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潜赶忙陪着笑脸,“是,殿下说的是。”这样的态度,就彷佛他是一个奴才,而面前才是一个真的主子。
顾炎笑着,却突然看见在自己斜对面的小门处,站着一个少年,十三、四岁的样子还没有成年,他虎目圆瞪,那样子就好像是要把他给吞了,没想到这里有这样的人物呢。那双眼睛,不自觉让顾炎想起那日在桃花郡遇见的少年,很相似,一样充满了不服输的斗志。
他正想询问他的身分,却刚好跑来一个太监,他鬼鬼祟祟凑到皇帝跟前,小声地说了几句话,皇帝再次变了脸色。
顾炎坐得有些远,所以没有听见他们的耳边细语,唯一肯定的是他们谈的与此次的和亲,必然脱不了干系。
那些个南安人!反正他们也搞不出什么花样来,就先让他们闹腾一阵吧!他全然当作看戏。
果然,魏潜在遣退了太监之后,就对顾炎说:“二殿下,刚才得知小女的病情加剧,我想——”
顾炎站起身,不动声色成全了他的心意,“既然公主身体有恙,那今日就算了,我先回去,我等着陛下的好消息。”
他也不说一声“告辞”,甚至不行友邦之礼,姿势极高地带着侍从离开了大殿。
魏潜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说了一声退朝,马上朝着后宫的方向疾步而去。
很快地,他就来到魏绫住的地方,一推门便问:“九丫头呢?小九在哪?”
秦芾起身,微微一福,算是行礼。
“陛下圣安,秦芾给您……”
话未竟,魏潜已经打断了她,此刻他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在意对面的人是不是对他行了礼,也不在乎眼前这个人是被他赶出京城并且永远不得入京的人,他关心的只是他的女儿,那个被他许给北印国的女儿的去处。
“罢了罢了,小九在哪里?”
秦芾露出惊讶的表情,“小九?小九不是应该在宫中吗?陛下怎么反而问我呢?”
“秦芾!”他本已憋着一口气没处发泄,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丫头敢跟他装傻,“你以为我不知道,小九自小就和你好,她如今逃出皇宫,必然是投奔你而去,若不是朕不能大肆声张,早就把你们逮到了。”
秦芾心里气愤。这个舅舅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模样,骄奢淫逸,蛮横无理,他眼中最重要的不是国家、不是亲人,永远都是自己的安逸。小九走了,他不关心她的安危,只想着要怎么把她捉回去;军队败了,他不去抚恤那些阵亡的士兵家属,只晓得用军饷去建造更多的行宫。
“舅舅何必动怒?舅舅为什么不问一声,小九好端端的在宫中,为何要逃?”
“这个丫头,一点也不知道体恤朕的辛苦,难道朕就愿意把自己的女儿送给人吗?只不过不送她去和亲,北印人怎么肯放过我?秦芾,我知道你定然晓得她的去处,说吧,我绝对不会为难你的,不但不为难你,反而我还会给你无数的珍宝,让你和你的父亲享用,可好?”
“为什么一定要是小九?她只是一个看不见世间的瞎眼姑娘呀。”
魏潜不知该如何回应,一个小太监在一边插话,“北印人说了,只要皇家女孩,就算病着的也没有关系,要不然的话,就拿陛下……”
魏潜一瞪眼,厉声道:“胡说什么?还不退下!”
唉,果然没有变,南安的希望究竟在什么地方?
秦芾挺直了背脊,毫不胆怯的看着这位君临天下的亲人。“陛下,其实和亲的人选不一定要小九。”
魏潜连忙摇头,“朕的女儿不是已经嫁人,就是还没有成年,除了小九……”
突然,他的视线转到了秦芾身上。眼前的女子面如桃花,模样生得好,眼如星,眉如柳叶弯,笑时百花也失色,活脱脱像是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云清公主。“芾儿,你的意思是?”
