典风情的宽敞舱房。
除钢琴所在的客厅,主卧室外,其他还有待客室、客房、浴室和洗脸台等隔间,无一不满溢着怀旧的东方味。
“有钢琴耶。姐,这样你就能弹琴了。顺便也让仓唱一下布拉姆斯,他的歌喉真的很棒。”
不过,他应该会拒绝吧。鹰司边补充边打开墙壁前方的钢琴盖子,敲了几下键盘。
“这幅画真不错。应该是复制品吧,作者是甲斐庄楠音。玲子,你看。”
持明院站在一幅金色画框的美人画前,对玲子招招手。
“甲斐庄楠音是惟显很喜欢的画家。这幅画的名字是‘横栉’,画中的美人看起来有点阴森恐怖吧?”
画中的女人一脸苍白,梳着日本发型,额旁插着一把梳子,身上穿着黄色和服,外头披着一件紫色薄衣,伫立在牡丹屏风前方,脸上浮现神秘的微笑,正望着画外的人。
“据说这幅画是楠音根据‘蒙娜丽莎的微笑’而创作的。因此,这女人脸上始终挂着无法形容的神秘微笑。”
“没错,这幅画好像能将人吸进去似地,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玲子抬头仰望画中的美女,注视着她那妖异的微笑。
不管是黄色和服上的飞龙戏火,或者是青色衬领上的吉祥天女,全是大正末期民间最流行的模样,典型的猎奇风格加上黄紫配色,让画面散发出一种不祥味道。
画作的色调、金色画框等等,奢华的氛围相当适合船舱内浓郁的中国风。
“像这种透过薄薄的一张纸,便能表达出毛骨悚然气氛的画作,惟显最喜欢了。其他还有哪些画呢……”
持明院轻轻瞥了主卧室一眼。
“那一幅是楠音的‘秋心’,味道和‘横栉’截然不同。我比较喜欢这种梦幻纤细的感觉。”
将手插在口袋的持明院和玲子一起欣赏着悬挂在床铺一侧的绘画。
回异于先前的“横栉”,“秋心”中的女人穿着一件花草图案的白色薄和服,手持一面镜子,头上同样也是日本传统发型。女人站在蓝色的和服前,侧脸浮现若有所思的神情。
怔怔出神的表情,不见“横栉”的那种恶意,而淡丽静谧的色调仿佛正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寂寥和透明感。
“我……好像比较喜欢这一幅……”
“既然如此,这边就当姐姐的寝室吧。我可以睡那边。”
靠在寝室人口的鹰司点点头。
“啊,我来就好。”
仓桥代替正欲伸手的玲子,将行李拿到寝室。
然后对着站在“秋心前方,再度看到入迷的玲子说:
“……你喜欢那幅画吗?”
前面那一幅虽然华丽,不过这幅画却能让我的心情平静下来……就好像忘却所有凡尘俗事……”
有别于“横栉”,安置在木质画框中的画作,的确如玲子所言,
给人一丝凉风轻拂而过的感觉。
“浮在海面的船只上头,居然有这么一个与世隔绝、风情万千的空间……这是我在东京所想像不到的,简直就像作梦一样……”
平时并不多话的玲子,难得和画中女人一样浮现若有所思的神情,抬头注视着眼前的“秋心”,口中念念有词地说。
仓桥将行李放在衣橱前方后,和玲子并肩站立,欣赏着眼前的美人画。不久,他将视线移向一旁的玲子。
乌溜溜的发丝插上一根银簪的模样,尽管还是像从前一样的美丽,不过表情却带着莫名的落寞。
“瘦了一点……”仓桥轻声喃道。
玲子抬头望着仓桥,然后再将目光移向画作,嘴角扬起浅浅笑意。
鹰司说的没错,这件亲事并不令人期待。仓桥总觉得无法释怀,因为玲子是他最希望看到对方获得幸福的女性啊。
“玲子,仓桥,马上就要开船了。要不要到甲板看看?”
