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古人不了解那是一种宇宙的自然现象,总是添加了许多神话的幻想。等一下,这该不会就是楼兰在西元三三四年左右突然在历史上消失的原因吧?”她想到这个可能性,迫不及待地读了下去:“圣山终年为白雪所覆盖,此去再也无路。这时天空忽降一只大鹰,在我们的面前盘旋不去,我想到鹰向来为极具灵性,它一定是神派来指引我们的!于是我决定跟着那只大鹰走,而它确实领着我们平安地越过无数惊险的山路。最后,我们终于来到一处隐蔽的山谷之内,那犹如传说中的世外桃源:四周为皑皑的雪山环绕着,谷底却有一泉水不断地冒出热气,让人一点也感觉不到寒冷。最奇特的是中央矗立着一座小山,山身洁白无霞,仔细一看,那居然是珍贵无伦的白玉!我想这就是神给与我们的指示,要我们在此地新建一座城——”
“而我们现在正是在他所说的新城之内!”萧磬宇不禁讶道。
孟筑续道:“回到芷忻城之后,我命令人民夜以继日地在圣山的山谷内建筑宫殿与平民的房舍。同帕西靡听我说到关于那座白玉之山的事,建议我宫殿若以具镇邪驱凶之功用的白玉建造,必能完全避开巨龙的迫害。一年之后,我颁令全楼兰人民移民新城。我永远也无法忘记曼姝第一眼见到那座白玉宫殿的兴奋之情,我知道唯有这般的宫殿才配得上女神转世的她!在这个新的世界,不但有温暖的泉水,巍巍的群山中还有众多不知名的奇珍异兽。我特命人赴大窿重金购得名驹赠她,并为她捕捉了一只老鹰,让她能够重拾狩猎的乐趣,希望如此她的病就会好起来。此地的白玉用之不竭,我遂令工匠以白玉为她雕琢各式器物,甚至还有归天之后躺的棺材——说在远方有个古国,那里的国王自一登基起,便开始修筑自己的陵寝——”
“他指的是埃及法老王的金字搭。”萧磬宇补充道。
“我决心与曼姝到死后都不分开,因此我要为我俩找一个无人能打扰的安眠之处。我在曼姝钟爱的温泉之地建造一座陵寝,那必须与希腊式的神殿同样式的才好,因为曼姝就是我心目中的女神阿特密丝——”她像是忽然忆起什么很重要的事似的,大力击掌说道:“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你还记得在乌鲁木齐博物馆看到的那幅织锦图吧?上面画的神殿正是他所说的,那是为了女神阿特密丝——他的曼姝所建的……”她想到舒苹和她对那幅织锦之出处长久以来的争论总算有了结果,不自觉地露出微笑。“有了楼兰王手书的史料,我终于能够证明我的推断是正确的。那幅织锦的的确确是源于楼兰!我真等不及告诉舒苹这件事了!”
“那你可成名了!”他由衷为她感到高兴,此行的发现成果丰硕,等回去之后,她想必会忙于大大小小的发表与研讨会吧!“应该颁给你一座‘诺贝尔考古贡献奖’才对。”
“哪有这种奖,你少盖了!”她不以为然地说,脸上还是堆满了灿烂的笑容。
“那我自己颁给你了。奖品是——”他神秘地停住不说。
“是什么?”
“不告诉你,等你拿到这座奖才可以跟你说。”他故意卖关子。
“无聊!”她薄怒道。“我要继续念下去了。在神殿落成后不久,发生了一件可怕的悲剧。在我同曼姝出外打猎时,一头白狼突然冲到曼姝所骑的马前,那马儿受惊剧烈,竟将曼姝抛在地上!她全身多处骨折,当我抱她回到宫殿时,她已是奄奄一息,医术师与巫师均说回天乏术了。噢!若那日我没带她出去就好了,都是我的错!曼姝吾爱,是我害死了你!”
“这么说来,那楼兰王妃竟是自马上摔下来而死的……”他的语气流露无限惋惜与同情。
“终于,那决定性的一天来临了!日正当中的时分,太阳果真如帕西靡预言的,为巨龙所噬,那是一个最漫长的黑夜……我和楼兰的人民虽然有白玉建的宫殿保护,曼姝却在那一日归天。神哪!我恨你将她自我的身边夺走!你明知道她是我生命的全部,为此,我要报复你!我要以最残酷的行为抗议这一切!我要将所有的民众关入原先计划作为我和曼姝之陵寝的神殿,我告诉他们那是为了保护他们不受巨龙下一步的分割!须知陵寝是建来防止窃贼盗墓或后人闯入的,因此当我一旦将门关闭,那些人民就永远也出不来了!如此一来,不会有人来打扰我和曼姝长眠于地下,亦没有人会将此城的神秘说出去,这里将永远保持它原来美好的样子。”
萧磬宇难以置信地说:“那楼兰王居然那么残忍,把全城的百姓都关到死为止!”
