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筠庭则对着嘟嘟作响的电话咕哝:“过河拆桥。”
* * *
一个下午就在忙碌中悄然流逝,这期间,赵毅翔依然不曾出现,当然,她也不曾接到他交代行踪的电话。
望着依旧沉寂的电话,她怅然若失地轻叹,再度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文案中。
然而,三天又过去了,赵毅翔依然不知去向,徒惹筠庭一颗心低落怅惘。
她开始为他挂心,究竟他只是单纯地逃避她,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她一凛,浑身掠过一阵轻颤,心莫名慌乱起来。
不、不!他不能、千万不能发生什么事!
筠庭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对他的在乎程度,早已远远超乎她的想象,她关心他,噢,天,她居然在为他担忧牵挂!
叩,叩!
平稳有礼的敲门声轻轻响起,拉回了她的思绪,然后她看见刘震奇朝她走来。
“有事吗?刘经理。”
“嗯,这有一份待阅的签呈和一件工地的预算表,需要总经理立刻阅览,可否请你送去给他?”
筠庭迟疑了一下,一头雾水地接过档案夹:“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呀!”
“你不知道?”刘震奇有些许惊愕,但又立刻掩饰。
奇怪了,莫筠庭是他的秘书,总经理却没将自己的行踪告诉她,反而公司内较重要的干部却无一不知!
赵毅翔这三天一直待在家中,公司的重要决策和文件都是电话联络,或请人送到他家,可是莫筠庭居然一点都不知情,那……她这个秘书是混假的呀?
但他并未将自己的疑惑显示出来,只若无其事地说:“他在家里。”
“喔!”筠庭困窘地应了声。虽然得知他安好的消息让她平复了忐忑不安的心,但赵毅翔如此刻意地逃避她、疏离她,却令她沉入更深的悲怜与哀戚中。
“快去吧!”他善解人意地忽略她脸上那抹不自然的尴尬。
“啊?不,我……”她回过神来,无措地道,“可不可以请公司里专门送文件的员工送去,我……我手边的事还没处理完。”他不想见她的意图已十分明显,她又何苦白讨没趣!
谁都知道这个理由有多薄弱,但刘震奇无意道破。“没关系的,反正再半个小时就下班了,这些事可以搁到明天再做,但是这些文件很重要,交代那些员工去不太妥当,所以还是麻烦你了。”
她能怎么办?唉,既然逃不过,只有认了吧!
“好吧,我去。”她硬着头皮应允。
第七章
赵毅翔背靠床沿,曲膝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不言不语,目光晦涩地盯着前方,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只有深深刻着痛楚的憔悴容颜,和布满血丝的双眼泄漏出他心底最真实的情绪。
筠庭那番字字尖锐、句句残酷的言语一遍又一遍回荡耳际,每想一遍就伤他一次心,而今绞痛不已的心已是鲜血淋漓、支离破碎了。
他早知道的,一旦付出感情,随之而来的伤害和打击根本不是他所能承受得了的,他又不是没受过教训,为何偏偏就是看不透、放不开,一再放任自己深陷感情的泥淖苦受煎熬?
只能说他活该吧!谁教他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却仍执迷不悟地往万劫不复的痛苦里跳。
赵毅翔啊赵毅翔,你真是蠢得可以!
他悲凉地苦笑,笑得比哭还难看。他是该仰天大笑的,笑自己的痴、自己的傻,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真情成空的悲哀……
是上天恶劣的玩笑吗?为什么总是在他为一个人付出真情后,才又让他尝到情伤的刺骨锥心?为什么他所扮演的总是那个自作多情的可笑角色?难道他所付出的一片深情都注定得不到一分一毫的回报?
琬凝是,筠庭亦然。
是谁说的?无情何生斯世,有情能累此生。若早知如此,他情愿无情,情愿一生平淡,不识爱情滋味。
他心灰意冷地闭上眼,自心底深处发出一声叹息。
叩、叩!
伴随着他的叹息声,敲门声也同时在寂静的房内响起。
噢,天——
他无声地低吟,心烦意乱地将脸埋进膝间,无奈的语调几近哀求:“妈!拜托你别管我好不好?我心里很乱,什么也不想谈,等我平静下来,我保证将你想知道的一切告诉你,行吗?”