持明院将手搁在寝室人口,随着长长的气笛声,发声邀请大家。
第六章
“在义大利,有种将热咖啡淋在冰淇淋上面吃的甜点。味道相当美味。咦,玲子似乎不怎么相信。”
看着玲子浮现浅笑,持明院也笑了。
四人坐在甲板露台上的咖啡座,欣赏着太阳西斜的景色。
他们在船舱度过安稳的一夜,隔天早晨,邮轮在神户停泊两个钟头,接着再往海面出航。
濑户内海被夕阳染成一片橙红,海面也十分平静。
白色墙壁配上绿色观叶植物以及藤制桌椅,咖啡厅的天井同样也垂挂着一盏带有红色流苏的中国风灯具,感觉非常整洁。
打算在晚餐前消磨时间的旅客们,各自在座位上谈天说笑。
“那么做不会让冰淇淋融化吗?”
“虽然都是冰淇淋,不过西方的乳霜较浓,口感绵密。其实当成单品来吃已经非常美味,如果再浇上浓缩咖啡,融化的冰淇淋会变得十分浓醇。等你尝过一次后,一定会觉得回味无穷。我保证,玲子绝对会喜欢。真想也让你尝尝看。”
以书记宫的身分远赴法国之际,持明院在休假时的足卧甚至遍及义大利,当他妙语如珠的讲述旅行见闻,那是怎么听也听不腻的。
“思,如果有机会造访义大利的话,我一定要试试看。”
玲子对小自己一岁的堂弟笑了笑,听到后方开始传出钢琴的演奏声后,她接着又转头面向鹰司。
“现在是几点?方便的话,我想在餐前换好衣服。”
“今天就穿那件白色洋装吧。那件非常适合姐姐,就那件吧。昨天穿的是和服,根本没办法跳舞,今天我们一定要到舞厅去。姐姐也很适合西方的礼服,你应该更常穿才对。”
鹰司知道玲子在行李中带了洋装,相当热心地推荐着。
就仓桥所知,鹰司很喜欢帮玲子打点衣着或发型。
尽管他只是在旁边当个听众,也能听出鹰司的品味相当出众。玲子本身的品味也很不错,不过鹰司似乎更喜欢那种奢华的感觉。
看他成天将这个很适合姐姐、那件的颜色比较美丽之类的话语挂在嘴边,足见鹰司有多么以这位佳人为傲了。
“那么我暂时失陪一下,马上就回来……”
玲子对仓桥和持明院点头致意,离开了咖啡座。
目送纤细的背影离去,持明院一边加点新咖啡,一边叹了一口气。
“玲子真的会嫁给那个菊池吗?不管如何,也用不着和一个年纪足以当自己父亲的恶汉结婚吧……听说菊池离过五次婚……
玲子是我一直以来憧憬的对象,我衷心期盼她能获得幸福。如果是仓桥这样的男人,我应该就能诚心祝福了……
本来是人人相争的好女孩,不知何故,竟然非得嫁给那男人不可,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持明院沉声喃道。
鹰司也点头同意。
“倘若不是几位未婚夫都比姐姐早离开人世,姐姐也不可能答应这门亲事……
别说两个哥哥都来自公爵家了,更何况像姐姐这样的大家闺秀,岂是菊池那些前妻可以比拟的。说的过分一点,倘若我是女人的话,那是怎么样也不可能嫁给菊池那老男人的。一想到就会起鸡皮疙瘩呢。一显哥和宪显哥都不是坏人,只可惜太欠缺想像力了。”
“惟显对人的好恶相当分明,如果你是女性的话,那可就惨了。‘那男人太丑了,不喜欢!’‘这家伙的脑袋比自己还笨,不喜欢!’恐怕每个上门提亲的人,都会被你一脚踢回去吧。”
持明院浮现微笑,从上衣内袋掏出烟盒,要来一根吗?在仓桥面前打开盖子。
“不用了,谢谢。”
是吗。持明院回答,用雪茄剪将雪茄的烟叶两端剪掉。
“如果我是女性的话,大概会强逼仓娶我为妻吧。放着仓不管的话,他迟早有一天会变成没人要的王老五。”
“仓桥,你听听惟显说的话,真是吓死人罗。虽然惟显长得很像玲子,服装和音乐的品味也不差,不过个性方面可就令人不敢恭维了。不但爱面子,嘴巴又坏。
