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冰冷的声音吓了一跳,兰儿慌忙回过神来,看见白允站在门口冷冷的看著她。
天啊,她从来没看过少东家如此恐怖的眼神,那是一种狠辣得让人心寒的眼神,仿佛她是个窥视他口袋里瑰宝的贼人。
「少、少东家……我……我是来打扫的……」
白允看了看上面还在打扫没有察觉到自己到来的夏午,又问:「那他呢?」
「夏、夏大哥……在帮我打扫……」
少女颤颤巍巍的可怜声音没有让白允软下心肠:「既然有人替你做工了,我还留你作啥?滚。」
「不要!求求少东家不要解雇我!」兰儿尖叫起来,跪倒在地拉著白允的裤腿苦苦哀求,「少东家,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让人帮忙!求求你!」
白允扯回自己的裤子,毫不留情地说道:「不要弄脏我的裤子。」
「怎么了?」夏午从高高的房梁上一跃而下,奇怪的看著刚才还笑得很开心的兰儿怎么就突然哭花了脸。
见求少东家无补于事,兰儿慌忙拉了夏午,解释道:「少东家,不关我的事的!是夏午,夏午硬是抢了我的担子,不关我的事的!」
「是这样吗?」白允冷冷的声音里,不难察觉里面隐藏在冰块里熊熊燃烧的怒火。
只是迟钝的夏午没有察觉的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是我说要帮忙的。」
「是这样吗?」没有太暴烈的表现,白允依旧无情地对兰儿说:「你连抢都抢不过这个呆子,白家留你何用?你去找张掌柜让他算好你的工钱,以后不用再来。」
「少东家……」
「滚。」
兰儿哭哭啼啼地捂著脸离开了好一阵子,夏午才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要解雇兰儿?」
「为什么?」白允冷冷一笑,「你不懂吗?」
难得他因为生气而有点气粗,夏午大声地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啊!是我要帮她的,你不能平白无故就解雇她!」
「平白无故?只懂得偷懒看情郎的侍婢我还要来干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兰儿没有偷懒啊!她一直在擦你的桌子!」
「兰儿?」白允的语气有点酸酸的,「还真亲密,你是喜欢上她所以才帮她干活的吧?」
「啊?」夏午愣住了,脑袋对他的话短时间理解不过来。
但这种表情却被白允认定是不好意思的表现,登时惹恼早就怒火攻心的少东家:「我就是要解雇她!」
「不行!你不能!」虽然还不能理解他所说的意思,但凭著本能夏午觉得一定要纠正他的错误。
「呵……」艳丽的笑容浮现在白允脱俗的脸庞上,但感觉上却那样无情,「夏午,你要搞清楚,这里是谁在当家?我要解雇一个人,就算毫无理由,也是随我高兴!」
「你──」要是论口才,夏午就算是再修炼二十年也不是白允的对手,翻遍了整个脑袋,好难才榨出一句:「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我无理取闹?!对!没错,我是无理取闹!她就是碍了我的眼,就是惹我烦了,就是让我讨厌极了!所以我要她滚得远远的,滚出白府,滚出临安城!」
「啪!!」
清脆响亮的声音让吵闹的空间顿时停滞了下来,寂静,填满了整个阁楼。
夏午,震惊地看著自己那只腾出来了的手掌。
刚才他干了什么?手,不受控制的刮上白允的脸。
他是有武功的人,而少东家却完全没有习过武……就算没有用内力,那张白嫩得像棉花般的脸蛋也受不了自己这粗大的手掌啊!