也许是知子莫若母吧!他的一言一行,任何一个轻微的情绪反应都逃不过赵夫人的法眼,自然也将他近来的消沉低落尽收眼底,对母亲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关爱询问,他根本就无心应付,索性躲在房中来个充耳不问、相应不理。
门外,筠庭进退维谷,询问的目光望向身侧的赵夫人,后者回以她无奈的苦笑,拍拍她的肩,小声道:“你要多保重了,他最近情绪不太稳定,这时候和他谈公事——唉,不智之举。”留给筠庭自求多福的一眼后,她转身下楼。
望着紧闭的门扉,筠庭退却了。
本来她可以不用见他的,方才在楼下,她大可以将手中的文件交给赵夫人便转身走人,但她突然强烈地思念他,渴望见他,想知道他为何不来上班,想知道他好不好;另—方面,她却又害怕见他,怕面对他时无可避免的困窘气氛,更怕在他眼中看到冷漠与疏离……
矛盾的情绪在心中不断煎熬着她,最后,她仍是任想见他的渴望凌越于一切之上。
瞧瞧,她是将自己陷于怎样的两难境地啊!
深吸一口气,她再度抬手敲了一下门板,不容自己有任何退缩的机会,带着壮士断腕的决心扭开门把,鼓起勇气踏入房内——虽然此刻她有股想拔腿落荒而逃的冲动。
“妈——”赵毅翔不胜愁苦地叫道,抬头望向门口,当目光与筠庭的在空中交会时,所有的话皆冻结在唇边,呆然凝望着此刻应该绝不可能出现在眼前的娉婷身影。
“筠……筠庭?”叫唤声轻得几乎听不见。这会是在他过度思念与渴盼下产生的幻影吗?
望着形容憔悴、神思恍惚的他,筠庭发觉自己的眼眶莫名地发热了,一颗心突然揪得好紧,隐隐抽痛!
此刻,她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真正的感情归向了,如此深刻的爱恋情潮,她如何逃避得了?
她步履轻缓,却无比坚定地走向他,脑海只剩下一个清晰、不容置疑的念头——她爱他!
为抗拒这份爱,她逃得好苦、好累,而今,她不再抗拒,因为无力抗拒,也因为不想抗拒。
她轻巧地在他身前蹲下,用柔软纤细的小手心疼地抚上他深锁的浓眉,轻轻滑至他刻镂着痛楚的俊挺容颜,沉静如水的眸光定定望进他震惊的黑眸,幽幽然道:“你变了,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赵毅翔,看情形,你这几天恐怕过得糟糕透顶。”
赵毅翔如遭电击,匆匆别开眼,不敢迎视她含着缕缕柔情的眼眸,有些顾左右而言他:“你送文件来给我?”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档案夹上。
“这就要问你,为什么不来上班?身为你的秘书,我竟然还得透过别人才能得知你的行踪。毅翔,想躲避我也得有技巧些。”她似乎忘了她也有过跷班半天的纪录,那时,她不也在用最没创意的方式躲着他!
“别告诉我,你可以心无芥蒂、若无其事地面对我。”他起身接过筠庭手中的资料放到书桌,深吸了一大口气,努力平复内心波澜汹涌的情绪后,才转回身力持镇定地面对她,“我并不是有意逃避你,只是我们都需要一段时间来调适自己,努力忘掉那段不甚愉快的小插曲。”
面对他此刻的冷淡平静,好似所有的事皆已春去了无痕,云淡风也轻,再也勾不起他一丝情感的波动。筠庭心口泛起难解的苦涩,不管他介不介意,她认为自己有责任为那天晚上的失言向他道歉,她的言词太伤人了,她承认。
正思索着该如何措词的当口,未曾关上的窗口吹进一阵微风,吹乱了书桌上的纸,随风扬起的纸张在风中凌乱地飞舞着,引起她注意的,是飘落脚边那张有着她熟悉的字迹的纸张。
赵毅翔显然也发现了,他极其慌张地想拾起它,却让筠庭抢先了一步,他那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仓皇神色,使筠庭打消递还给他的念头,疑惑地看下去。
纸上,凌凌乱乱写了数首古诗词,由“龙飞凤舞”的字迹和杂乱无章的书写方式看来,十之八九是他情绪低落时信手写来发泄情绪的产物。
其中,包含了几首为人所津津乐道、耳熟能详的句子——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悲楚的酸意涌上鼻头,她被他字里行间所流露的深情所撼动。
愁阳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
残灯明灭枕头破,谙尽孤眠滋味。
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除此之外,尚有片片断断惹人心酸的字句,如“它生莫作有情痴,人天无地着相思”、“春心莫共花争放,一寸相思一寸灰”、“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热浪冲上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那强烈散发出的悲苦与无奈,牵动了她灵魂深处的脆弱心弦,令她泫然欲泣。
最后,她的视线锁在几句锥痛她的心的字句上。
她都已经明明白白地拒绝我了,再为她痛苦伤神又有什么用?忘了吧,把一切都忘了,她永远不会爱我,永远不会……没有人会爱我,我注定孤独、注定伤心。
我想醉,想醉到不省人事,抛开一切烦恼,但我又清楚地知道,即使醉了,我还是爱她,还是无法将她的身影驱离脑海——心,反而更痛!谁说的呢——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说得对极了!
