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四目相对,谁也不再说话,在这茫茫海面之上,他们将自己的未来交于对方手上。
「停手吧。」清幽的声音随着黑夜的海风吹来,秦羽和五郎同时震动,黑夜里只看到水玲珑单薄的衣衫在海风的吹拂下翻飞,她原本就瘦弱的娇躯显得更加孱弱,似乎随时可能会被风吹走。
「妙儿,妳,妳……」秦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我没醉。」她的面容比纸还要白,唇角挂着凄凉的笑,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凄凉。「我既然可以操纵水,这点酒又怎么可能醉倒我?」
「五叔,谢谢妳这样照顾我。」水玲珑轻声说,「但妳可知道,我最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我最爱的人死在我面前,若你们当中有任何一人为我死了,我都会痛不欲生。」
她的星眸似在月光下闪耀,「秦大哥,你真的希望我忘了你?你真的厌弃我到这种地步?还是在你心中,定秦剑胜过一切?」
她的怀中抱着定秦剑,双目直勾勾的锁住秦羽。不知是月色太过明亮,还是她的心真的已经碎掉,此刻她的脸孔惨白无色。
「其实我早已经累了。」她悠悠说道:「这十几年我都要靠着定秦钊才能熬过一个又一个的生死关头。以前我只觉活着就是这样,但自从我认识了你,才知道人世间还有其他的感情存在,即使你骗我、即使你不在乎我,只要我曾经这样深切的爱过一个人,我也绝不后悔。」
秦羽整个人似乎被她的话和眼神给震得粉碎,看她一步步向后倒退,他霍然意识到什么,身如闪电冲了上去。
但水玲珑已退到栏杆最边角的位置,她眼看秦羽冲到自己面前,忽然扬手将定秦剑丢给了他。
秦羽没有去接剑,他反手一掌将剑击向五郎,但也因此身形有了些许迟缓。
水玲珑微微一笑,不知是笑他在最后一刻放弃了剑,还是笑他做这样的抉择来得太晚。就在他的手与她的衣裳近在毫厘的时候,她的身子一低,从船栏下方的缝隙处跌落大海。
「不--」秦羽痛苦的悲鸣,动作稍晚一步的五郎从他的后面将他一把抓住,阻止他也要跳入海的行为。
「她与水的关系犹如骨血相连,大海不会伤到她的……」
话未说完,就在水玲珑刚刚跌落的海面上,忽然旋起一个漆黑无底的漩涡,漩涡的四周,一道水墙冲天而起,将漩涡与船队彻底分割。
不,妙儿绝非是简单的跳海,她是存心要死!他怎么可能看不懂她最后那双哀绝的眸子?
秦羽挣脱开她的双臂,大声说:「五叔,若我死了,请妳务必要将定秦剑送回夏禹,那里同样有人命悬一线,亟待此剑相救。」
他纵身而起,跳入已经翻腾滚滚的海面。
五郎想去拉他,但是一排又一排的巨浪从远处向这边推进,海面上掀起的狂风和水墙让她艇法再有多余的行动,只能紧紧抓住船栏,稳定身形。
盛怒的大海,还有谁能让其平息?遮天蔽日的乌云将最后一丝月光完全吞噬。
第九章 相爱恨晚
跳入大海的一瞬间,秦羽几乎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本能告诉他,他必须要找到水玲珑!
但是当他跳入深海中才知道人类的渺小,在茫茫大海里,要寻找一个人谈何容易,更何况是在翻卷的波涛中。
下潜得越深,他憋气就越发艰难,深海比黑夜更加深邃,眼睛在这里变得全然无用,他看不到任何东西,四周水浪的压力层层逼近,他的手脚渐渐麻痹,再不能听从自己的指挥了。
这就是死亡的滋味吗?他模模糊糊的想,原来死亡可以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到来得如此迅速,和死亡相比,人一生几十年的时间实在是太漫长了。
他放松手脚,任由死亡的气息蔓延进自己的每个毛细孔。
意识迷离的时候,他依稀看到水玲珑在遥远的地方对他遥遥招手,嘴边还带着初见面时那抹清绝的笑容。
接着,他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冲他迅速袭来,他的身子像是被什么托起,但是后面的事情他全然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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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好闷,像是堵了十几斤的水在胸口。秦羽拚命的咳嗽,从口腔中吐出一些水来,听力逐渐恢复,听到有人在欢呼--
「好了好了,这个人活了!」
活?是在说他吗?他的眼皮像是有几万斤般沉重,无数次的努力之后才缓缓张开一线,视线前模模糊糊站了很多人的样子。
「她、她在哪里?」他的喉咙火辣辣的,嘶哑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听不出到底说的是什么。
「他在说话呢,你们别吵,我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好像是个女孩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似的。
秦羽勉强将眼睛睁得又大了一些,眼前乱槽槽的,依然是人影晃动,接着有人托起他的头,往他的嘴里倒了一些清水,喉咙中干渴如火烧的感觉方才少了一点。
「这人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不会是外国的奸细吧?」有人对他的身份提出质疑。
「哪有那么多奸细,你们就会乱想,好细能让自己淹死在海里?那还真是笨呢。」
还是那个女孩的声音,现在的声音比起刚才响亮了许多。
「妳,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子漂上来?」秦羽艰难的问,这句话尚算清楚,那女孩听到了。
「女孩子?没有啊,还有别人落水吗?」
没有?玲珑没有上来?他翻滚起来,沾了一身的沙子,但是眼前一阵的眩晕让他随即又跌了回去。
「哎呀,你不要命了?」女孩惊叫,「算你好运气,居然被怪鱼拖到岸边来,才算保住一条命,可千万要珍惜啊。」
怪鱼?意识中最后看到的那个巨大的黑影会是水玲珑提过的那条怪鱼?