况且他一点都不精明能干,从料理到裁缝,家事大概没一样会做的。把他娶回家的话,等于迎了一尊恶婆娘。”
“对啊,幸好我不是女性。”
虽然鹰司和持明院一搭一唱的拌嘴,不过表情却透着一丝落寞,和先前玲子在场时的神采奕奕完全不同。
“唉呀……姐姐来了……那件洋装果然很适合她。”
视线不经意飘向咖啡座人口的鹰司,发现玲子出现后,率先站了起来。
“看吧,我就说姐姐很适合穿洋装。”
鹰司将手腕借给姐姐,边带领她前往餐厅边如此说道。
“不过,我不习惯露出脚背,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姐姐的脚最美了,根本没必要害羞。我还想当着全天下男人的面,好好的赞美一番呢。”
持明院对抢先陪伴玲子走往餐厅的鹰司浮现苦笑。
“惟显又在胡说八道了。呐,仓桥,惟显若是女人的话,一逮着机会大概就会迫不及待的卖弄风情吧?”
“真的{我恐怕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其实现在就已经被牵着鼻子跑了……仓桥也轻轻笑了。
乐队演奏着流行舞曲的舞厅,随处可见头等舱和二等舱的旅客。
鹰司将玲子拉到舞池中央,一边在她耳边说悄悄话,一边笑着跳舞。仓桥对鹰司扬起手中的玻璃杯。
玲子原本还有点迟疑,但她拗不过鹰司的盛情邀约,加上远离家庭的解脱感,使得她也任由身子沉浸在音乐中,打从心坎绽放甜美的笑容。
随着节奏明快的四拍快步舞起舞,玲子胸前的珍珠项链也不断摇晃着。
容姿秀丽的姐弟共舞的画面,远远看来就像双胞胎一样,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惟显真的很喜欢玲子。”
在仓桥身边、同样也手持玻璃杯的持明院说。
“说的也是。特意安排这次的旅行,也是为了让玲子的心情好过一点……听说他费了好大的心力,才说服双亲让玲子出门。”
“从以前开始,惟显就是家中和玲子最亲近的人。况且惟显极力反对这门亲事,可见他也是整个家族中最了解玲子的人吧。”
“嗯……”
仓桥简短应道,在持明院的玻璃杯中注人香槟。
“你不邀请玲子跳支舞吗?这应该最后一次机会了。我想,惟显还不至于从旁阻挠才对。”持明院鼓励道。
“我……”
仓桥欲言又止的摇摇头。
“只要能在远处欣赏,我便心满意足了。如果真的和玲子共舞一曲,我一定会更加恋恋不舍。再说,我不太会跳舞……”
“是吗。我倒是常听惟显吹嘘,说你的舞跳得很棒……”
“他连这个也对你说了?”
仓桥浮现苦笑。持明院将盛放着熏鲑鱼的开胃菜放人口中。
“对了,你大概不知道,惟显的聊天话题中,有一半是称赞你。在我看来,从容大方的玲子和不得要领的仓桥,加上横亘其中的惟显,你们三人间似乎保持着非常微妙的平衡关系。”
鹰司总爱将仓桥推到玲子面前,然后再好整以暇的取笑他那种口笨嘴拙的模样。一想到鹰司类似小孩子恶作剧般的举止,仓桥脸上也不禁浮现微笑。
“每次能和玲子说话,我都觉得非常快乐……虽然我总是紧张到心脏怦怦跳,想说的话也只能说出三分之……”
“惟显说的没错,你真的是无可救药的木讷耶……”
在桌上托着下巴的持明院,受不了似地望着仓桥。
“经常有人这么说。”
“用不着老实承认吧。”
持明院讶异地说,放下手中的玻璃杯。
“对我而言,这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我要使出浑身解数,好好地追求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