筠庭必须咬着唇,才能防止自己哭出声来,抬首又惊又怜地望向一脸不自然的赵毅翔,后者当然是极力逃避她的目光。
“谁是那个幸运女孩?”像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她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毅然决然地望着他。只要他说得出口,是的,只要他说,她就什么也不管了,如果爱他是错,就让她错个彻底吧,她不再挣扎了。
“什……什么?”他生硬地反问。
“你知道我的意思,回答我。”坚定的眸子直勾勾地望进他闪烁不定的眼。
该告诉她吗?勇敢告诉她,他爱她,纸笺中字字句句皆是对她刻骨的深情告白,但……
他曾异想天开地以为这赌注值得他下,然而事实证明,他错得离谱。错一次,他能说自己傻,但是一错再错,是蠢!连他都会看不起自己无可救药的愚笨行径!
“琬凝!”他心慌意乱,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拿琬凝当挡箭牌。瞥见筠庭瞬间惨白的容颜,他心口一揪,却仍是硬着头皮圆谎,“是琬凝,我心里一直都只有琬凝。”
“好!”破碎颤抖的语调轻缓地响起,筠庭悲绝地点头、再点头,“我懂了、我懂了……”转过身,她心碎绝望地掩着唇,不让他听见她痛彻心扉的啜泣,牛刻也不停留地往门回奔去,只想远离这个令她柔肠寸断的男人。
“筠庭!”他一惊,就在她转身的同时,剧烈的惶恐包围住他痛缩的心……他就要失去她了!虽然,他从不曾真正拥有过她。
“别走,筠庭!那是我的违心之论,全都不是真心的。没有琬凝,没有别的女人,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心中就只容得下你了。筠庭,我爱你、我爱你!原谅我拿琬凝当作挡箭牌,因为我无法忍受自己的感情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你面前,连最脆弱的一面也隐藏不了……所有的言不由衷,全都因为我真的对你付出了感情,我收不回来,又不敢放手争取你,我的矛盾、我的痛苦,皆源于我爱你,深深地爱着你,你明不明白?”他不顾一切地呐喊出内心激烈的深情,再也不保留、再也不压抑。
筠庭咬着唇,痛苦地闭上眼,泪水无声地串串滚落,她知道她完了,再也没有能力抵挡他灼热的情火……
她转过身子,紧紧环住他的腰,心碎地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胸膛。沉沦吧、沉沦吧!她投降了,让她陪着他一同沉沦吧!
“筠……筠……”赵毅翔有些受宠若惊,手足无措地望着怀中的楚楚佳人,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认栽了、我投降了、我再也不逃避了!为情所苦的不是只有你,还有我!我内心的煎熬和折磨并不比你轻啊!”她激动地泣诉,泉涌的热泪染湿了赵毅翔胸前一大片衬衫。
赵毅翔没有任何表示,但筠庭却由他微颤的身子和剧烈起伏的胸膛,感受到他真正的情绪。他将她搂得好紧、好紧,不留一丝缝隙。
“毅翔——”她心头酸酸楚楚的,她明白,他真的如他所言的爱她,一如她对他,“我不会问你有多在乎我,更不会再怀疑我和唐琬凝在你心中孰重谁轻,因为我已经有了答案。”
不说话,是因为心湖波澜激荡,难以成声,更是因为怕眼前的景象是南柯一梦,梦醒成空。
他温柔地吻去她眉睫的晶盈珠泪,轻轻柔柔地滑至她直挺小巧的鼻梁,最后捕捉住她如玫瑰般红艳的唇瓣。
她闭上眼,双臂温顺地爬上他的颈子,静静享受着他温柔醉人的柔情。
良久,他不舍地放开她,目光绵远地凝睇着她泪痕犹存的容颜。
“筠庭,”他试着发出声音,却是那么的低沉嘶哑,“为……为什么?”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你以为,在看到那张令人热泪盈眶的字字句句后,我还能无动于衷吗?尤其,你的表白——令我心碎,我才发现,其实我早巳在不知不觉中对你付出感情,会为你伤神、为你心痛、为你肝肠寸断……”
他心旌撼动,久久难以成言。“我、我以为,你和琬凝一样——没有人会为我心疼,为我付出真心……”
“我会。”筠庭抬手捂住他的唇,幽幽柔柔地说,“我和唐琬凝不同,我对你的爱很真、也很深,现在是,以后也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请你相信……我对你是认真,答应我,永远不要怀疑这一点,好吗?”
赵毅翔不曾深思她话中的深意,当然也忽略了她眼中那抹凄怨,他心中挂记的,是另一桩令他耿耿于怀的事:“那么——‘他’呢?”
他?筠庭茫茫然地回望着他:“谁?”
“你的晚归、你当初对我的拒绝,难道不是为了他?”他的口气酸酸的,挺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