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好张大了嘴,尽管困得眼皮直往下掉,依然忍不住被他家的装潢布置给吸引住了。
他家光是客厅就有三十几坪吧,米黄色的墙和光可鉴人的原木地板,一组淡蓝色义大利长沙发,和镶在壁面的四十二吋液晶电视是客厅最大的家具,一盏毕卡索式艺术风的立灯底下是一盆雪白色兰花,淡淡散发着若有似无的花香。
透明玻璃茶几上有一杯喝残了的咖啡和两本NBA篮球杂志,以及一架犹自开着的银色轻薄笔记型电脑,显露出这客厅里极富男人味和人性化的一面来。
也许……有一点点乱,一件看起来很是名贵的黑色外套扔在单人座椅背上,在原木小酒吧上搁着几迭的原文书,看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她看了不禁有点手痒,直想要动手收拾收拾。
「抱歉,钟点女佣放假,家里很乱。想吃点什么吗?」齐翼的微笑里略带歉意。「刚刚忘了在路上买点吃的回来,我平常不开伙,冰箱里可能没什么东西可以煮来吃。」
「谢谢你,我不饿,只是有点渴。」她不好意思地道。
「我有香片和咖啡。」
「白开水就行了,谢谢。」她拘谨害羞地道。
「不需要这么拘束,随便坐,就当是自己家。」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大步走进厨房。「我去弄杯饮料给妳喝。」
趁他在厨房的当儿,香好总算稍稍松了一口气,允许自己像刘姥姥逛大观园似地四处张望欣赏。
他住的是一栋建筑新颖、格局方正的大楼,自二十楼的落地窗望出去,整个台北星光银河般的璀璨夜景尽收眼底,香好住惯了南部乡村,几时见过这样的丽景?她忍不住走近落地窗,整张小脸都贴上了窗户,满眼赞叹。
「噢!妈的!」锵啷一声,混合着齐翼的低咒声,她吓了一跳,本能回头循声找去。「……可恶!」
厨房里,淡绿和鲜橘两色铺陈出了浓浓的普罗旺斯风,里头却有一个高大的男人龇牙咧嘴,束手无策地对着一只冒烟发烫的平底锅瞪眼。
「你在做什么?」她满脸好奇。
他倏然回头,英俊的脸上有一丝微窘。「呃,我想……煎个培根蛋,我饿了。」
从前天深夜到现在,他连续开了两个会和听取几场专案报告,忙碌到无暇吃那油腻腻的鸡腿便当,只喝了两杯咖啡又继续指导几名法医关于解剖的事实,直到今天下午六点结束和美国康州刑事鉴识单位的视讯会议,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待冲完澡光着身子趴在大床上后,他就不行了。
原以为可以安心休两天假,哪里知道今晚的乌龙事件--
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饥肠辘辘,简直可以吞下一大头牛了。
看着那黏在平底锅里焦黑得惨不忍睹的蛋糊和碎壳,香好叹了一口气,小小的身子挤开了他,坚定地接手过来。
「我来吧。」
「妳是客人……」
「你收留我过一夜,我煮饭报答你也是应该的。」她嫣然一笑,迟疑地问:「冰箱里的东西都是可以煮的吗?」
「只要妳看得到的。」他耸耸肩,感激地笑看着她。「妳真的愿意煮饭给我吃?妳不觉得麻烦吗?」
「煮饭很简单的,一点都不麻烦。」她顿了一顿,叹气道:「比学美发简单太多太多了。」
他看着她动作俐落灵巧地洗锅子,沥干水,探过身打开三门大冰箱研究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取过两颗蛋和一条培根,还有一碗干饭……他怎么不知道冰箱里有饭?
「妳想学美发吗?」他替自己倒了杯水,高大的身子往后斜靠在墙壁上,专注而愉快地看着她的动作。
一个娇小可爱的小女人正在他的厨房里煮饭。
这一幕令他感觉到莫名地愉悦满足起来,而且这样怦然温暖的滋味前所未有,他几乎有点晕眩。
傻子,他在发什么疯?对一个认识不到一个小时的女孩子产生这种奇异的感觉。
独身太久的男人,果然有点怪毛病。
「很想很想,不过我现在已经在学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脱离洗头小妹的生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打蛋的当儿,就这么自然地脱口而出自己的近况和梦想。「我的梦想是成为一个很厉害的发型设计师,替很多很多客人做出最适合他们的漂亮发型。」
像他的发质就很好,乌黑粗硬微卷,以男人来说,发型更是剪得出色迷人极了,有点洒脱,又有很有男人味,非常适合他揉合硬汉和尔雅书卷味的气质。
她的脸没来由地红了起来,心脏卜通卜通地乱跳。香好赶紧把注意力放回炒饭上,轻抖着小手将培根切丝。
她在干嘛呀?