乱糟糟的说话人声有男有女,这里不是西凉国。
「这儿是哪儿?」他问道。
「东野啊。」女孩回答,「这里离东都不远了。」
东野,原来命运还是将他带回了东野,但是如果没有水玲珑,即便这里是夏禹国又能如何呢?
他长叹一声跌躺回去,只觉得若是在海中死去都比现在活着要好上千万倍。
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五郎对他说的话--「水玲珑可以操纵水。」但愿水不会伤害到她。既然怪鱼可以救他,那么,也同样可以救起水玲珑。
只是如果此时相逢了,忘情散的药力已经发作,她就是一个没有过去的普通女孩,不会记得自己的身世,也不会记得他,若能找到她,他又该如何进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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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羽被救起的地方是东野国海边的一个小渔村。自从被人救起之后,他就跟随那个女孩暂住在一个姓肖的人家,东野全民皆兵,即使是这个小小的渔村上依然可以经常看到身着军装的士兵来往穿梭,为了不引起注意,他暂时没有急着行动,只是不停的托肖家的人帮忙打听水玲珑的下落。
肖家不是大户人家,只是普通渔民,但是很好客,全家上下七八口都把秦羽当贵客般招待,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尤其是肖家那个女孩,名唤楚儿,对他的事情最是热心,忙前忙后,肖家的人偶尔会打趣的暗示秦羽,楚儿对他有「不一般」的感情。
秦羽听到这些、看到这些,都只是笑笑没有回答。不是他不懂女孩儿家的心思,而是他实在是懂得太多,当初招惹了一个「妙儿」,这一生都无法安宁,现在这个「楚儿」是无论如何也招惹不得的。
「秦大哥,今天天气不错,不出来晒晒太阳吗?」
「秦大哥,我爹今天打了条白鲢子,娘说要给你熬汤喝,你喜欢喝咸的还是甜的呢?」
「秦大哥,我给你做了件新衣服,你试试看啊。」
每当楚儿出现,他的神志就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是水玲珑站在他眼前,对他巧笑嫣然。但是短暂的错愕之后便是更深更痛的悔恨。
再也无法追回了吗?
就在此时,楚儿带来一个消息,「秦大哥,你不是说你有个妹妹也在海上遇难了吗?今天我表姊来了,说是他们村也捞起一个女孩子,穿着华服,好像出身很尊贵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你妹妹。」
秦羽猝然跃起,紧抓住楚儿的肩膀,声音发颤,「真的?她在哪儿?」
楚儿脸一红,「干么抓人家抓得这么紧?我带你去找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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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找到她了!是她,一定是她!距离目的地越近,秦羽的心跳就越发的快。
这感觉就好像他沉在海底时胸口窒息的震撼,但是却又带着深深的忧虑和恐慌。
水玲珑现在是什么样子?从海底漩涡中逃出的她,到底还残留着多少对过去的记忆?
忘情散无药可解,他又该用什么样的方法重拾起他们之间的那段残缘?