“我娘是云清公主,我是皇家的女儿,我也是先帝御封的烟公主,只要陛下恢复我的封号,我想我的身分一定会让那些北印人满意的,这是芾儿的心愿,请陛下成全。”她终于跪了下去,就地重重一磕。
魏潜笑得阖不拢嘴。成全,自然成全,没想到去了一个小九,却来了一个更加好的——秦芾。
小九是个盲女,他一直担心北印人会不满意而找他的麻烦,另外,他一向讨厌魏烟,把魏烟的女儿丢给北印人,那也算是报了仇。
“成全,朕成全你,你娘以前就说希望你成为像秦芾这样为国出力的奇女子,如今还真的说对了。”
他要扶起秦芾,可没想到眼前的她竟有如千斤重,根本就托不起来。
“臣女还有三个心愿,如果陛下能够答应我,臣女就心甘情愿披上红帕,远嫁北印。”她抬起头,看着魏潜。
魏潜先是一个皱眉,但马上又舒展开来。不过是三个愿望嘛,如果这件事情能够成功,就是给她一百个愿望也是可以的。
“你说。”
“臣女希望以自己的行为来赎爹爹所犯的‘殿前无礼’之罪,免去他的惩罚,让他可以时时回家看望娘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却苦了爹爹。他最爱这个出生的地方,最爱娘亲,如今让他一辈子看不见娘亲,那恐怕是心底最大的悲伤了,若是能够让父母重新相聚,她就算献出一生幸福,又有什么关系。
魏潜忙说:“没想到芾儿还是如此孝顺,其实这本来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好,朕答应你,让你爹爹可以回京。”
“第二,请陛下不要治小九的罪,而且她在宫中行动多有不便,不如就让她待在我爹爹身边吧,这样我爹爹也好照顾她。”
魏潜点了下头,“好,朕答应。那第三昵?”
“第三——”她顿了顿,一直都是黯淡的眼睛第一次有了光彩,可原本想说的话,才刚抬起头就马上转去了心思,如此的奢望说了恐怕也是无用吧,“陛下,没有第三了,若是陛下能够答应臣女的这两项要求,臣女就会欢喜感恩于陛下的大德了。”
“答应、答应,朕还要送给芾儿最好的嫁妆,给芾儿最大的祝福。好,朕这就去安排。”
他心情愉悦地离开了。
秦芾慢慢起身,有些惆怅,有些无奈,走出门外,吸进的是宫中的空气,充满了压抑和难解的疲惫。
“芾姊姊,你是有第三个心愿的,对不对?”
秦芾这才看见门外站着一个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年纪虽然小,却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她心思一转,就猜出他是正宫娘娘所出的孩子,魏潜的第十个孩子——魏昱。魏昱是个聪明的孩子,虽然那年分开时他还小,但那股聪明劲已然外露,就连爹爹也夸他将来必成大业。
这些年,小菊每次去看他们都要提到这个年纪小小却无所不通的十皇子,说他人好,本事也大。
“姊姊是希望国家富强,希望父皇善待他的子民,对不对?”
瞧着她的是双初生之犊不怕虎的眼睛,秦芾心底涌起了无数的心酸以及释然,懂的居然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而是一个孩子,不,他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他将来必然可以救起南安的天下。
走向前,白色的长裙拖曳在地,她一把抱住了他。
“十弟。”
“芾姊姊,放心,我一定会替父皇完成你的心愿的。”那口气竟然比他的父皇还要有气魄。
“到那个时候,我绝对不会让我们南安的女子嫁给北印人,不会让姊姊蒙受如此的屈辱。”那一夜,当他听说父皇要把失明的姊姊嫁给北印人的时候,他就发怒了,他难以相信这一切,他拔着剑要找父皇理论,可是娘亲却死命拦住他,说只有小九姊姊出嫁才可以挽救南安,挽救他的父皇。娘亲的眼泪让他止步,让他为难,他深深痛恨这一切,痛恨为什么要用女子的身体来换得自己的平安,也痛恨父皇的软弱无能。
秦芾微笑着,眼前的少年如初升的太阳,是南安不灭的桃花呀。
“有弟弟这样的话,姊姊就安心了,姊姊会在北印等着弟弟的成长,等着南安的桃花再次开遍。”
轻轻吻了下他的额头,然后转身离去。
风轻轻吹着,魏昱看着她走出自己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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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魏潜就派使臣去了北印人居住的驿馆,告诉他们三天后出发,只是公主的人选要由原来的九公主换成烟公主。
北印人以为烟公主也是魏潜的女儿,而他们本来就对去的是哪个公主这样的事情不甚关心,在意的只是南安君主的屈从。
所以,所有的事情就这样安排了下来。
我出嫁那天,天空下着很细小的雨,那是南国特有的雨,绵绵密密的。小的时候曾经许愿,将来若是出嫁,一定要把整条街道都铺成红色,然后我的夫婿骑着高大骏马,一路飞奔到我家门口。我穿着一身红衣,幸福站在门前,等着他把我抱上马。
娘亲笑着骂我狂,还说就是她当年出嫁也没有这样的排场呢。我说,我就要,要不这样,我绝对是不嫁的,因为我知道,我嫁的男人必定是天下的英雄,他也必定是爱我的英雄。
可是,却没有想到是这样的。
没有红色的街道,没有高大骏马,甚至没有夫婿。
我隔着马车的帘子,向外看,烟雨凄迷中,南安的百姓站在官道两边欢送着我,他们的脸上都有着水,也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雨水?他们心中此刻在想什么呢?是想着那位女英雄秦芾,还是钦佩着我的牺牲?