油锅热好了,她把培根丝全数丢了进去,嘶地一声油响伴随着脂香味飘散了开来。
「妳有一双很巧的手,应该没问题的。」齐翼着迷地盯着她灵巧地翻炒着食材,然后将白饭倒进去拌炒起来。
「才不呢,阿春姨老说我笨手笨脚的,可是她说的也没错,我就常常把冷烫液倒得满地都是。」她惭愧地道:「还有第一次帮客人洗头的时候,水喷得客人头呀脸呀脖子都湿了,虽然现在已经进步很多,但是……唉。」
「熟能生巧,妳要对自己有信心。」他笑着鼓励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嗯,好香。」
「谢谢。」她害羞地笑,捧着一盘香喷喷美味的培根蛋炒饭递给他。「可以吃了。」
「妳不吃一点吗?」他垂涎地盯着炒饭。
「我会帮自己泡一杯牛奶的。你饿了就先吃,这样才不会伤到胃哦。」
「妳是我的救命天使!」他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随即欢天喜地的捧着炒饭出去了,迫不及待要埋首大吃。
香好被他那一抹灿烂迷人到不行的笑容慑住,在原地晕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心跳。
哎呀,她刚刚是怎么了?怎么好像忽然暂时停止呼吸。
香好还来不及仔细思考今晚发生的这一切,又打了个呵欠,浓重的困意再度笼罩住她。
「我需要先睡一觉……」她摇摇晃晃地走出厨房,牛奶也不必泡了。
只要头一沾上沙发或枕头,她恐怕会立刻不省人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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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香好一坐入客厅的沙发就歪倒睡着了,软软的身子半趴在长沙发上,就像忽然中了催眠术般呼呼大睡。
齐翼手中的一匙炒饭刚舀到嘴边,他张大着嘴诧异地瞪着她神奇又迅速地昏睡过去,简直就像变魔术一样。
「喂!」他放下吃了一半的炒饭,俯身轻摇了摇她,「妳真的这样就睡着了?妳不是要喝牛奶……」
算了。
他眼神柔和了下来,动作轻柔地将她抱了起来,大步走向客房。
她在他的怀里睡得东倒西歪,短短的发丝落在苹果般红嫩的脸蛋上,令他冲动得好想偷咬一口。
他动作轻缓地将她放在大床上,找出毯子替她盖上。
她还是睡得好不酣熟。
「小女生,妳对我可真放心。」他低沉一笑,摸摸她的头,起身替她打开了晕黄柔和小盏灯光,然后静静带上门。
第三章
阳光顽皮地在她脸上、发端散步,是那股暖暖的,麻麻刺刺的感觉唤醒了她。
「呵……啊嗯……」香好懒洋洋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小手揉着眼睛醒过来。「好舒服哦,好凉爽……好像睡在冷气房里一样……咦?」
她眨了眨眼,小脚乱勾住被子的动作一顿,疑惑地转动着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看左看右、看上看下--
米白色的天花板,一盏小巧的郁金香形水晶灯还开着,她的房间几时有这么漂亮的东西?她记得天花板挂着是蚊帐,墙壁上贴了一张安洁莉娜裘莉波浪长发的海报--她的发型设计师已经变成了香好最新的偶像。
香好坐了起来,傻傻地抓了抓头,看着这简直可以在里头骑脚踏车的宽阔舒爽房间,这才想起她现在是在陌生的好心人的家里。
天亮了。
恶梦般的昨夜终于过去,幸亏她没有流落街头去睡公园。
「幸好有齐先生帮忙我,否则昨天晚上我一定被坏人捉走卖去华西街,要不就是露宿街头,身上只盖一张报纸还被警察伯伯赶……」电视上看过的游民生涯闪进她脑海,香好不禁打了个寒颤,深深庆幸自己的幸运。
这也让她更加对齐翼感激万分--一定要好好报答他!
