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能说什么呢?又该说什么呢?好乱、好复杂、好难过、好痛……咬住了下唇,她朝内室奔了进去。
钟司望着奔进内室的瘦弱身影,顿时又苍老了好几岁,他的喉头蠕动了几下后,终究还是先放低了姿态。
「钟擎,婚姻不是儿戏,别把报复当成手段……」
「哼!」钟擎由鼻孔嗤了一声,一脸的不屑。「一个婚姻失败者,凭什么来教我怎样看待婚姻?笑话!」
钟司淡淡的点了点头,满满疲惫。对于钟擎,他一直是感到心虚而歉疚的,毕竟除了金钱外,他真的没有在他身上施予一点点的父爱。这一辈子他的时间都耗在思念、工作、以及争吵中,早已忽略了一个为人父所应尽的职责,所以对于钟擎的态度,他也就无法予以要求。
「就是因为我的失败,所以才不希望再看见你重蹈覆辙。」他痛苦地看着坐在轮椅中的儿子。
这是他唯一的儿子啊,是他一直感到骄傲却又生疏无比的儿子!这一生因为婚姻的失误,他已经丧失了太多,现在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下一代步入同样的黑狱。
钟擎唇畔漾起挑衅的笑意,分明在享受着父亲眼底的不安。他就是要他不安,要那个女人不安,要他们一辈子都活在不安之中,那样他才会感到快意!
转过轮椅,他按向新设的电梯按钮,这是在他受伤后改建的。
见钟擎无意再谈下去,钟司急唤:「钟擎!」
钟擎冷冷地回头,冷冷地抛下一句:「我的人生由我自己掌控,别人休想插手!」语毕,他进入电梯。
钟司望着关上的电梯门,整个人往后一颠。
老天,他该怎么向叶琳提这件事?!
第十二章
方雨柔进入钟家的第一晚,谷英昭尚未回来,听福嫂说自上次Party之后,谷英昭就未曾回来过,这也使得方雨柔在钟家的第一晚,减轻了莫大的压力。
对着窗外清凉的微风,她吁了一口气。
虽说明知迟早要与谷英昭对上,虽说她心中已为自己筑起一道道高耸的墙垣,但她仍不知道它到底够不够坚固?能不能抵挡那番冷言冷语?
所以对她来说,若能晚一天面对谷英昭,就如偷到一天的好日子,如今她就是以这种鸵鸟心态,面对今后的生活。
有人敲门,方雨柔自阳台回身,脸上浮现喜色,赤着脚奔过去开门。
门一打开,站在门外的是福嫂。
喜色由方雨柔脸上褪去。
「福嫂,有事吗?」她极客气的问。
福嫂先看到她的一双赤脚,猜出她急着开门,想必一定以为敲门的是少爷;抬起头,方雨柔眼底的失望证实了她的猜想。
唉,造孽啊!少爷何苦娶进人家,又将人家冷落一旁?
毕竟是看多了,福嫂很快的收拾起心情;她老人家隐藏的极好,不想伤了新主人的自尊。
「少爷交代了要在房里头用餐,我来问少夫人一声,妳也要在房里头用餐,还是要到楼下餐厅用餐?」福嫂恭敬的态度,让方雨柔感觉不到一丝的鄙夷,但血色还是立即由她脸上褪去。
「喔,那我也在房间用吧!」她难掩失落地,快速退回房间关上门。
双手掩着面,全身虚软地顺着门板滑坐,缓缓地、无声地、颤动地,泪由十指间的缝隙滑下……
她嫁给了他不是吗?
他娶了她不是吗?
那么他为什么要为她安排另一间房?为什么吝啬的连与她同桌吃饭也不肯?
怎么办?谁来告诉她,她到底该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消除她与他之间的那座高墙呢?
谁能教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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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的阳台,紧邻的墙壁,钟擎在烟雾弥漫间继续吐纳着。
在他的面前摆着丰盛的佳肴,佳肴早已冷却了,有些菜色还浮上一层冻结的油光,然每一盘仍完好无缺地摆放着,可见主人至今仍末动筷;相较于摆在一旁的烟灰缸,主人倒是捧场多了,现今已堆高的就要满溢了。
由窗外望去,漆黑的天空中挂着一弯下弦月,疏疏落落的几颗星,缀在广漠无边的穹苍里。
耳畔似听见低柔的嗓音低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那是方雨柔的声音,在合欢山上的夜晚,当时他仍是那个一心爱着她的大男孩,他不知道她与他所缠绕的纠葛根本化不开,当时他只明白,他爱她,他爱这个令人心动的女孩!
钟擎的眉头紧皱,他努力地回忆,当时他是怎么回答她的?
他似说:「傻瓜,这又不干妳的事,妳在对不起些什么?不过,妳放心,我发了誓要好好的爱妳一辈子,我绝不会给妳一个像我爸妈那样的婚姻,妳只管放心好了!」
他既悲含苦地漾起一抹笑。
可笑啊,可笑!原来她早就发现了,所以她一见到他就逃;可是他是怎么死缠烂打的,硬把人家给搅和了进来?