好难过……
夏午不敢抬头去看白允脸上的伤势,鸵鸟地死垂著脑袋等待他的宣判。
白允的声音,是凝滞的,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
「夏午,你要搞清楚,谁才是主子。」
话里面好像蕴藏了一种让人的心脏发哮的东西,让夏午的心酸酸的,软软的,好难受……比以前好几天没有东西吃,冬天没有棉袄穿,还要难过好多好多……
当他慌忙抬起头要去道歉的时候,只看得到白允离开的淡兰色背影。
想追上去,脚却不受控制地死钉在地上,不肯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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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整个蜷缩在被窝里,让怒骂的声音封闭在里面,白允就像一只虾米一样蜷在自己的床铺上。
身为宴客楼的主子,他不允许自己在下人面前失控,将事情交待了张掌柜之后,憋著一肚子的气往白府冲。
一回到自己的房间,确定窗户门房已经锁好了之后,就躲到被子里面大声地喊起来。
到最后,被棉被憋得透不过气来,白允才气喘吁吁地探出脑袋。
发泄了一阵子,心里的火气稍微减弱了一点,这才感觉到脸颊上热辣辣的刺痛感。
从小到大,白府里所有人都将他当成宝贝儿般呵护,别说打,就算不小心摔倒也会有人牺牲当垫背。受伤,对于这位白家小公子来说可以说是陌生的名词,但近日却变成了生动的动词。
找了块铜镜仔细看了,才发觉平日光滑的脸此刻肿了一大块。
「可恶!夏午你这个死呆子!居然下那么重的手!!」
不懂得处理的白允只好开门唤来仆人,打算让他们找个大夫来。
谁料根本不用去找,他老爹,白老爷子早就抓了两个临安城有名的大夫急急忙忙地赶来了。
原来张掌柜早就让人回来通知白老爷白允负伤离开的消息。
两个大夫仔细检查了白允的脸,把脉之后,一脸无聊表情,看他们的样子大概是见到白老爷慌慌张张的表情以为是白家公子身染恶疾,谁料居然是这等小事。
给了白允一些散瘀的药膏,又开了些消肿的药方后,两位大夫承受不了白老爷的前恩万谢,随账房先生离开了。
「爹,我没有那么严重啦!」
感觉到药膏涂抹在脸颊上散开的阵阵凉意,白允终于感觉到有那么一点舒服了。
「好可怜!我的允允啊!可爱的脸居然变成这样!」
受不了白老爷那种从小听到大都没变过溺爱语气,白允无奈的说道:「没事的,爹,你放心吧!很快就好了!」
「嗯嗯!」白老爷抹著眼泪,突然醒悟过来义愤填膺地质问道:「允允!到底是谁竟然那么大胆,打我可爱的允允?!」
「啊?」反应过来的白允慌忙止住脱口而出的答案,如果让爹知道了是夏午做的好事,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白允装傻的笑道:「爹,不是谁,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了,所以……」
「明明是个巴掌印!允允,告诉爹,爹给你做主!!」宴客楼的老板到底不是吃素的啊……
不过少东家也不见得是善男信女,只见白允笑眯眯的说道:「爹,您就放心好了!谁要是打了我,我定要他百倍奉还,难道我做事您还不放心吗?」
「说的也是……」白老爷笑呵呵的点著头,然后过了一阵又醒悟过来:「对了!!」
「又怎么了?」白允开始有困倦的感觉了。
白老爷指指放在桌子上的一堆画卷,笑道:「允允年纪也不小了吧?」
熏香的画轴一看就知道是某个没事找事做的媒婆拿来的相亲画,白允连忙说道:「爹,我已经有心仪之人了。」
「咦?真的?」白老爷哭丧著脸控诉著,「那为什么不告诉爹,爹又不是外人……」
白允一脸神秘地说:「现在还不是时候,还不能说出来。」
「啊?难道是清楼女子?!不行!允允要娶一个身价清白的才行!!」
「只要身家清白就行了吗?」
白老爷忽略了儿子的陷阱,连忙道:「对,没错!」
「那好,一言为定!」
笑呵呵的白老爷开始幻想著一个小家碧玉的漂亮女孩跟自己俊美的儿子共偕连理的美好景象,完全没看见旁边笑得跟狐狸一样的白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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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医的药膏果然是良方所制,第二天早上就让白允的脸恢复了昔日的光洁。
可是,这并不等于他心里面就舒坦了。
回到宴客楼的第一件事,白允抓住李子问道:「夏午呢?」
「小午?」李子想了想,回答道:「他不是辞工了吗?」
「辞工?!这是怎么回事?」
白允惊讶不已,那笨笨的家伙居然懂得畏罪潜逃?!
哼,他以为就这么简单他白允就会放过他吗?太天真了!!
「少东家……」
看著白允阴晴不定的脸色,李子心里祈祷著千万不要殃及池鱼才好。
「他住在哪里?你知道吗?」
「啊?」难道夏午犯了什么大过错竟让少东家追杀他?
白允不耐烦的瞪了想入非非的李子一眼:「快说。」
「啊!夏午的家就在城西五里铺,看到最破的那一间就是了。」
「最破?」
当白允看到一间摇摇欲坠的破茅屋独立于寒风之中,他明白什么叫作最破了。
站在几乎档不了风的木门前,他犹豫著是否该去敲门。
忽然,门自里面打开了,一个佝偻的老婆子缓缓地走出来。当她看见站在门前仿佛天仙降临的丽人儿,顿时愣住了。
「啊,那个……」白允不好意思的问道:「请问夏午是否住在此处?」
「阿午?姑娘是来找阿午的?」
对于一个贫穷的普通老人,眼前这位雍容华贵的天人居然认识自己的儿子甚至不惜曲尊降贵前来寻人,这可算是无上的光荣。只是昏花的老眼错看了这位脾气不大好的天人的性别。
姑娘?!白允脑门上的青筋在跳跃不已,他按耐著性子解释道:「老人家,我不是姑娘,我叫白允,是夏午的东家。今天见他没来上工,所以来问问而已。」
老婆子啊呀一声,拼命睁开眼上下仔细打量了白允一番,慌忙赔笑道:「抱歉啊,公子,您看您看,我这老眼可真是瞎掉了!」
你也知道啊?冲口而出的恶言在对方下一句话中生生的咽了下去。
「我那孩子起了个大早,不知到哪里瞎混去了。」
咦?原来是未来丈母娘啊!