「不知道他起床了没有?起床了肚子一定会饿,可怜的齐先生,看他昨天对一盘简单的炒饭就感动得不得了,平常一定都没好好的吃东西。」她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煮一桌好菜给他吃不可。
她下床,眼角余光瞥见整整齐齐放在藤编矢车菊沙发上的一套白色运动眼和毛巾、牙刷,她走了过去,轻轻地抱起衣物和盥洗用具,心里阵阵激动。
「他真是个大好人。」
香好原本想要为他煮饭打扫刷马桶的报答指数,立刻直线升高到不惜为他做牛做马的程度。
恩公,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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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翼赤着大脚走出房门,摩挲着下巴初生胡髭的动作蓦然一顿。
他吃惊地瞪着一团白色的被单在地板上动来动去,第一个闪进脑子里的念头是--他见鬼了。
这个念头立刻被钢铁般的理智摧毁殆尽,他甩了甩头,好吧!那么是他眼花了。
「齐先生早。」那小团被单发出声音,甜嫩而朝气蓬勃。
他吃了一惊,总算看清楚。「妳?妳在做什么?」
「擦地板啊!」香好用过大的袖子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笑嘻嘻地道:「早餐已经做好了,在餐桌上。」
看来过大的不止是她的袖子,他的白色运动服穿在她身上简直变成了床单,松松垮垮地套在她娇小的身子上,尽管她已经卷高了袖子和裤管,可是仍旧夸张突兀得可爱又好笑。
他笑了起来,黑眸明亮熠熠。「看来我们今天得去帮妳买几件合身的衣服,妳这样看起来……」
「对不起,它实在太大了。」她羞赧地低下头,努力把袖子往上卷,可是再卷都快卷到肩膀缝线处了。
「妳看起来很可爱,只是我不能让妳穿着这样活动,太辛苦了。」齐翼突然意会到她正在擦他家的地板,还有客厅也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妳为什么要帮我打扫家里?」
「我要谢谢你收留我呀。」她天真地抬头,苹果般小脸笑意甜甜。
「我说过了,妳是客人,而且昨天晚上的事根本不算什么,妳不需要用劳力来向我道谢。」他缓缓走过去,抢过她手上的抹布,温和坚定地道:「妳吃过了吗?」
「我的抹布……」她踮高脚尖想拿回来。
他故意将抹布拿得高高的,不让她有机会抢回去。「妳吃过了吗?」
「呃,还没有。我的抹布可不可以还给我……」
「不行。」他二话不说随手将抹布搁在高高的松木书柜上,命令道:「走,我们一起吃饭。」
「可是我还没擦完地……我的抹布……」她无助地望着被摆得高高的抹布,就算她搬张椅子来也拿不到呀。
「走了啦。」齐翼握住她的小手就往餐桌方向拖去。
香好只好眼巴巴地望着抹布兴叹,被他坚定有力的大掌扶压坐入餐桌椅内。
「稀饭和小菜?我的冰箱里有这些东西吗?」当他看见桌上摆着的清粥小菜时,不禁眼睛亮了起来。
「齐先生,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厨房里有什么东西呢?」她被他惊喜又赞叹的表情逗笑了,突然觉得好有成就感。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手艺有这么好,可是看他的表情,像是她煮了什么五星级料理给他吃一样。
这种对她能力的证赏与信赖是香好这二十年来从未感受过的,这滋味之美妙强烈得令她为之晕眩,胸口鼓涨着暖暖的、热热的奇异感觉,她忽然有点想哭。
「我不常在家里吃饭,冰箱里若有食物都是钟点女佣打点的。」他忙不迭地替她添了碗稀饭,然后是自己,在喝了一大口黏稠香滑的稀饭时,不禁叹了一口气。「太好吃了。」
「齐先生,你平常都吃得很差吗?」她同情地望着他。
可是看他的住家,他的衣着打扮,甚至是他的气质,都不像是那种吃不起好东西的人呀。
「不要叫我齐先生,叫齐翼吧。」
「那怎么行?」她恭恭敬敬地道:「不可以直接称呼恩公的名字,我阿爸会骂我的。」
「恩……公?」他一口稀饭差点自鼻子喷出来。
「是呀,如果不是你昨天晚上收留我……」她又重复了一次感谢词。
「我说过这没什么,更称不上什么恩公不恩公的。」他眨掉了眼角笑出来的泪花,愉快地瞅着她。「妳说妳家住南部哪里?」
「台南县小志乡乌龙镇田侨里三十五号。」她老老实实地背了出来。
什么?
「乌龙镇田侨里……」齐翼强忍住狂笑的冲动,台湾有乌龙镇这个镇吗?他只听过乌龙院。「田侨里?」
「是啊,翻成台语就是『田侨仔』的意思,我们里只有不到六十户,代代都是务农为生,套句阿春姨的话就是穷种田的,一辈子翻不了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个这么期待变成暴发户的里名。」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位阿春姨又是何方人物?」他微蹙眉,昨晚也曾听她提起过,而且记得这位阿春姨似乎是出口没什么好话的。
「她是我的老板,田侨里唯一一家美发院的老板娘。」
「妳就是跟这个阿春姨学手艺?她还说妳笨手笨脚……听起来她不是个很和善好相处的人。」
「你还记得我昨天说过的话?」她一脸讶然。
他夹了一筷子的玉米蛋放入口中,边咀嚼边挑眉,「就是同一个人吧?」
「是阿春姨没错,只是她……刀子嘴,豆腐心,其实本性是很好的,也许是因为我真的特别笨,还有……我是我阿爸的女儿,所以她才会反应比较激烈一点吧。」
「嗯?」他听出了一丝意味。
香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他越说越多,才不过相识了一个晚上,居然连家事都坦承相告。
「就是……有一点男女感情的事情。」她吐了吐小舌,「其实内情我也不太清楚,总而言之,是我自己笨,手艺学得慢。不过我以后会很努力的,尤其这次来台北看世贸发艺大展后……啊!」
她惨叫一声,齐翼迅速望向她,心猛地一跳。「怎么了?」
「世贸!我是来台北看世贸发艺大展的,我居然忘得一乾二净!」她站了起来,急得团团转。「哎呀,还有我朋友……她一定也急着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