终于,在傍晚将至的时候,楚儿带他赶到了水玲珑所在的渔村。但是,远远的看到渔村周围有一圈明亮的灯火在深夜中辉煌的燃烧着,秦羽意识到可能出了很大的状况。
果然,快要接近的时候,一排东野士兵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一名兵士说:「你们是哪儿来的?前面已经封锁,不能过去。」
楚儿好奇的问:「为什么不能过去?」
「摄政王下令在这附近搜寻一名失踪的异国女子,现在已经搜索到这个村子了,外人不得进入。」
秦羽的心被高高揪起,难道他们也在寻找水玲珑?看来东野不但已经知道水玲珑落水的消息,而且猜出了她落水之后可能会去的地方。东野兰果然不愧是海外第一臣。
他必须要赶在这些人之前找到水玲珑!灵机一动,他对楚儿说:「呀,那我可就没办法给妳家的病人看病了。」
楚儿聪明,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也跟着说道:「是啊,军爷大哥,你帮帮忙,我爹得了急病,这是我从临村请来的大夫,若是不能给我爹看病,说不定他熬不过今晚了。」她一边说,一边假装擦眼泪。
那几个东野兵也并非无情的人,听她说得这么可怜,都心软了,「好好,那你们赶快进去吧。」
楚儿忙不迭的谢着,拉起秦羽就往村里走。她低声对他说:「我表姊说那女孩现在住在村东徐老爷家,不知道这些人找到没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摄政王都要亲自下令捉拿?」
「不是捉拿,只是搜寻。妳放心,我不会给你们家人惹麻烦的。」秦羽宽慰她心中的不安,但他自己却早已心急如焚,身形如电,越走越快,片刻间已将楚儿远远抛下。
村东徐老爷,听名字,应该是大户人家。就在村东头,有一座挺大的庭院,秦羽低伏身,如狸猫般轻巧的掠上墙头。
东野的士兵已在他前一步进入徐家,秦羽在上面听到士兵问道--
「最近你们家可住进什么可疑的人?尤其是异国的女子。」
「前几日有一位落水的女孩子,只是说不出自己的姓名和来历。」回答的人声音虽有些苍老,但颇有气势,想来就是那位徐老爷了。
秦羽再没有时间多想,他急得在庭院的屋顶上来回梭巡,寻找水玲珑的下落,下面的东野兵也在徐老爷的引领下走向了庭院最里间的一角。
「姑娘睡了吗?」徐老爷拍拍东头一间厢房。
门内没有回应。
秦羽提起气,只等那些东野兵一动手他就飞身下去。
就在此时,门开了。
像是一道月光从门内透出,雪白的衣衫飘起轻盈的一角,夺去所有人的呼吸。
秦羽的视线如被人用钉子牢牢的定在那袭白裙之上。
是的,即使化成灰、散成风,即使他的身体都化尽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能认出那个人--是妙儿!是水玲珑!她活着!她真的还活着!
巨大的喜悦感几乎将他击晕,手脚都不能动,蒙眬问只听到那几个士兵在问话--
「请问姑娘可是西凉人?」
「西凉……」淡淡的尾音散开,清雅的吐字让秦羽听来竟有几分陌生。听惯了水玲珑的快言快语,这种婉转低柔的声音彷佛是出自其他人的口。
她蹙眉想了许久,摇摇头,「我不知道哪里是西凉。」
几名士兵对视了一眼,上前一步,「鄙国的王爷要请姑娘到宫里走一趟,请姑娘移步。」
「你们的王爷是谁?我为什么要去?」她不解的问。
秦羽不能再等,他如凌空而降的苍鹰,纵身跃下房顶,落在她面前,一把抓起她说:「跟我走!」然后挟着她的腰飞身而起,在众人的惊呼喊叫中逃出这片庭院。
他不知道自己飞驰了多久,只是拚命将身后的火光远远的甩下,一直到跑进一片茂密的树林,初愈的身体让他再也无法支持,踉跄着放慢了脚步,喘着粗气停在林中。
被他挟持而来的水玲珑从头到尾没有说一个字,秦羽弯腰重重的咳嗽着,问她,「妳,妳还好吗?那夜的风浪有没有伤到妳?」
身后还是没有回应,他转过身,看到她那双清澈的明眸,在夜空下如两泓清潭,肆无忌惮的与他对视。这双眸子中没有惊讶、没有伤心、没有惊喜,只有点点好奇和淡淡的茫然。
「你是谁?你认得我?」
听来平静的声音却让他踉跄着倒退几步,靠在一棵大树上。
闭目仰天惨笑--是啊,她问得好。他是谁?他到底是谁?这样的结局是他亲手造成的,曾经希望她从不认识自己,结果他们终究还是形同陌路。只是没想到这一刻到来的时候,他会如此的心痛,悔不当初……
不经意间,一只清凉的小手爬上他的额角,他睁开眼,她的面孔近在毫厘。
「你,看上去,很亲切。」她说着,带着迷离和困惑。「我想,我大概是认识你的。」
这句话就像是一针强心剂,让濒临于垂死边缘的秦羽骤然兴奋起来。看来忘情散并没有让她完全丧失记忆,她还是有可能回忆起过去的一切!
「妙儿,妳会记得我,妳一定会记起我是谁的,但是现在我没有时间和妳解释。」秦羽看到她身后有灯火闪耀,「存人要抓我们,我们必须赶快逃离这个地方。」
「他们为什么要抓我?」水玲珑问。
「因为他们要逼妳去嫁一个妳不喜欢的人。」他匆匆解释,又拉起她的手,他的掌心都是汗水,而她的手却是冰凉的,他这才发现她的脸色是这么难看,雪白的皮肤中透出隐隐的暗青。他见过这种脸色,当初在西凉国的时候,水玲珑晕倒前脸上呈现出的就是这种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