白允的脸色顿时一百八十度转变,恶煞煞的表情顷刻换上最最媚献的笑容,声音也甜的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腻味……
「啊呀,原来是夏午的娘亲啊!真是老当益壮啊!不知大娘怎么称呼?」
「呵呵……」被哄得乐呵呵的老婆子果然不是八面玲珑的白允对手,「娘家姓徐,早从夫姓,附近的人都叫我夏婆。」
「这可怎么成?您看上去那么年轻,『夏婆』我可叫不出来,让晚辈称呼您夏大娘吧!」
「呵呵……哪还大娘哩!牙齿都掉光了!呵呵……」
天下的女人,无论是幼齿无牙或是年老色衰,都喜欢听别人的奉承,特别是年龄上的奉承。
老婆子热情拉过白允的手:「公子,如果不嫌弃这里简陋的话,不妨进来坐坐,阿午过些时候就会回来的了!」
「太客气了,不用了,夏大娘!」半推半就地跟了夏婆进屋,白允看到了一间虽然简陋但十分干净的屋子。
桌椅很破旧,甚至有几张瘸了脚,但看得出修理的人是个能工巧匠,让坏了的东西继续承托人的重量。
在没有门的壁柜摸来摸去,夏婆终于找到了尘封多年的茶叶。
看到都发毛了的茶叶,白允咽了咽口水,慌忙制止道:「夏大娘,您就不用忙了,我喝清水就好!」
「呵呵……真不好意思!瞧我们这里,连好茶都没有。委屈公子了!」
「别这么说!如果不嫌弃,叫我阿允就好!」
夏婆斟了碗凉开水送到白允面前。
「阿允啊,真多谢您这么照顾我家的阿午!他这个人笨手笨脚,没啥工干得长久,多亏了您让他在宴客楼做事!」
似乎跟这个毫无架子的贵公子一见如故,就像开了锅般,夏午的娘亲喋喋不休地说起话来,「不是我说自家小子的好,阿午那傻小子,没啥好,就是心肠不错,又勤劳。跟他那个老师傅学了一招半式也不曾到处欺压,但有时却又老实过头了……上回在官道捡了个钱袋,里面放了二两银子,他硬是坐在那里等了三个时辰,失主是找著了,但又被人说里面本来有的是十两银子,硬是坑了那笨小子。唉,这种事也好几次了,还是不懂吸取教训……真是个笨小子。」
白允冽嘴一笑:「想像得出来!不过这也是个好处啊!现下这世道,哪还有人捡到了钱不往自己口袋里放的啊?说起来,还是夏大娘教导有方!」
「呵呵……那可不是我自夸,这小子没啥好,就使性子老实、孝顺!」
「那可真是难得!」
「他啊,前些天我突然感染了风寒,那傻小子居然三更半夜地把人家大夫拉了来给我看病,吓得大夫以为是强盗虏人勒索呢!」
「呵呵……说的也是,他那身功夫可帮了我们宴客楼不少!」
夏婆摇摇头,道:「以前我就不赞成他去学什么武艺,正所谓万事以和为贵嘛!」
白允笑道:「大娘说的是!不过起码不会有宵小敢来打扰,也不会被人欺负啊!」
「话是这么说,但他总是受人欺负……就算一身武艺,回家的时候也总是灰头土脸的。」
「这不就是他听话孝顺的表现吗?」
「呵呵……阿允说得对!呵呵……他啊,总是把好吃的东西留给我吃,还特别挑选一些软口的,免得我这没牙的嘴巴啃不动,呵呵……就前天那个软软的肉丸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好吃极了!」
「……肉丸子?」白允突然想到了什么,「是不是绵绵的,有鱼肉的味道的肉丸子?」
「是啊!」
「……」白允暗自嘀咕,「这小子,怪不得一大碗斩鱼丸一下子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他用倒的呢……」
「阿允,你说什么?」
「啊,啊,没什么!」
正说著,门口传来放下重物的声音,然后一个人推门进来。
「娘,我回……咦!少、少东家!!你怎么来了?」
看到不可能存在的人坐在他们家瘸腿的椅子上,夏午登时像被点了穴般愣在原地。
「怎么了?我不能来吗?」
白允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但在夏午看来却像发现了猎物青蛙而开心的吐著信儿的蛇。
「不、不是……你……来……」
「是不是想问我来干什么啊?」白允站起身来,缓缓靠近他。
不懂危险正在靠近的青蛙诚实地点了点头。
靠到最近的时候,白允用夏婆那有点聋的耳朵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我是来报一耳光之仇的!」
「啊?」
还不待夏午反应过来,白允一转身,奔向夏婆的身边,用近乎撒娇的语气拉著她的手说道:「夏大娘,夏午欺负我!」
「什么?!」早就把这个玉人儿摆在心坎里呵护著的夏婆一听这话,马上凶恶的瞪著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夏午。