北印人志得意满,脸上带着只有强盗才会有的笑容,他们得意非常,因为这一回又赢了,带走了无数的宝物还有美女,留下的只有压在南安人心头的屈辱。
我想停下马车,和那些为我送行的百姓说些什么。
可是那位姓葛的将军却拒绝了我,他说不需要浪费这些时间,还说他们高贵的爷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我见过那个所谓的二皇子,他骑着战马,看起来极为威严,他从来不用正眼看我,对我也没有敬意。永远都用背对着我。我知道他打从心底看不起我们南安,我也知道他们这次和亲,不是为了这些财物,而是为了宣告他们的胜利,宣告北印人是战无不胜的。
他们看不起我,我又何曾看高他们,他们这些不请自来的强盗。
我鄙视他们。
——秦芾。
第三章
天气越来越冷了,在南安应该还是十分炎热的酷暑,这里却已经起霜。
秦芾是个自幼成长在南国的人,自然不习惯这种寒冷的天气,最最糟糕的是所带的衣服几乎全部都是夏天穿的,根本就抵御不了北方的寒冷。
她没有厚暖衣服这样的事情,本来并没有什么,她可以让侍女告诉那些护送的军队就成了,可是那些跟来的侍女根本就瞧不起她,认为她不过是一个罪臣之女,而那些北印人从来就不尊敬她,所以服侍她是不会有什么好处的,于是她们就把心思全都用在那些随行的官员上,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嫁给他们,不一定当妻当妾,只要有好日子过就成了。
所以,不要说衣服了,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要她自己来做,好在她并不是娇生惯养的千金,也不在乎是不是有人伺候她,因此做起来并不觉得委屈,只是庆幸,幸好来的是她,而不是小九。
衣服的事情,其实她曾经提过,只是那些官员有意刁难,让她去问二皇子,她岂会不明白他们的心思,高傲的她宁可受冷也不受辱,所以就一直没有说。
这一路上,马车走走停停。
走的时候,她就一直看着家乡的景致,希望能一点一滴留在心中。
停的时候,除了简单的打理,她常常一个人留在车里坐着,手里头拿着爹爹给的布包,当然还有爹爹给的宝剑,可惜不能当着那些北印人的面舞剑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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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马匹长鸣一声,停了下来。
看看天色,正是黄昏,秦芾猜想大概晚上要在这里驻扎,她以红帕蒙面,下了马车,手里拿着洗脸用的方巾。
抬头望去,眼前的山不高,却绵延不断,连在一起看起来也是巍峨壮观的。秦芾只觉得在这壮阔的天地中,自己变得好小好小,于是多日来的气闷也好了许多。
她找到一处低洼,那里淌着水,一直蜿蜓向远处漫去,看不见尽头。她蹲下身,摘下红帕,开始洗去脸上的尘土。
“好巧,没想到公主也在这里。”
秦芾认得这个冷淡而无礼的声音,他就是那位二皇子。
“是啊。”她也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
顾炎看着她的背影,淡淡地讥讽,“没想到你们南安皇族的规矩是这个样子,还需要劳动公主自己动手取水洗脸,不知道是太爱护自己的子民了,还是——”他在说的同时,还不自觉笑了出来。
那样的冷嘲热讽,无异是把针刺到秦芾的眼睛里。
她站起身,缓缓把红帕重新蒙在脸上。
“我们南安的人都是平等的,主子自然会爱护他们的下人。”
顾炎一把拦住了她。
她惊讶于他的鲁莽。
那一瞬间,她认出了他,那个在桃花郡与她针锋相对,而后又来求解药的男人。世间真的如此小吗?那时,她曾经说过,她不会恨任何一个北印的百姓,恨的不过是那些命令出战南安的当权者,没料到,他也是其中一个。
那一瞬间,他有些发呆,总觉得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似曾相识,只是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南安的女子会有这样的眼睛吗?如此睿智,充满了不服输的斗志。
他伸手,想要摘下她的红巾,没有理由,只为心中一点悸动。
她及早发现他的举动,退后一步,厉声说:“大胆,你做什么?”
他恍然回神,又恢复成傲气十足的模样,“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要看一看公主的芳容。”
没有歉意,一副理所当然把自己当成她的主人的模样。
若说,前一刻秦芾心底还有一些对他的好感,此刻也已经烟消云散了。
“二殿下,难道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失礼仪吗?”
“我不觉得有何不妥呀?难道公主还以为这里是你的南安皇宫吗?以为所有的人都要按照你的意思行事?不可能了,告诉你,此刻就算我做出再过分的事情,也不会有人存着异议的。”
那种看轻她的眼神激怒了她体内的血液,“再怎么说我也是南安的公主,未来还是你皇兄的妻子,你用这样的言行对我,便是侮辱了我们和亲的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