孟筑深有同感道:“这也是为什么楼兰竟在一夕之间消失的原因!真的很不可思议……”她望了国王的骨骸一眼,叹了口气。“我想他实在是太痴心了,才会如此盲目。”
在孟筑的心中,她还是同情楼兰王的。
萧磬宇则讽刺地说:“是啊!全城的民众都成了他俩爱情的牺牲品与死后的陪葬品……”
古代的社会是不讲求人道精神的,君王是天、是神之子,老百姓只逆来顺受地服从一切不合理的要求,草菅人命的事根本是多得见怪不怪,历史上不就有不少的君主殉葬的事吗?譬如中国著名的暴君秦始皇就命人雕了兵马俑作陪葬,但这里的楼兰王可是用了全城人民的性命!
此时孟筑想到另一个疑点。假使全城的民众真是如他所言的,都被关在神殿之内,那么那幅织锦图和玉雕的弓究竟是如何流落出去的?是否有漏网之鱼逃出城呢?她希望能在丝织里面找到答案。
“岂知我天衣无缝的计划竟被帕西靡所视破!神殿的门其实是有办法可以打开的,然而我只告诉了曼姝,她觉得很有趣,于是将其方法成了一幅图。后来帕西靡却偷走了那幅图与玉弓,连夜逃出了城外。在我知道他逃走后,我虽然忿怒却也预感到这是天意。总有一天会有英杰发现这座城,窥探这一切的秘密,所以我要告诉他所有的故事,恳求他别将此城的事迹揭露,让我和曼姝能够永远在此地安眠。”
她终于翻译完了上面所记载文字了,她愣愣地握着丝绢。
他俩都各自沉默不语,仿佛在消化思考着这一切。
过了一会儿,他打破沉默:“你打算照他说的,回去之后不把这些发现说出去吗?”
“我……我不知道……”孟筑犹豫不决。
千辛万苦地来楼兰发掘古物不但是她的兴趣、殉难的克莱恩教授他们的愿望,亦是她于考古学界成名最快的途径。她从小就爱读那些伟人传记,也立志要做出一番伟大的事业。记得小学时,有一次的作文题目是“长大后我要当……”,她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文章,立志“长大后我要当伟人”,老师当时差点出声笑了出来,却也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是的!她是很有野心的,或许别人会嘲笑她虚荣心作祟,然而史上的伟人如凯撒大帝,不也被史学家批评为虚荣心极强的人吗?
然而促成她这么想成名的主因,是她的母亲。她是一个秉持重男轻女观念的传统妇人,自小孟筑就生活在两位优秀杰出的兄长的阴影之下;当她选填大学志愿卡时,母亲强迫她去读师大,不用付学费且毕业后可以马上工作赚钱。只因那时她的大哥孟箫赴美攻读法律、二哥孟虎是念医科的,家里的经济确实无法负担三个人上大学的费用,理所当然的,她成了个牺牲者。
可孟筑没有照她母亲的意思行事,她毅然决然地搬出家门,坚持朝自己的信念去走——她选择了考古学系,一个冷门得不能再冷门的科系,但却是她心之所向。她每天充实地生活着,从不跷课、课余的时间打工赚自己的生活费,读遍各式各样关于研究考古的书籍。四年后,她以全系第一名的成绩毕业,申请公费到英国剑桥大学深造,之后还在德国莱比锡大学、俄国圣彼得堡大学研究。她比别人付出了更多的努力,为的是在这一个领域能有重大的成就贡献。她想要做给她的母亲看,女儿是绝不比儿子差的!
如今,当她就快要成功之际,她却面临了这样一个两难的抉择:她应该以自己的利益为考量,完成她毕生的梦想,抑或依照死者最后的愿望,让伐斯摩那与曼姝在此安静长眠?
第八章
他俩的身后忽传来一声冷笑,孟筑转过身,骇然发现站在门口的竟是柳生义泽与他的手下!
“可恶!”萧磬宇握紧拳头,低声诅咒道。
他看到他们手上的枪,痛恨这种再度受制于人的无力感,只怪当初他带的枪械都在闯入军事基地时被搜走了。
柳生义泽狞笑道:“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你……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找到这儿来?!”宫殿里的通道多得似迷宫,她想不懂他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他们的。
“幸亏有你们弄出那么大的声音,不然我们可不知要在这迷宫里找多久呢!”
她这才想起玉床移动时所发出的巨大声响与震荡,怪不得……
柳生义泽惊叹地打量这个房间,发觉玉棺内躺着一具保存完好的女尸与一旁骷髅头,不由得起了贪念。
“你的运气真是好!为何这些隐密的通道和宝藏都会被你发现呢?真令人妒忌……”同样是研究考古的,为什么老天爷特别眷顾她一个女子呢?他深深地嫉妒她的好运,他一心亦想在考古学界闯出名号,却在这一次的探险被她处处占着了先机,他不会轻易放过她的。“不过,这一切的发现最后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他说完后得意地大笑。
孟筑知道他想侵占她的发现,却不出言反驳,只是漠然地听着他刺耳的狂语笑声。
柳生义泽以日语向他的两手下交代了几句后,那两人走到玉棺旁,似乎打算将之抬起。
她忆起楼兰王最后的请求,惊喊:“不要动那具玉棺!”