如果当时他如她的意,退开了,今天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痛苦?
不!不对,是她欠他的!
是她们母女欠了他太多太多,所以上帝才会安排他们相遇,让他有了报复的机会,一尝快意。
快意吗?伤了她果真令他感到快意吗?
不加糖的黑咖啡苦不苦?一口吞下一嘴的黄连苦不苦?
比起他此刻的感觉,他宁可选择喝一大桶不加糖的黑咖啡,吞下一百斤比药苦的黄连……
「告诉我,妳为什么喜欢看月亮?」他记得他问过这样的话。
对了,她是这么说的:「人生原本就不可能是完美,就像月亮一样,有时是圆的,有时又会缺了个口,但无论如何它还是那么的美,是不是?如果你肯用另一个角度去看它,你就会发现其实缺了角的月亮也是很美的,真的,只要你肯用另一个角度去看。」
角度?他嘲讽地撇了嘴。
现在他又要用什么样的角度去看待他们之间?
嘎的一声,门突然开了。
他猛回头,于烟雾中看见了站在门口处的她。
「门没关,所以我……」含法的嗓音震出几个音节。
他瞅着她,那是一双炯亮的黑瞳,彷佛已经等待了她许久般。
他没有出口责备,所以她又跨前了一步,这时他才瞧见她手里端着一盘菜肴。
「没吃饭?」他的声音有点紧绷。
她又走上前一步。「想和你一块吃。」她可怜兮兮地说。
他轻颤了下,回过头转向窗外,夹着香烟的手在颤抖,嘴唇也在颤抖。
他不欢迎她!她的眼眶红了,转回身,想退回去。
听到了狂奔的脚步声,他急喊:「不是说了要吃饭,妳又想上哪去?」
她顿住了脚步,脸上闪现狂喜。
猛回头,再也管不了手中的佳肴,她朝他奔了过去,突然扑进他的怀中,抱住他的颈,哀哀哽咽出声。
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浸濡了一切的仇恨与心墙。
她的泪惹疼了他的心,攻占了他心头最后一处柔软。
他用手托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好长好久……久的彷佛时光就此停止,不再运转。
然后,他轻轻地凑过去,轻轻地抚上她的唇,一碰上她柔软湿润的甜美唇瓣,他的吻就立即火热了起来。
他的唇片像火焰般燃烧着她,不同于以往的强势,他的体温高热,他的力量强悍,然他的吻却轻缓而诱惑。
一阵不可遏止的抖颤窜下她的背脊,他的吻并不霸道,带着挑情勾逗的舌尖舔舐着她,她的身体跟着灼烫起来,一股不知名的心悸自她的胸前泛向四肢百骸。
她瘫软在他的身上,胸口急遽起伏,她从睫毛底下悄悄地望着他,脸上带着许多的不安与羞涩。
「钟擎。」她唤他,那含着泪光的盈盈双眸默默地瞅住他,那性感红馥的嘴唇微微上扬,眼底眉间荡漾着柔情,美丽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他没忘记,今晚是他们的新婚之夜,然,现在的一切却不在他的计画之内。
「嘘,不准说话。」钟擎沙哑道,伸手轻轻碰触她,彷佛碰触一个易碎的玻璃娃娃般,他以食指轻轻划去那颗在她长睫上快要滑落的泪珠。
她的一颗心为他温柔的举动而狂跳,近看他深邃的黑瞳里有着她的倒影,内心的感动无以复加。
「我爱你。」她说。
钟擎再一次的悸动,他的胸口充满了排山倒海而来的爱恋,黑瞳炯亮而激动地凝望着她,内心再起挣扎。
蓦地,两只手臂拉着她贴近他的胸膛,强震的心跳在她耳边怦怦地敲响。
夜色苍茫,周遭的烟草味与窗外乍放的昙花香相混,渗入了她的鼻翼,顿时形成了一种令人安心的氛围。她倚在他身上,感受着属于她的短暂幸福。
「妳不应该答应嫁给我。」含着痛苦的嗓音低沉地逸出,她动了一下,他搂紧她,把玩着她及肩的秀发。
她伸手握住放在发问的大掌,凝望着他,将大掌安置于胸前。「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低询的声音揉入夜色。
他的手放开她小一号的柔荑,沿着绝美的酥胸弧线来回划动,掌下心跳的 频率渐渐加快了速度。
「很难,真的很难……」他轻逸,不知是出自口中或是心底。
泪又滑落,她发现她愈来愈爱哭,哭似乎变成了一种习惯。真糟,糟透了!
温热的水珠滴落他的手背,他轻抬起她的下巴,再度抹去她的泪,再次覆上她的唇——
无解啊!
苦涩的咖啡自有属于它的浓郁香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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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亢而尖锐的嗓音,在鬼魅的夜色中划开——
方雨柔惊的由床上坐起。
怎么了?楼下发生了什么事?是她作梦了吗?