那两个日本人听不懂她说的中文,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你希望那女尸连同棺材留在这里陪你吗?你反正都要死了,要这个有什么用?相反地对我来说,这可是最值得研究的东西呢!莫非——”柳生义泽讥诮道,然而他还是察觉她的激动或许暗藏玄机。“你又发现了什么秘密?”
“拿去!”她无可奈何,只有将楼兰王伐斯摩那手书的丝绢递给他。“看了你就会明白。”
他展开了丝绢,隐约识得那应该是当时楼兰通用的?卢文,可是他却看不懂里面的内容。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他大咧咧地把丝绢还给她,说道:“我可没那么多时间拿来浪费,你直接把大意说给我听好了。”
“我看是你看不懂上面的字吧!”萧磬宇看穿他的装腔作势,嘲讽道。
“你……”柳生义泽恼羞成怒地握紧手中的枪。
孟筑担心磬宇会因逞口舌之快而招来杀身之祸,立即打圆场说:“你不是想知道里面的内容吗?我马上告诉你……”
当下她便将整个故事源源本本地说与他知。
他听完后哈哈大笑:“你怎么笨到连个死人的话都相信?!”他踢了楼兰王的尸骨一下。“你看他能拿我怎么样?不过是具骷髅罢了,我才不管他的什么鬼要求呢!我就是要把这棺材搬走!”
他催促他的手下尽快将玉棺搬进地道内。
怎知当那两人好不容易将玉棺抬起之际,房间的石门忽地降下,柳生义泽的一名手下立刻眼明手快地推了张椅子过去。暂时抵住了下降之势,然而石门向下挤压之力何其大,岂是一张椅子可以挡得住的?眼看他们全部就要被关在房间里面了。柳生义泽低声谩骂,对他的人说了句日文,那两人连忙放下玉棺,赶紧出了石门。
“你们两人只好留在这里了。”他举枪对着他俩,奸笑道。
然后他即刻弯身自快要完全降下的石门闪了出去。
这一切仿佛发生在几秒之间,萧磬宇和孟筑仅能愣愣地看着他们一个个地逃出去。直到最后,死寂的房内只剩下他们俩。
“怎么办?!”孟筑慌乱地道。“难道我们真要葬身于此吗?”
她双手掩面,呜呜地啜泣起来,那是因为绝望——想到多年来她的辛苦研究,到后来还是逃不过死亡一途,全部的努力皆成泡沫幻灭。
“对不起……孟筑。”他轻拥住她的双肩,让她在他的怀中尽情哭泣。“我背叛了你对我的信任,我说过要保护你周全的,现在却——”他叹了一口气,无力再说下去。
他对她感到无比愧疚,他懊恼自己当初的自信满满因而太过轻敌。如今他宁可牺牲自己,也要让她安全地逃出去,只是……这里似乎是完全封闭的,哪还有出路呢?
“都是我的错!”他忽地捶打着墙壁。
孟筑见他的手都擦伤流血了,忙拉住他:“你这是做什么?我从未想过要怪你,这根本不是你的错,你别再残害自己了。”
她撕下一片衣襟,为他简单地包札伤口。
他无言地望着她专注的神情,内心满怀柔情与感动。
“好了。”她打好一个结,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抬头发现他注视着自己的眼光,不禁窘困地红了脸。“你……你干嘛这样看我?”
“我爱你!”他紧紧地抱住她。“感谢上苍让我在今生遇见了你,只因唯有你能让我的生命充满意义,即便此刻的我就快要死去,我热爱我的生命更胜往昔。”
她听到他吐露的爱语着实忍俊不住。“这是你从哪儿背来的情诗啊?”
他假装受伤地看着她:“你怎么可以怀疑我的真心?这是真情流露,有感而发,绝不是从别处背来的。”
“好嘛!我相信就是了,看你紧张的劲儿……”她笑盈盈地说,但转念一想到现在的处境,脸色不禁又黯淡了下来。
人最大的劲敌莫过于死亡,尘归尘、土归土,到了大去之日,什么情啊爱的风花雪月似乎终成过眼云烟;哪怕生前爱得再轰轰烈烈,到头来还是空呀!那种像罗密欧与茱丽叶般至死不渝的爱情,究竟是可能存在的,抑或只是作家笔下创造出来的神话呢?
她剖析自己对他的感情:他们是相爱的,彼此眷顾,享受着在一起的每分每秒,然而她却不得不怀疑:爱情是那么简单肤浅的吗?只要彼此喜欢、日日夜夜都黏在一块儿就是爱了吗?现在他们走头无路、濒临死亡的边缘,她的心里是恐惧着将要死去,还是如伟大的爱情故事上写的——很幸福愉悦地与所爱的人共同赴死,因为没有了对方,自身亦不能独活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