困顿的意识仍未清醒,她揉揉眼。
另一道声嘶力竭的哭喊再次由楼下传来。
这回她完完全全清醒了,匆匆地抓起睡袍就急着爬下床,想赶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蓦地,床的另一边伸过来一只大手抓住她的手腕。
「不要下去!」紧绷的嗓音彷佛从缥缈的天际传来。
她惊的回头,视线停顿在一张森冷的俊容上。
这才想起,昨夜她留在他房里入睡。
来不及羞涩地脸红,楼下尖锐的嗓音再度传了上来,这回她听的较为清楚了——
「离婚,你想得美……这一辈子你都休想称心如意,我就是做了鬼也要缠着你……别作春秋大梦了,你休想让那个贱女人入主钟家,钟夫人这个位子我是霸定了,要不,你拿把刀来杀了我啊!去啊!你好胆去拿啊!」
她听出来了,是谷英昭的声音,是钟家的女主人回来了,她正与钟伯伯争执着……为了妈妈……
接下来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震的让人心脏像要跳出口中似的,坐立难安。
方雨柔不知自何时起咬住了拳头,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陷入了童年的恐慌中,全身颤抖着,彷佛又看到了父亲殴打母亲的画面……
她抖的厉害,全身悚然的惊乱,她不知该如何闪躲,于是转过身去求助于钟擎。
而钟擎那双复杂的眼瞳,正在收录着她每一个反应以及表情。
他的眼芒闪烁了几下,唇畔勾勒出一丝报复性的邪笑。
「精采吗?」他冷酷地问着,逼近她。
方雨柔全身颤抖着,楼下的争吵声愈来愈剧,几乎要震破她的耳膜,而钟擎的目光太冷,让她全身受不住的发抖,心脏负荷不住地猛喘息。
「害怕吗?」像恶咒般,他一声声缓缓地扣入她的脑髓。「我一点都不怕哩,我早习惯了,这就是我的生活——全拜妳母亲所赐!」
方雨柔像只受到过度惊吓的小兔般,惊乱地只想逃。
在方雨柔奔下床前,钟擎快一秒地扣住了她,将她拉回他的胸膛,紧锁着她。
她发抖的厉害,全身冰冷。
倏地,他掀起棉被盖住她,轻拍着她的背,在她发顶低喃:「就快过去了,没事了、没事了……」
窝入温暖的胸膛,奇异地,她的惊乱逐渐平息。
楼下的争吵声也于后消逝了,接着一阵引擎声响起,车子由院中呼啸而去。
方雨柔微微抬起头来,以眼神询问。
「是我妈。」他唇畔漾起一抹似嘲讽、似痛苦的笑。「每回都是这样,回来吵一吵,然后又消失不见,几日不回家,这是她的一贯作风。」
方雨柔没有表示任何感想,她再度窝入他的怀中。
「妳已经看到了我的童年,那么妳的呢?」他突然问,就连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要问?「那个女人……」他迟疑了下才出口。「她很爱我爸吗?」
「爱,很爱。」她轻语。就像我爱你一样,她在心底悄悄地补上这一句。
他全身莫名的悸动了下,胸口隐隐浮上似苦若甜的感受。
方雨柔的思维落入记忆的漩涡,一幕幕惨痛的画面再度浮上脑海,她不想谈,不想再去忆起,闭了闭眼,抬起眸,她问他:「爱有罪吗?」
「爱错了人,就是一种罪!」他严厉的批判。
她点了点头,再问:「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对与错的界线到底在哪里?」
她望向他,他紧皱眉头。「爱上有妇之夫就是错!」
她叹了一声,垂下眼睫,忽而轻吟:「一寸离肠千万结,此情谁见?要见不得见,要近不得近,管不解,多于恨,禁止不得泪,忍管不得闲……」她笑,笑得极为无奈,「呵,我常听人说『相逢恨晚』,怎么就没人告诉我们,相逢太早的罪过才更大呢!」
他怔怔无语。
她的心好闷,眼皮好重,倚在他的身上,好温暖。
「我困了,好想睡……」她喃着,沉重的眼皮阖上了就再也张不开。
他沉吟了一会,手抚上她的秀发,顺着乌丝下滑,搂紧她,用胳赙圈住了她,再将下颔抵在她的发上,就这样静静的搂了她好一会,心头沉闷的化不开浓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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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晓雾未散之际,方雨柔已经起了身。
她独步下楼,触目所及是一片凌乱,她心头一凛,不禁打了个寒颤,那么昨夜果真不是梦?
忽而,一声含着悲泣的喊声,唤:「雨柔……」
是妈?!
方雨柔猛地抬起头来,惊乱地朝门口处的母亲奔了过去,抱紧她。
「妈,您怎么来了?是谁告诉您的?您怎会知道?」哦,是了,是钟伯伯,她怎么会忘了呢!方雨柔忽而想起。
钟司缓缓地自叶琳身后出现,脸上的疲惫让人一眼望去就看出他整夜没睡。
「我跟她说了不要来,可是挡不了她,她就是非来这一趟不可。」方雨柔忽而发现钟司彷佛在一夜之间又苍老了好几岁,瞧,他的发鬓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